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都给我看好了!”
一道尖锐的喝声在脑中炸开。
她低头,看见自己赤着脚,脚腕上还束着沉重的铁镣。
那铁镣锈迹斑斑,却将原本白皙娇嫩的肌肤磨得鲜血淋漓,刺痛一阵阵地传来,让人难以站稳。
温舒苒觉得自己的视线忽而矮了许多,只能看到对方的胸前。
她也确实站不稳了,双手也被铐着,似乎几天滴米未进,颤颤巍巍地抖着身子。
“呼——”
鞭子从身后甩了过来,温舒苒下意识要躲,结果被绊倒在地,结结实实摔破了下巴。
“站起来!谁都不准磨蹭!”
随着那道吼声而来的又是让人胆寒的裂空声。
她感受到自己背上火辣辣地疼着,只得挣扎着爬了起来,朝围着的其他俘虏靠了过去。
——对,俘虏。
这个概念忽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温舒苒想要转头去看周围环境,但发现没有办法控制现在的身体。
身边每个人的脸上都看不出畏惧和惊恐,几乎是如出一辙的死寂与麻木。
他们沿着同一条路慢慢往前走着,远处,刀刀入肉的钝响和惨叫时不时传来,温舒苒发现她前面的中年妇女微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脚步越来越慢。
温舒苒也开始颤抖了,心脏急剧地跳动着,都向脑中传递着一个信息。
她不想死。
直到她们逐渐走到了围栏的外面——原来是从一间牢房里出来的。
身前与身后的其他俘虏忽然像中了邪一般,朝看守他们的刀剑扑了过去,不管是不是下一刻自己就会被乱刀砍死,仿佛有一个极其残忍的信念支撑着他们这样做。
“跑啊!快跑啊!”
前面的中年妇女忽然大喊起来。
没有其他俘虏动弹,他们仍然选择了自灭的命运,但温舒苒发现自己不受控制地开始往树林深处跑了起来,好像提前商量好了似的——那沉重的镣铐不再能阻挡她的步伐了。
“放箭!快放箭——那是恒王的——”
那个尖细的声音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咬破了喉咙。
如野兽般血腥残暴的行径在身后不断发生着,温舒苒没有回头,只是一路奔跑着,脸上一片湿润,是无法去擦拭的泪水。
恒王,恒王……
那个勾结匈奴的恒王。
没来得及看路,她的膝盖磕在了树根上,整个人失重一般朝谷底栽了下去。
“轰——”
不知过了多久,惊雷在头上轰然炸开,直至被豆大的雨点浇醒,温舒苒才再次恢复意识。
入目仍是灰沉的黑云。
她半个身子泡在水里,最终活下来了。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望着山上流下来的已被鲜血染红的河水,发出了一声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哀号。
搬起石头将脚镣彻底砸碎,温舒苒盯着河水中倒映的稚嫩面庞,意识到自己准备干什么。
她磨尖碎石的一角,将乱糟糟的长发尽数割断。
身上尚还值钱的首饰已被他们洗劫一空,除了贴身带着的,还能证明她身份的那枚信物。
少女将它掏了出来。
是那块绝无仅有的青玉佩。
她几乎没有犹豫地将它砸向河中密布的坚石。
“不要——”
*
温舒苒猛地坐起了身,仍然惊魂未定。
这是什么?
原身的记忆,还是一个噩梦?
她的目光瞬间落在了身旁青年腰间悬着的青玉佩上。
是那块玉佩,赵贪特意询问她是否认识的,阿稻偷走随后理应消失无踪的玉佩。
赵贪见她醒了,原先毫无波澜的神色已然被慌乱取代。
怎么回事?就算她现在要想起来什么,也应该是落菱浦的那个晚上。
温舒苒试图忘记这个噩梦。
如果原身真与恒王有关,犯了这样谋逆叛乱的大罪,是要全家抄斩的。
“你可知自己伤得多重!”
青年衣袖一拂,气得直接站起来了。
“不过卧床两日就敢出门……当真是不顾性命!”
他只将指节攥紧:“我并不能时刻在你身旁,若真出了意外,你叫我如何自处!”
虽是斥责不断,但言辞中却字字关切,作不得假。
她感到愧疚,于是等他教训完了,才小心道:“大人?”
青年住了口,沉默片刻才道:“怎么?”
“我只是顺便问一下,只是顺便——您这枚玉佩是从哪里得来的?”
“家传。”
出乎意料的回应。
“真的?”温舒苒有些混乱了。
赵贪注视着她:“自幼即在,从未离身。”
打破这一僵持氛围的,是小菽颤抖的哭音。
“温,温哥——”
温舒苒僵直片刻,才强迫自己去接受这一现实。
门口站着两个小孩,一个断了手,是二黍,还有一个鼻青脸肿的,是还抹着眼泪的小菽。
原来是这样。
……为什么她总是认为,平凡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她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为他们的生命负责?
那个噩梦的惶恐忽而再度攫住了她的咽喉。
*
翌日,沈公府。
虽是沈家千金及笄后才办的生辰宴,但也因着当朝首辅大驾光临,方圆十里有权有势的官员仕族都争先恐后地应了请帖。
虽说赵贪臭名昭著,若是能攀上关系,哪怕只是混个眼熟,终究也是与旁人不同的。
天色方亮,已是宾客盈门,马车辘辘,声势极盛。
府内上下皆忙。
山楝心惊胆战地为小姐梳洗,只幸好昨日老爷并未发现她偷溜出府一事。
沈婴瑶打着哈欠,昏昏沉沉地从铜镜里看丫鬟给她编着辫子,忽然吃痛地“嘶”了一声。
山楝又慌慌张张地告罪。
“你这是怎么了?”沈婴瑶满不在乎,视线盯着桌面上鎏金绘漆的妆屉发着呆,“介然哥哥虽然冷漠了些,但人还是很好的,之前只是因为——”
她学会思考。
遭遇山匪受伤?
昨日她见了赵贪,完全没觉出他任何不对,受伤的明明另有其人。
那个长得好看的温哥哥才是一副要死了的模样。
沈婴瑶猛地精神了,也不在意山楝往自己头上攮了多少金灿灿的簪子,弯腰从梳妆台底垫脚的活动木板下抽了几本皱巴巴的话本出来。
山楝一看那书名和封皮,差点一口气背过去:“小姐!你快收起来!要是被老爷看到了——”
她就完了!
真真正正、彻彻底底的完了!
沈婴瑶再翻了两页,依依不舍地又掖了回去。
但是心头那个猜测已经呼之欲出。
少女由着丫鬟粉黛施面,又像听话的木偶般穿上绣着朵朵海棠花的华贵衣裙。
山楝牢记着老爷的吩咐,这次是借赵大人的面子为小姐寻一门好亲事的,务必要将她打扮得貌美水灵。
可是温哥哥都有孩子了。
“喔。”
沈婴瑶忽然兴奋地眨着睫毛。
堂中。
门仆按序报着礼单,沈知府与来往宾客依次寒暄,眉目间难掩欣喜。
虽是借了赵贪的势,但他实在管辖着苏州府这样一个富庶丰饶的地区,不由得也将腰板挺得更直了些。
“常州府按察使谢文君大人特赠西府海棠一盆,贺沈小姐芳辰——”
仆从抬着酸枝红木礼箱迈过门槛,前面走来一位年轻书生,五官俊朗端正,身姿挺拔,气质如松柏凌寒。他将名帖递了过去,拱手行礼道:“见过沈大人。小生季泽,代谢大人前来赴宴。”
他今日穿了一身深蓝云锦长衫,领口用银线尽数绣着节竹纹,面上坦然自若,并未因为所持身份而高傲,也未有半分畏惧权势的迫窘。
沈知府接过名帖,打量了他片刻,点头赞道:“季公子果然才俊出众、气度非凡,不愧是谢文君最得意的门生。”
“沈大人谬赞。谢大人特意嘱咐,这盆海棠是照着京中婉妃娘娘宫里的式样培植的,今年江南只此两株。”季泽温和道,“还望沈大人不弃。”
今日是沈家小姐的生辰宴,送礼也应当是送与沈婴瑶,如今对方指名道姓要他收下,存着什么心思几乎一目了然。
“江南漕运一事还需慎重考虑,季公子不若先落座。”沈知府笑得有些勉强。
季泽行了一礼,随其他宾客往后院去了。
沈知府年近四十,在外人看来,他向来眉慈目善、端庄稳重,此时“呸”了一声,和管家破口大骂道:“那姓谢的是个什么东西!靠巴结江魏宁才升的按察使,我宝贝闺女的生辰宴竟敢派个小小门生过来打发,看我下次见了面不扒了他的皮!”
管家擦了擦额前的汗。
“那季公子模样倒是怪好……”
“好你个头!”沈知府一巴掌拍上管家的后脑勺,“把他的座席给我挪得越远越好,一眼也别让瑶瑶瞧见,照她那个性子,指不定又干出什么糗事。”
“是!”
管家麻溜地滚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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