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则是大夫叮嘱不要劳神,长年累月的神经紧绷仍使扶疏免不了胡思乱想。
人虽还在躺椅上,心绪却已千回百转。
唯一的好消息是,自从暗杀了宣节校尉,进了这帝都以后,真的没人追杀自己了。
那股长年追杀自己的神秘死士势力虽然咄咄逼人,但从来都很讲信誉,从来没有对扶疏背弃过承诺。
现下当真停止追杀以后,扶疏面对这安生日子倒突然有些无所适从。
过不多久,外头的消息又传进来,说是孝陵卫营的校尉遇刺案正式结案了。
此案在七殿下元谌走后,继续由三法司官员协办。
三法司官员互泼脏水,吵吵嚷嚷,最后把整座山上的江湖人士都抓了起来,一个个拷打讯问。
至于七殿下走前交给他们的仵作勘验文书,早不知被他们搁在哪个角落吃灰了。
到最后案件迟迟无法定性,还是天子派了贴身太监去孝陵卫营敲打。话中虽未明言,却已暗示了这些官员应当如何处理。
到最后竟然真以宣节校尉自杀结案。
那些验出宣节校尉系他杀后假装吊缢的仵作便倒了大霉,成了官员们继续纠缠的着力点,直接关进了大牢继续拷问。
到最后仵作熬不过刑,要如何招便如何招,招出是秦王三殿下想把此事闹大,故意指示仵作说校尉死于他杀。
不过说到底,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罪名。
只是一名小小的校尉,若是故意做起文章来足以掀起惊涛骇浪,可若是想轻轻放过,那便也溅不起半点水花。
天子降下旨意,勒令秦王回府反思十日,此事便彻底盖棺论定了。
崇宁公主党人赢下这一局,自然欢喜得敲锣打鼓也似。
扶疏听完消息后便明白,此事既已由天子亲自盖棺论定,日后不论是谁想要翻案,都是难如登天。
不知七殿下知道以后会作何感想。
想到七殿下元谌,扶疏又不禁回忆起那日公堂情形。
当时很明显那位殿下是着急离开的。
既然着急离开,在自己抛出的举告失去价值以后,按理说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再作逗留,更不应该出手相救。
若说没有任何目的,扶疏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倘若真无半点意图,便是无欲无求的富贵闲人,当初又何必对校尉遇刺案这般执着。
是否是那位殿下回京以后在政治上有了些野心,急需一些武功高深的人收为己用,发现自己功夫不浅以后,顺手卖自己一个恩情,让自己为她做一些事?
思来想去,唯有这种解释说得通。
若真是如此,其实也无妨。
自从没了追杀,扶疏好像忽然失去了人生的目标。她从前是为逃亡而生,如今自己是为着什么,自己也有些搞不明白了。
若能有些事做做,也能转移些注意力。更何况欠着一份救命之恩,扶疏总觉得有些惴惴不安。
于是扶疏在宅院里安心静等,等自己伤好以后七殿下的传唤。
等了许久,最终等来了赵伯。
扶疏认得赵伯,他便是那日公堂跟在七殿下身后苦心劝谏的老仆。
赵伯过来之后,只是同她寒暄了一二,又问了她伤情痊愈几何。
扶疏答了一句好得差不多了,赵伯便点了点头,告诉她伤好以后若是愿意,便可以随时离开此处了。
“这……”扶疏立在宅院门前,有了些许迟疑,“殿下当真没有别的吩咐了?”
赵伯点点头:“自然是有的。”
赵伯从怀中拿出一个包袱,不由分说塞给了扶疏。
扶疏只觉这包袱抱起来沉甸甸的,疑惑抬头。
“殿下特地吩咐了,里面是三十两白银,并一些散碎铜钱与绢帛,要我亲自交到你手上。”
“这些银子换了通宝,拿着可以置办产业,纵使没有傍身的活计,从此也可以正经营生。”赵伯语重心长地道,“以后要走正道,莫要总是混迹江湖了。”
扶疏哑然,一时间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这时候才隐约回忆起来,自己公堂那日好像是撒过自个儿穷困潦倒的谎来着,她只当七殿下没有细听,不料她竟会记得这般清楚。
送走了赵伯,扶疏仍旧抱着包袱呆立门前。
送自己这一包袱的银子又是图个什么呢?
这时扶疏忽然想起话本里的一个故事来。
一个徒弟被师祖敲了三下脑门,别人都不解其意,唯有这个徒弟弄懂了师祖的意图,于是在半夜三更时分主动去拜见师祖,最终得授师祖真传。
如今这三十两银子,不会是在暗示自己明天日上三竿之时主动前去寻她罢?
扶疏看着银子陷入沉思。
是了,应是此次要交待的事情太过隐秘,不好通过旁人之口转达,只能出此奇策。
————
扶疏离开宅院以后,多方辗转打听,还将三十两银子都用来四处打点,终于打听来七殿下明日要微服游园。
不仅如此,她还打听到这位殿下回帝都以后成日就是游山玩水,钓鱼听戏,不知道的还以为养老去了。
扶疏心里也有了数。
她在逃亡这些年,走过大半个天下,清楚知晓现今绝不是什么太平盛世。北有犬戎犯边,南有大涝大旱,节度使割据一方,民不聊生,大祈的千里之堤上早已蛀满了蚁穴。
帝都能够仍旧挥霍无度、歌舞升平,由得贵族子弟这般享乐优游,不过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靠着祖上的基业粉饰太平罢了。
这位殿下的做派,听起来亦与京城的纨绔子弟并没有什么不同。
扶疏第二日早早地便潜入了园子里。
她仗着轻功高明,来去未免恣意了些。毕竟昔日层层兵丁把守的孝陵卫营她都敢孤身潜进去,如今探个园子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
挨到日上三竿,却不见何处有大批兵马护卫簇拥。
疑惑之下继续去寻别处。
翻过一道道高墙,直到在一处花草庭院内看见了七殿下元谌。
亲卫大约是被她遣散了,只远远地守在庭院外围。她身边一个亲卫也无,不过是孤身一人。
扶疏屏着呼吸,隐匿身形,悄悄接近这座花草庭院。
越接近便看得越发清楚。
庭中人长身而立,深秋的日光披在她身上就宛如浮光跃金,一触即碎。
不知是否是光线的缘故,她此刻给人的感觉同样少了许多那日公堂初见时的清冷内敛,轮廓变得柔和,眉眼为天地灵气所钟,似含明月碧水,朦胧时写雾出楹。
衣饰已改,唯腰间那枚双鱼赤色玉佩依旧,鲜艳如血。
与那日公堂上众星拱月的耀眼不同,偌大的庭院内她此刻独自一人,竟平添一层孤廖之感。
元谌右手执着箭矢,凝神细看远处。
再望向庭院中央,扶疏才明白原来是在投壶。
只是这位殿下投壶本领似乎并不甚高,连投三支,箭箭皆空。
她却不恼,似乎依旧乐在其中。
屋瓦上人影鬼魅般悄然掠下,连一丝声音也无。
庭院依旧寂静,直到七殿下元谌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殿下。”
元谌似乎被吓了一跳,本能般握紧手中未来得及投出去的箭矢,立刻后退一步转身。
不过慌张也只是维持了一瞬,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扶疏对着她深深一礼,谨守规矩一如公堂之上。
元谌看向面前人,语气中诧异不减:“怎么是你?”
扶疏见她神色中的诧异不似作伪,原本想好的说辞也突然迟疑起来:“……不是殿下传召民女来的么?”
元谌移开目光,自顾自将手中箭矢投了出去,奇道:“我何时让你来了?”
箭矢擦着壶耳,堪堪掉了下去。又空一箭。
扶疏隐约觉得自己似乎闹了个笑话,但此刻无论如何也不敢给这位殿下讲话本子里的故事,只得尴尬地沉默着。
自己平素自诩察言观色能力过人,不知为何揣摩这位殿下的心思却屡屡出错。
擅闯禁地,无故接近皇室殿下,又是一个杀头的罪名。
知道闯了祸,面容很快凝肃下来,扶疏再度深躬一礼,认罪道:“民女擅自揣测上意,实该死罪,诚惶诚恐。”
这般说辞,先将自己说得十恶不赦,是赌这位殿下兴许听了会心软,放过自己。
元谌却将脸沉了下来,冷冷道:“你确实有罪。”
声音不怒自威,独属于上位者的威仪让扶疏不自觉心头一凛。
正不知该如何自辩,谁料元谌踱了几步,从旁边石桌上又拿起了一沓箭矢。
“这样罢。”元谌数了八支箭矢,递给扶疏,语气轻快,“你来投壶,若是投得好了,我赦你无罪。”
扶疏诧然抬眼看向元谌,这个殿下哪还有一丝半点生气的样子?
原来她并未存心想治自己的罪,不过是故意板起脸吓唬自己,想看自己投壶罢了。
接过箭矢,扶疏低头看了看,又有了些许茫然:“……民女不会投壶。”
元谌偏过头去,语气淡然道:“黑暗中几颗石子都可投得那般准,光天化日下投壶却不会了?”
扶疏猛地抬头看向元谌,大为骇然。
宣节校尉遇刺一案并没有真正结案,只是名义上的翻篇,实际上它的影响是很深远的,剧情发展到后期也会有关于此案的详细解释。
凶手依旧隐匿于幕后,只是现在自顾不暇,没有能力去揭开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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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探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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