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口上说的是要叫他冷静冷静,但实际宴娥却很不放心。
她安慰着孟别路让王冒带她先回家去,又让贾扶生也回去看着点,自己则远远地跟在孟一行后面。
孟一行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又乍然间得知自己是捡来的孩子,心情一定不好受了。叫他发泄发泄也好,宴娥默默地跟着,小心着不叫他出事。
孟一行进了一家酒厅。
此时天刚擦黑,这样灯红酒绿的场所已经拉开热闹的帷幕,只等待着像孟一行这般的客人不请自来。大厅内灯光昏暗而斑驳,恰合了白日里那些正经人士夜晚要放肆的心理。
那一方方小桌前的男男女女,举杯的举杯,搂抱的搂抱,酒入喉眼生色,谈笑间已经生出饮食男女的情愫。
宴娥是在外面等了几分钟才进去的,她看见孟一行坐在后面角落里的位置,桌上放了两瓶洋酒,正一杯接一杯地灌自己。
都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可也都忘了还有“酒入愁肠愁更愁”,也罢,他要喝醉了就能暂时想不起这些事。明天之后的事,就明天再说吧。
宴娥要了杯可乐,也找了个位置坐下。
这里距孟一行还隔着几桌,中间人影摇晃谈笑风生,她只要不做大动作,孟一行应该是发现不了她的。
孟一行还在喝,离的远又嘈杂,宴娥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看见他嘴唇张合着自言自语,脸上一会儿痛苦不堪,一会儿又无奈万般。
彩灯倏忽射过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宴娥仿佛看见孟一行左边脸上红了一块。
那是刚才自己打过的地方。
宴娥攥紧了右手,心下五味杂陈。
正出神,突然酒厅里一串脆响,像是玻璃杯子滚在地上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厅内就乱糟糟起来,所有人都往后涌动着,七嘴八舌的比刚才还热闹。
宴娥站起身,暗道不好。
人群涌动的方向,是孟一行所在的位子!
扒开人群挤过去,宴娥惊讶地看见孟一行仰面躺在地上,面前还碎了一地的玻璃碴子。
宴娥紧皱眉头,跨过去想将他抱起来,可是喝醉酒的人犹如石头一般重,环抱之下宴娥竟然没能撼动他分毫,只好先让他就这么坐着。
孟一行似乎喝的醉了,被人推了没什么反应,被宴娥抱也没有反应,就只是胡乱坐在那里,然后下意识地去摸胳膊肘,结果一摸摸出一手血来。
他脑子还有点懵,把个手掌横着看竖着看,最后居然仰起头咧开嘴,询问大家的意见:“这是谁的血啊,怎么、沾我身上了?”
说这话时他大着个舌头,再加上眼神迷蒙,活像个酒傻子,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大笑。
这时宴娥才发现孟一行胳膊肘上湿漉漉的,应该是被玻璃碴子划伤流血了。
她不揣手绢,环顾一圈后她抓起地上的桌布,用力撕下一条,紧紧地扎在湿润的地方。
喝酒喝到摔在地上,还划伤自己,也真是没谁了。
但就在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一个年轻男子,却居高临下地阴阳怪气起来,“喲,想不到这蠢货还有这么漂亮的朋友啊?美女你有空教育教育他,刚才不就是小爷的唾沫星子飞到他酒杯里了嘛,摇吧摇吧又喝不死人,干什么非要逼我道歉?”
说着说着这人忽然半俯身体,一张脸逼近孟一行,笑的猖狂:“这下好了吧,谦没捞着,爷又赏你一脚,感觉咋样啊?”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再次爆发嘲笑。
孟一行却嘿嘿地傻笑两声,把手举过去,问道:“是你的血吗?”
宴娥却一怔:不是孟一行自己摔倒的,是这人踹的?
她眼神瞟过去,这人举止轻浮,本就是他有错在先,偏还要自持歪理打人在后,现在居然还不依不饶地要挑衅!
哼!宴娥冷笑一声,敢这样侮辱她的朋友,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宴娥连连冷笑,站起来上前一步,逼近了年轻男子,冷声问道:“是哪只脚踹的他?”
年轻男子嗤笑一声,根本不把宴娥这样的弱女子放在眼里,他抬了抬右腿,嬉皮笑脸道:“喏,这只,美女难道也想见识见…”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只听凌空一声响,宴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狠狠踹向他的腹部。
腹部柔软,那人又没有防备,顿时就被踹趴在地上。
围观人群阵阵惊讶,谁也没想到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竟然会有如此魄力,和如此利落的身手,这一踹使他们看热闹的心退散大半,俱都心知肚明地往后退,生怕战火连累到自己身上。
那人还没有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当然宴娥也不会给他反应的机会,顺势再补上一脚,硬生生地踩在那人的右腿膝盖上。
霎时间,骨头断裂的声音响彻大厅。
宴娥的脚仍不放过,在他的膝盖上左右碾动,好似脚底踩的不是膝盖,而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接着她蹲下来,把那人拎到孟一行跟前,她说:“孟一行,满意了没?”
许是醉意过了,又许是被刚才的霹雳吧啦声给吵醒了,再或者是被眼前这张讨厌的脸给吓着了,总之孟一行是懵懵懂懂地看清了眼前的形式。
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回到了在乌篷船的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宴娥发了狠要用银索取他的命,可后来宴娥救了他好多次,也包括这一次。
他咧开嘴笑,“宴宴,你真好。”
宴娥心中微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松开那人,想带孟一行离开这里。
可不知怎的,那年轻男人抄起一个酒瓶,龇牙咧嘴地就要往宴娥后脑勺砸。
孟一行吓得顿时神智清明,他堪堪揽住宴娥,结果那一酒瓶正好砸在他的后背,顷刻间酒水混着血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宴娥惊呼出声,看着孟一行后背的湿润和脸上疼出的冷汗不由的心疼不已。她眼中闪过一丝凌厉,杀心顿起,素手直直地就要拔发髻上的两端生!
而那人一击失败害怕已极,脸上要哭不哭,正往后爬着要躲。
两端生的厉害孟一行是见识过的,他明白宴娥这是动了杀心,可他不想她杀人,于是眼疾手快地拉住宴娥的手,摇摇头小声劝道:“宴宴,别冲动,这次让我自己解决。”
说着他站起来,在地上坐的久了乍然起身还有些站不稳,可手上已经拎起了刚才碎在他后背的半截酒瓶,摇摇晃晃地逼近年轻男子。
近了,他也半俯身下去,半截酒瓶几乎同一时刻碎在那人的额头。
看着自发根留出长短不一的鲜血,孟一行不屑地呸了一口,道:“你该好好谢我这半截酒瓶子,要不然啊,你的小命今晚上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说完,他拉起宴娥冲出人群,一路跌跌撞撞地在夜色中奔跑向远方。
**
捞刀河其实白日里看着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一到了晚上,石桥上悬挂的五色桥灯光芒四射,远远地看过去犹如夜晚里的一条彩虹。
其实捞刀河原先并不叫这个名。
传说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曾落入此河中,水流湍急,其门下将士周喇兰兰仓连追了七里水路才把刀捞起来,后来人们就把落刀处叫做落刀嘴,这条河也就成了捞刀河。
此刻,捞刀河两岸的栀子花树影影重重地倒映在河水之中,似乎水里也生长起白色花朵,花香乘着水浪一波一波地送入过往行人的鼻腔里,足以安慰一天的奔波疲劳。
两人在临河的石阶上坐下,晚风轻拂过脸庞,孟一行酒意醒了□□。
他望着水波粼粼兀自笑了一下,说:“真就是天意啊!”
说着他转过脸来,对宴娥说:“宴宴,刚才,谢谢你。”
宴娥愣了一瞬,然后往上挪了一级坐到了孟一行身后,她温声道:“撩下衣服,好上药。”
孟一行嗯声应了,把后背的衣服往上撩起,露出一道道血痕来。
棉棒沾上药膏,宴娥小心翼翼地顺着血痕擦拭。她的动作已经足够轻了,但孟一行仍然忍不住轻微颤抖。
宴娥想起她打的那一巴掌,手指从后面绕过去轻轻戳了戳他的脸颊,问:“孟一行,还疼吗?”
夜晚的风是凉的,可宴娥的指腹却是温热的,孟一行由不得呆了片刻。
片刻过后,他自己也没察觉到声音起了变化,“不疼。”
宴娥收回手指,说:“对不起,我不该打你…”
“没事儿”,孟一行笑笑,道:“那些话确实很混蛋了,该打。”
“那你…”
孟一行知道她要说什么,“你不用劝我,我现在还不想回去,那是孟别路的家,不是我的。呵,今天之前我也以为那是我的家,可是现在我才知道,我没有资格那样认为。”
宴娥摇头,声音有些发急,“孟一行,你不要乱想…”
“我乱想吗?”
孟一行苦笑着,“还有个事儿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原来一个人的偏爱并不是无缘无故的,你觉得莫名其妙,但其实另有原因。小时候无论我做的多好,老爹都舍不得夸我半句,但孟别路只是给他端口茶他都能夸出花儿来,这就是差别。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输给孟别路了,她是老爹亲生的,所以她做什么都是好的。我算什么呢?我只不过是捡来的一条小狗。”
原先孟一行介意孟别路得了孟英的偏爱,话里只有嫉妒,可是现在宴娥却听出来怨怼。
她看着孟一行的后脑勺,情不自禁地抚摸上去,既心疼,也理解。
孟一行不是真的怨怼孟英,他若真是怨怼,就不会自认言语无状对孟英不敬了。
可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孟一行才更加难做。
理智上,他虽然不是孟英亲生的,但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怎么可能撇的下?孟英是不疼他,却也给了他庇护所,免他流离失所,免他三餐不济。
可感情上,谁能一朝接受自己叫了多年的父亲,竟然不是亲生的?谁又能接受原先自己以为的三口之家,其实只有自己才是多余的?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爱恨交加吧。
宴娥长叹了口气,她理解孟一行的难做,也不忍看他后半生都如此耿耿于怀。
既然这件事被翻出来了,那她也没有再瞒着的必要。
拿定主意,宴娥停下手里的动作,正声道:“孟一行,其实孟别路也不是孟英亲生的,她和你一样,都是孟英捡回来的。”
我没去过捞刀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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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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