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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月飞雪?

第六章

一朵方方正正的黑色天幕云悬挂在长上空,可长安依旧热闹。

天幕画面在转了无数的圈后,终于黑了下来,并缩小到天空一角。

大家在确定了这天幕真的没有画面,并且也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危害之后,慢慢就接受这朵黑云。

只是大家依旧对曲辕犁的图纸没有被展示出来这件事惋惜遗憾,耿耿于怀。

自此,耕者的每一次劳作,都要念叨起这个只存在于天幕中的人,并期盼她早日降临大唐。

耿耿于怀的还有李隆基。

兴庆宫内,太子李亨满头大汗。面前的父皇和颜悦色,可他只觉得一座重山压在自己肩膀,压力陡增。

“曲辕犁,你竟有此等等利国利民,丰实仓禀,增益赋税之物。”

“实在无愧于太子之名啊。”

坐在高位上的李隆基鬓白目浑,可气势不减。褒奖之词经他之口,就增添了许多意味深长的味道。

李亨不敢抬头看李隆基的脸色,更不敢担下这句夸赞。

陷入千古一帝美梦的李亨陡然惊醒。

他清楚意识到了,在羽翼未丰之时过早暴露这“未来之功”,非但不是荣耀,而是催命符!他不一定得到众多朝臣支持,但是父皇猜忌陡然加深是不争的事实。

最糟糕的是——曲辕犁?李亨脑子里一片空白!这玩意儿长什么样?弯的?直的?木头还是铁?他连现在用的直辕犁有几根木头都说不清!

李隆基见他久未回应,脸上的慈祥如同潮水般褪去,只余下深潭般的平静:“太子,为何沉默?莫非……是觉得朕的赞誉,分量不够?”

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李亨紧绷的神经上。

李亨扑通跪倒,额头触地:“父皇息怒!儿臣惶恐!此等……此等‘未做之事’,儿臣实不敢腆颜居功!”

他刻意加重了“未做之事”几个字,试图划清界限。

曲辕犁是未来的李亨发明的,关他现在的李亨什么事?

李隆基眼皮都没抬,大殿寂静无声。

“我儿此言差矣。未做之事,此刻做了,不就变成‘已做之事’了?这功劳,自然也就担得起了。”

“你日后既能改进此物,想必如今心中已有了雏形。朕记得……”

“你书画功夫不错,向来是极好的。”

“高力士——”李隆基的声音陡然拔高。

“奴婢在。”

“给太子……侍候笔墨。”

“喏。”

两个小太监无声地抬上紫檀木几案,稳稳放在李亨面前。

高力士亲自研墨,饱蘸浓墨,双手将那支御用的紫毫笔恭敬地捧到李亨眼前,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却毫无温度的笑容:“太子殿下,请——赐图。”

李亨的汗已有几滴流进了眼睛里。

父皇端的是步步紧逼,不容抗拒的姿态。

让高力士“秉笔”?这是天大的“恩宠”,更是**裸的警告和羞辱!父皇是要他亲手将自己未来的功绩,当作贡品,提前献上!

可凭什么?!曲辕犁是他李亨发明的!

“怎么?”李隆基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闲聊般随意,却带着冰碴。

“太子是担心……画得不够好,辜负这‘昌禄皇帝’的名头?”

“昌禄皇帝”四字,充满了讽刺。

李亨盯着那支递到鼻尖的笔,墨汁饱满,几乎要滴落下来。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像被那墨汁糊住了,一片混沌。

这笔他如论如何都不能拿!

最重要的是……

李亨几乎崩溃。

他想知道,为何他对曲辕犁三个字如此陌生,为何他连一个犁柄都画不出来,曲辕犁难道不是他发明的吗?怎么现如今他脑袋空空?

李亨几乎是匍匐着跪地,言语里带了八分的真情实感:“不是儿臣不想画,实在是儿臣画不出啊!”

他的眼泪混着汗一起淌下来,甚至流进嘴巴。

苦咸苦咸的。

“这天幕不知从何而来,说了堆不知真假的劳什子话,儿臣不知自己怎么就出现在了天幕里。”

“那什么昌禄皇帝更是无稽之谈!”

“儿臣只知道曲辕犁绝对不是儿臣发明。”

李亨仰头,露出了满是眼泪的悲苦脸:“父皇让儿臣画曲辕犁,儿臣心甘情愿,儿臣也愿意为父皇的江山社稷出一份力!”

“可儿臣无能……这犁儿臣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任何东西。”

兴庆宫内只余李亨的啜泣声。

李亨只觉得时间过了很久,久到他的眼泪挤不出来,脸也发酸的时候,他的父皇终于开口了。

“既是你以后改造的犁,朕现在也不该过分苛责于你。”

“退下吧。”

“谢父皇!谢父皇恩典!”李亨如蒙大赦,深深叩拜,感恩戴德地离开。

但他心里知道,李隆基对他未来会拥有的曲辕犁图势在必得。

他微微弯腰,看起来几近懦弱地离开皇宫。

可心里叛逆的野草被风吹过,又长了一茬。

皇城深处的日头似比寻常处更暗一些,那些城墙之内的波谲云诡,如檐角铜铃私语,长安百姓听不到,也根本不在意。

他们心系的,是灶上的胡饼香气能招来多少客人,是忙碌的半年赚的银钱交过税后是否有结余,是田埂里的庄稼能不能熬过伏天。

菜农挑水浇菜,一如此前的每一日。

“这才六月份,看来今年的伏天难熬了……”

他黄豆大的汗珠往地里砸,很快隐没其中,蒸发不见,连带着鼻息间的土味,都带着一种热气。

只怕是要旱。

菜农兀自想着,转身又多挑了一担水。

无人在意午后天边隐隐翻滚的铅云。不像是要有急急泼洒夏雨之状,倒像是……

“夏寒六月霜,早雪覆长安。”

大安国寺内,一身绛色袈裟的明悟和尚看着天边沉郁苍云。

这是真阳公主留下的话。

彼时她说得随意,甚至带了点漫不经心,好似预言了六月飞雪这只是个无足轻重而小事。

可明悟看着天上的阴云一浪叠过一浪,心中惊骇也一层高过一层。

他捻着佛珠的指腹用力到发白。

六月飞雪本就是违背自然规律之事,莫说是预测得准,就连发生都只是能遇而不能求的。可这种异象,她又怎么会知道?!

太阳何时升起又何时落下,夏日何时落雨,冬季几时落雪,这可是老天爷决定的事情。能有此预言者,自古以来可从未有之!

有风乍起,期初带着热气,只多了几阵后,这风就凉了。

天忽得暗了下来。

明悟的袈裟猎猎作响,他喉咙发涩,几乎说不出话。

铅云翻滚之间,零星细白的絮打旋落下。

三日前他反驳李鸾的话声声在耳。

“六月飞雪?莫说长安,便是苦寒北地,此时也该是流火铄石。公主这预言,实在有点过于荒唐!”

现在,这反驳之言字字句句,都如同一个又一个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荒唐?他这几日见过的荒唐事实在太多,能预言六月长安落雪这件事,本就是一场荒唐。

这实在是太惊世骇俗,

明悟倏然转身,快步走下弥勒阁。

扫地的沙弥震惊:“师父无大事从不下弥勒阁,怎么今日……”

自言自语的话还未说完,小沙弥便被檐廊外的景色震惊。

“雪,是雪!”

这呼声如洒进油锅的水珠,瞬间在明悟的脑中炸开。

他站在院中,感受着雪花一点点飘洒到了他的身上。冷气流和心中的惊骇交织,让他几乎颤栗:“竟是真的雪!”

明悟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三日前,李鸾那漫不经心又玩世不恭的笑。

那时她望着天,没有对天生异象的震惊,没有对周围血腥味的害怕,她一双眼睛如古潭,平静地波澜不惊。

她哪是妄言,她是对自己预知未来的本事胸有成竹。她早已勘破了天道的轨迹!

明悟如今没有质疑,只有懊悔。

他实在过于傲慢了些,竟以那样不尊敬的态度,对待一个几乎可比肩神明的人!

明悟来回踱步,心跳如擂鼓,他恨不得能长出一对翅膀飞到李鸾那里,亲自道歉,并第一时间答应她提出的交易。

有此等神力之人,无论与他交易什么,只要是有能用得着他的地方,那已是他的福分了!

可向来只有公主来寺庙听经祈福的,断没有和尚去找公主的道理。

明悟知道,如今他能做的,只有等。

等公主记起他,记起与他的交易。

他长吁一口气,看着天上簌簌落下的雪,任由雪落在肩头并未拂走。

“夏寒六月霜,早雪覆长安啊。”

明悟攥着佛珠,慢慢走回弥勒阁。

这大唐怕是又要出一个,能搅动这天下风云之人了。

能予这样的人便利,不与之为敌,是莫大幸运。

雪沫被寒风裹挟,遍撒长安。

刚过正午的长安本该沉寂,此时却因为一场六月飘雪而格外喧嚣。

“这酷暑能有一场雪来,也算凉快啊!”

“谁说不是,先前日日酷晒,我都以为今年必将大旱了。”

“六月飞雪,这怎么看都不正常,莫不是哪里出了冤情吧?”

“冤情?谁说没有呢。”

说话者压低了声音:“就前些时候,长安城外有人纵马活生生踩残了一个人。”

“天子脚下,到底是谁如此无法无天?”

“不敢说,不敢说……”

此时,陕郡太守、水陆转运使韦坚的车驾碾过新积的薄雪,两匹骏马牵引的鎏金钿车插着象征漕运大权的牙旗,不紧不慢驶过通化门。

韦坚闭目养神,指尖敲着膝头。

广运潭通航在即,此番进京,一是述职,让圣人亲眼看看,这江淮的命脉是如何在他韦子金手中复活的。

二是要兵。

韦坚眼底寒光闪过。

通济渠的水匪实在是无法无天,近几日换了个匪头子,变得难缠起来。

他在江淮搜刮的油水被截了整整五船!

不剿了这个匪窝,把人一个个扒皮抽筋实在难消他心头之恨。

他撩开车帘,满目白雪。

“长安竟然在这时候下雪了?”

小厮为韦坚打抱不平:“可不是,早不下,晚不下,偏在使君进京的时候下,到时候又少不了风言风语!”

韦坚讽刺一笑:“不值钱的贱民罢了,圣人还不至于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在绝对实力的面前,流言蜚语永远是鸡毛一样没什么攻击力的东西。”

听说圣人有意将公主嫁与他。

韦坚手伸到前几案上,摩挲着上面的皮鞭。

他双目幽深,带着诡谲的光,笑得一脸兴味。

这鞭子,倒还没抽过公主尊贵的玉体呢……

马车行至光福坊转角,一声嘶哑的呼喊刺破雪幕。

“求使君赏条活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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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六月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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