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恬日暖,小院春光。
廊檐之下,翩翩公子仰躺在地,两手被人举高过肩,青衫袖口垂落,露出白玉般的手臂,他玉面薄红,睫毛急颤,左眼下的泪痣忽明忽暗。
陆歧真呼吸沉乱,看着身上的姑娘。
千秋尔雪白的猫耳抖动,俯腰低首,身体与他趋近,蓬松的尾巴轻摇,有意刮过他腿部,引起阵阵细痒。
“安安。”千秋尔摁着他手掌,嗓音沉缓。
他有些失神,紧张道:“……嗯?”
“我们在一起了。”
“是……”
“在一起八年多了。”
“是……”
“在一起的人都要做些什么吧?”
“尔尔的意思是……”
她低笑,鼻尖轻蹭过他的,诱惑般的:“意思是亲近一点。嗯,我们的身体要再亲近一点。”
陆歧真喉结滑动两下,耳朵烧成红霞,千秋尔轻抬指,略略抚过他的耳垂,便听他瞬间吸气,她笑:“你的耳朵好热。”
“脸也烫。”她低头,蹭他颊侧。
陆歧真猛然抬手,捏住她的腰肢,似乎想从她身上汲取力量。
人在害怕时总想亲近信赖的,可这个被他信赖的,正在做让他胆怯的事。
“回、回屋。”陆歧真眉心忍耐地微蹙,眼梢水光潋滟,不经意的媚气。
“你这副神情!”千秋尔见状,欲.火烧心地急喊,剩余半句戛然而止,化作贝齿的轻轻一咬,啃上他喉结。
“呃。”陆歧真闷哼,他试图仰颈避开,却只是徒劳地把脆弱呈送她齿间,“尔尔,我、我们回屋。”手掌落向她后脑,指尖发颤,仍着意温柔,轻轻抚摸。
可这次并不是平日的亲昵。
她舌尖沿颈而上,拂过脸颊,来到优美的嘴边——
陆歧真侧头躲开。
“你在怕什么?”千秋尔捏住他下颌,没让他躲开。
陆歧真仓促看她一眼,垂下浓睫,幽美的阴翳铺于眼下,他长指抬了两抬,试探地握住她的手,低声唤:“尔尔——”
以往,他如此拉长音调一唤,她就会放开他,不再闹他。
可此刻,她那双猫眼仍灼灼盯着他,追问:“你在怕什么?”
她给了他八年的时间,可这八年他并没直面问题,反而越发逃避,但这问题横亘两人之间,无法回避。她打心底想跟他长久走下去,所以——
她必须“逼问”了。
陆歧真坐起身,千秋尔随他动作朝后坐,他右手搂她的腰,左手与她紧握,额头抵她锁骨,仍是低唤:“尔尔——”还想用这肢体依恋的方式,躲避追问。
“我介意了。”千秋尔没理会他再次的示弱,“我介意了,就必须问。”
陆歧真闻言一震,缓缓抬眼看她。
她的眼神清正坚定,没有半分妥协,正如从前对他的包容,没有半分怨念。
千秋尔捏他下颌,朝上一抬,望了会儿他线条流畅的唇瓣,掀眼看他,通知道:“我要吻你。”
“我、我不能……”陆歧真惊慌,却也没松开她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仿佛怕嘴上拒绝,她便会就此离开,是以要先抓住了她。
——陆歧真矛盾不已。
但她没有跑,瞧一眼他的手,也将五指收握,与他紧扣,问:“你不能什么?”
陆歧真眼梢泛红,隐有泪意,面庞闪过惊心的悲痛之色,他侧头避开视线,只重复:“我不能。”
“为何不能,告诉我。”
“尔尔……唔!”
话音未落,下颌被人强势掐住,随后,有什么贴上了他的唇,柔软轻盈,带着花香的湿润。
清风过院,树叶沙哗,天地在耳边悠远,一束夕光滑过两人的唇,唇齿相依间,她们仿佛一同吻住了那温暖的光。
是光吗?
陆歧真看着面前这张脸,一滴泪滑过眼角,滚过腮边,打湿她捏下颌的手,这滴泪烫得千秋尔指尖微颤,睁开了眼。
他眼中泪光晶莹,有深情在其间汪洋,可瞳仁深处,却掀起痛苦的漩涡。
千秋尔正欲看清那痛苦,他却眉头狠皱,甩开相握的手,捂嘴起身,飞奔院外。
陆歧真胃部阵阵痉挛,秽物已污手指,鼻尖酸臭弥漫,他夺门而出的瞬间泪水汹涌,脑中响起久远的那句诅咒:“让你从此恶心,谁也亲不了!”
陆歧真奔到墙角再忍不住,扶墙躬身,剧烈呕吐。他单薄的脊背节节颤抖,有如风中枯叶,憔悴摇颤。
如果过往能像呕吐物,如果一次撕心裂肺的痉挛,可以将黑色的生命全部吐尽,如果他真的可以!
没有如果。
陆歧真想起,她的吻落在他唇上时,那花蜜般的甜美,那种甜美……是他不该品尝的。泪水模糊视线,地面的腥臭漫上来,席卷他的鼻尖。
嗯,他的生命,就该如此。这种气味才是他熟悉的烙印。
陆歧真在熟悉的自我憎恨中,恢复冷静,他眼神阴冷,掏出帕子,擦拭嘴角,又抹干泪水,露出一张毫无波澜的脸,转身欲走,却就此愣住。
千秋尔不知何时追出来的,站在两丈外的花树下,面色晦暗瞧着他。
“尔尔,我……”陆歧真意识到她误会,慌忙开口。
她却弯弯嘴角,阔步离去,对他要说的话没有半分在意。陆歧真脚步踉跄,朝前追去,却蓦然看到屋檐上的人。
桃伯桃、鹤商寒、段凌霄,三人看着这幕。
桃伯桃猛地飞身冲来,一道掌风劈来,将他轰到墙上,怒骂:“你怎么敢这么羞辱她的?!”
他兴冲冲带鹤商寒来,意欲与千秋尔和好,却见这两人在檐下倒地亲吻,还没反应过来,又见陆歧真一把推开千秋尔,冲出院子,竟跑来……跑来吐了。
羞辱。陆歧真额角撞墙,霎时鲜血如注,他低低笑起来。
是啊,这对她来说就是羞辱。
“你还敢笑?!”桃伯桃提起他衣领,咬牙切齿,“你看她整日傻乐,就觉得她不会难过?你看她包容你,就觉着她的爱可以糟践?”
“哈哈哈!糟践!对,她爱我就是糟践自己啊,哈哈哈……”陆歧真舔着嘴角血迹,笑得邪气又肆意。
桃伯桃虽觉得他这反应怪异,但他现在怒火冲心,没深思这一点。霍霍几拳捶上他俊美的脸,将人往地上狠狠一掷,“笑个叽!老子喊你一声姐夫那是爱屋及乌,你敢跟我装疯卖傻?”抬起利爪,直冲陆歧真腹部而去——
“住手!”段凌霄断喝,出掌击退桃伯桃。
桃伯桃向后一个趔趄,红舌甩出,“你还帮着他?!”
段凌霄望着地上咳血的陆歧真,沉声道:“他该如何都是小千来决定,你怎能自作主张就要杀了他?”
段凌霄本也以为桃伯桃只是出气,谁知他后来动了杀心。
桃伯桃十指泛着黑雾,狰狞阴森,他空灵的声音如今听起来只是瘆人:“他该死,该千刀万剐的死。”
段凌霄皱眉看他一眼,又望向墙头静观的鹤商寒,只觉这两个家伙平日不错,但翻脸起来是真无情。
他拔出长剑,另只手捞起陆歧真,将他架起来,道:“反正你想杀他,就先过我这关。”
桃伯桃闻言一愣,就见段凌霄扶着陆歧真已离去。
“这……”桃伯桃挠头,“分明你自己也不喜他的啊。”
他不知晓,段凌霄并非单纯以自己喜恶,为人处世。
千秋尔再没出房间。晚膳时,段凌霄与桃伯桃分别去喊,她也不理会。
段凌霄心想无法问千秋尔,便来询问另个当事人。他来到陆歧真房中,只见他孤身坐在昏暗的屋内,面容凄惶,身姿颓废。
段凌霄先点着烛火,让屋内明亮。
“你今日为何那样?”段凌霄问。
陆歧真睫毛一颤,似乎才回神,憔悴一笑:“今日多谢段天师相救。”
如今想来,他那时太过冲动,怎可在这三人面前流露疯态呢。
“至于原因……”陆歧真抿了口冷透的茶水,瞳仁冷寂,“我无言以对。”
段凌霄沉默片刻,站起身,侧影在幽蓝月光里拉得瘦长,“你可以不对我说,但你要给小千一个交代。”顿了顿,“你这样对个姑娘,真是……”
他也说不下去了,看到陆歧真捏着杯盏的手紧攥,指尖泛青,指骨凸出,显然在忍耐翻腾的情绪,他无声一叹,迈步离去。
千秋尔抱膝坐在床角,双眼无光,凝望虚空,一脸漠然发呆的模样。便在此时,屋内飘来淡雅花香,一瓣瓣樱花梦幻飞来。
千秋尔瞳仁微颤,凝望异样,可随着花瓣飘舞,她瞳仁逐渐失焦,再闻花香,已是意识昏沉。
视线的最后一眼,是这花雨里,走出个冷然风流的白衣男人。
“鹤、商寒……”千秋尔磕绊低喃,身子一歪,砸向床沿。
她的身子落入一双结实的手臂,男人宽大的手掌捧起她的脸,雪色衣摆拂动,坐上床沿,垂眼看她,低笑:“小猫。”
而千秋尔双眼无神,像个被人抽走魂魄的家伙。
他扶她坐起,与自己对面,轻轻一笑:“你钟情他了?”抿抿唇,似乎很不愿说出这个名字,“陆歧真?”
面前女子笨拙点头,仍是失魂的神情。
鹤商寒瞳仁闪过冷光,双眼深邃:“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愿与我肢体接触,亲吻会吐。”女子有问必答,可这一下开口,尾音发颤,两行清泪淌落。
鹤商寒笑而不语。
也许是心情不错,他亲自替她拭泪,屈起食指,指背刮过她的脸腮,谁知那泪水越流越多,看她如此,他又莫名怒起,掌心按着她双颊揉搓,只见那柔软的脸颊肉,在他冰冷的黑手套间来回游滚。
“疼!”她哽咽。
鹤商寒停手。
他幽冷盯着面前抽泣的女子,长指伸出,搭上她哭红的鼻尖,朝上一抵,看着她的猪鼻子,冷冷问出最后一句:“那你还喜欢他吗?”
屋内寂静。
在樱花幻香中,人所言皆为真话。
良久,她缓缓抬起泪脸,看着他,点头:“喜欢。”
这个问题他来时就有答案。可他心中的答案……却不是此时她嘴里说出的。
鹤商寒看了她好一会儿,面色茫然,似乎被这答案击碎了认知,整个人有短瞬失魂的飘摇,他站起身,如来时的悄然无声,离去也寂然无音。
他走后,千秋尔双眼恢复亮光,她摸摸自己濡湿的脸,莫名觉着双颊疼痛,好似被人搓揉过。
千秋尔皱眉,却想不起发生过何事。
这时,她听到门外有窸窣响声,凝眸看去,却并没第一时间起身。
那人却也不动。
又许久,千秋尔走到门后,有熟悉的清香透过门缝飘入,就如她每晚睡在他怀中所闻。
两人隔着一扇门,皆不出声。
直到又一个时辰过去,已是夜深人静,那人却还没动静。千秋尔咬咬唇,咿呀一声,拉开房门。
月色下,男人坐在门前台阶上,身影寂寥,听闻门响,他脊背一僵,而千秋尔也不言语,就这么盯着他。
须臾,那人转过头来。
春夜花香,夜风拂动,他左耳下的流苏飞扬,缠缠绵绵掠过耳畔,那双桃花眼含泪,眼眶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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