抽油烟机发出平稳的呼呼声。
陆悬一只手撑在厨房门框上，指尖泛白，手背上青色的血管狰狞地凸起。
唐煦阳沉声继续道：“他说他可以少吃饭少花钱，小姨只需要把人领回来，他可以照顾，不用他们操心……”
陆悬张开嘴大口大口呼吸，脑袋里一阵嗡鸣。
“他磕得额头渗血，小姨怎么拉他都不起来。”
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捏了一把，陆悬跌跪在地，泪水夺眶而出，打在地板上，散开成一朵水花。
唐煦阳眼底映着陆悬狼狈的姿态，脸上没什么表情，沉默下来。
半晌，陆悬哑声问：“后来呢？”
“我小姨答应了。”唐煦阳说，“她跟小时说，先去医院，等小时病好就带他去福利院，但小时不肯，他要马上去。”
“那是他来我们家后，第一次提要求，说话的时候眼里全是忐忑，生怕小姨后悔。”
“最后我姨父配了退烧药给他吃，简单处理了下他额头的伤，就带他去福利院了，可惜……”
唐煦阳狠心道：“可惜你已经不在那里了，就晚了一天，只晚了一天。”
陆悬喉间发涩，几乎发不出声音。
原来，他和宋应时，差点就能成为法律认可的兄弟了。
那是他们小时候，无比期盼、求之不得的。
假如他能再多坚持一天……就好了。
这时，玄关处传来开门的声音。
“我回来了。”宋应时朝里面喊了声，脱下外套挂在一旁。
“喵——”脚边传来一声猫叫。
“咪咪，好久不见。”宋应时蹲下身把小猫捞到怀里，“只有你来接我，真乖。”
他说着往里走，转角便看见坐在餐厅里的唐煦阳。
“哥。”宋应时并不意外，看到猫的时候就知道是唐煦阳带过来的。
唐煦阳微笑问：“这几天出差顺利吗？”
“我一临时加入的，又不用我上去讲报告，能有什么不顺利。”宋应时笑了笑，“听了几天，受益匪浅。”
唐煦阳点点头：“挺好。”
宋应时左右张望着，心不在焉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不久。”唐煦阳一眼瞧出他的心思，微抬下巴指了个方向，“陆悬在卫生间。”
宋应时略显尴尬地轻咳了声：“我没找他。”
唐煦阳弯了弯唇，没拆穿他。
过了许久，卫生间的门才打开，陆悬从里面出来，笑吟吟道：“应时哥，你回来了。”
宋应时的目光落到陆悬脸上，“嗯”一声。
“你先休息一下，我再炒两个菜，就可以吃饭了。”
说完，陆悬径直去了厨房。
宋应时意味不明地看了唐煦阳一眼。
唐煦阳：“？”
宋应时把猫放到地上，拍拍手：“我去洗个手。”边说边往厨房走。
唐煦阳：“……”
厨房里，陆悬正呆呆地望着炒锅，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才回过神开火。
宋应时反手关上门，走到陆悬身后，倾身抱住了陆悬的腰。
陆悬吓了一跳，连忙护住宋应时的手：“小心火。”
宋应时把侧脸贴在陆悬的肩上，轻声问：“怎么了？”
“嗯？”陆悬佯装没听懂，“什么怎么了？”
宋应时笑了下：“是不是我表哥又欺负你了？”
陆悬不置可否，把火关上，转身面对着宋应时。
宋应时伸手拨了拨陆悬额前的头发，说：“湿的。”
“刚刚洗了把脸。”陆悬垂眸专注地看着宋应时，目光隐晦又炙热。
宋应时护犊子道：“待会儿我说他去。”
陆悬强颜欢笑：“不用，他没欺负我，你别因为我和你的家人闹别扭。”
“说什么呢。”宋应时不赞同道，“你也是我的家人。”
陆悬心里愈发难过：“哥哥……”
宋应时摸摸陆悬的脸，抬头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乖，我现在就去跟他说，让他以后不许再找你麻烦。”
他说着准备转身，却被陆悬拉住了手。
陆悬眼眶微微泛红，看得宋应时一阵心疼。
他不由得心想，前几天他不在家，唐煦阳来质问陆悬，认为陆悬不怀好意。
过后陆悬是不是一个人偷偷抹泪，直到去X市见到他才委屈巴巴地告诉他。
宋应时越想越觉得唐煦阳过分：“你是要和我过一辈子的，以后和他见面的机会肯定不少，每次都惹你不开心，那算什么事？”
陆悬一把抱住宋应时，埋头深深地嗅了下他身上的味道。
是的，他们会在一起过一辈子。
在那些痛苦的日子里，陆悬时常会抱怨上天，他感觉自己运气好差。
亲生父母不详，没办法留住唯一爱他的人，成长环境一团糟……
而就在十几分钟前，他还得知，上天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如果他的运气能再好一点点，也许，他和宋应时就不用分开这么多年了。
不过转念一想，其实上天待他也不薄。
在他被亲生父母遗弃的时候，是宋应时接住了他。
他以为分开后宋应时忘了自己，还因此怀疑过自己是宋应时的累赘。
实际上，宋应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爱他。
他应该高兴才对。
哪怕错过了一次和宋应时成为一家人的机会，但如今他还有第二次机会。
他是幸运的。
他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他。
“应时哥，我爱你。”陆悬闷声说，“我们要好一辈子，再没有人能让我们分开。”
宋应时轻拍陆悬的后背：“嗯，不会分开。”
宋应时洗完手从厨房出来，唐煦阳已经不在餐厅了。
阳台玻璃门关着，他躲在外面抽烟。
宋应时拉开门出去，唐煦阳闻声转头一看，随即取下嘴里叼着的烟。
他在花盆上灭了火，然后把还剩下大半截的烟头包进纸巾里。
宋应时扫了眼花盆上留下的那个小黑印，笑道：“剩这么多就不抽了？”
“你不是不喜欢闻烟味吗？”唐煦阳说着用纸巾擦掉黑印。
他送特产来那次，烟刚点上宋应时就叫他灭了。
其实宋应时之前是不反感烟味的，大学住宿舍时，几个室友都抽，他经常能闻到。
宋应时沉默片刻，说：“陆悬肩上有一道疤，是烟头烫的。”
唐煦阳微微一怔：“明白了。”
宋应时俯身，手肘撑在栏杆上，语气随意：“你以后不要再跟陆悬过不去了。”
唐煦阳：“？”
“你也是他哥，不要总欺负他。”
唐煦阳冤枉：“不是……”
“怎么不是，你是我表哥，他是我弟弟，你不就算是他表哥吗？”宋应时理所当然地说，“哪怕不从这里论，他是我男朋友，叫你一声哥没错吧，你让让他不行吗？”
唐煦阳彻底无语了。
过了几秒才说：“他跟你说我欺负他？”
“他没说，他还劝我别因为他和你闹别扭。”宋应时心说陆悬真是太懂事了，“是我自己看出来的。”
上午下飞机时陆悬还高高兴兴的，他去医院后陆悬给他发的消息也没异常。
只一个下午没见，期间只有唐煦阳出现，让陆悬不开心的人除了他还会有谁？
“你看出来的？”唐煦阳气笑了，“小时，我说真的，你明天去我们科室挂个号吧。”
宋应时：“……”
“我就好奇了，陆悬看上去也不像什么大善人啊，长得比我还高。”唐煦阳伸手比划了下，“你为什么总觉得他会被我欺负？”
要说他俩有哪里不对付，也该是陆悬跟唐煦阳过不去才对。
——唐煦阳刚才来的时候陆悬明摆着表示不欢迎他呢！
宋应时不爱听这话，蹙眉道：“什么叫看上去不像善人，你是想说他长得很凶吗？他明明很乖。”
唐煦阳扶额，无奈地说：“你开心就好。”
宋应时瞥他一眼：“当着我的面你都要说他坏话，可想而知，我不在时候，你对他肯定没好脸色。”
唐煦阳心梗了，捂着胸口道：“咱俩自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的感情，你现在竟然这样看我。”
宋应时面不改色：“正是因为和你认识的时间长，我相信你的人品，才直言不讳。”
唐煦阳闻言心里那口气才顺了点。
宋应时道：“我希望你们能像待我一样对待陆悬，他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唐煦阳沉默片刻，忽然笑出声来。
宋应时问：“怎么？”
“没什么。”唐煦阳看着外面摇摇头，“就是感觉挺有趣的，我一直觉得，我是你哥，理应护着你，哈哈，谁能想到，现在是你在我面前护着别人。”
他转头看向宋应时：“我的弟弟，是别人的哥哥，这种感觉……挺奇妙的。”
宋应时眉梢一扬：“我懂，陆悬他也有弟弟。”
唐煦阳眼中飞快闪过一丝自嘲，心道：不一样的，你不会懂。
“你放心。”唐煦阳收了收情绪，“我对陆悬没什么意见，明知道你喜欢他，我何必做不讨好的事。”
宋应时弯唇微笑：“那就好。”
不多时，陆悬过来喊他们吃饭。
今天知晓的事给陆悬极大的触动，吃饭时忍不住总看宋应时。
宋应时不明所以，给他使了好几次眼色。
还有人在呢，收敛一点！
唐煦阳将两人的眉来眼去尽收眼底，沉默异常。
等填饱肚子，唐煦阳一放下碗就提出告辞。
陆悬积极地起身送他。
宋应时乐见其成，高兴地看着二人离开，收拢碗筷端进厨房。
玄关处，唐煦阳取下外套，压低声音问：“你想说什么？”
他不信陆悬是真心想送他。
陆悬虚倚着立柜，同样放轻声音：“想跟你说一声谢谢，愿意告诉我那些事。”
“不用谢。”唐煦阳道，“我不是为了你，我只是觉得，以小时的性子，他八成会把那件事烂在心里。”
他告诉陆悬也不是要达成什么目的，他心想，既然宋应时那么喜欢陆悬，那他为陆悬做过的事，就该让陆悬知道。
陆悬点点头：“不管你是为了谁，我都谢谢你。”
唐煦阳问：“感动吗？遗憾吗？”
“很感动，也很遗憾。”陆悬说着话音一转，“不过错过了也挺好。”
“哦？”唐煦阳嗤笑一声，“哪里好？”
“如果当初我也被你小姨收养了，那所有人都会默认，应时哥和我是兄弟，那样的话，我要想和他在一起，就有点麻烦了。”
陆悬向前走两步，盯着唐煦阳，声音低得难以听清：“你说是吧，表哥？”
唐煦阳神情赫然一变，手指抓紧外套。
陆悬眯起眼睛，冷声道：“你既然选择了藏，就再藏好点，别给应时哥增加烦恼。”
唐煦阳心口微微刺痛，咬紧牙关，没接话。
陆悬忽而一笑：“我和你不同，我道德感没那么强，无论如何，对于我来说，顶多就是有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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