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乾都城金陵城,国师府。
高耸的殿宇中,巨大的丹炉正在燃烧。
穿着一身靛青竹叶刺绣长袍的国师站在丹炉前,鹤发童颜,仙风道骨。
一个穿着淡绿色竹叶衣的丹侍少女安静地站在丹炉边调试着巨大丹炉的火频操控台,齿轮密密麻麻旋转的声音伴随着火焰的婆娑声,衬的殿内更加安静。
神机偃术如此精妙,放眼海内外舆图,西方以此开辟商路,北乾以此与北蛮作战,而南乾却将如此奇巧用作丹枢。
丹侍少女想起自己因为帝王缺一药引于是“自愿”死在丹火中的,出身于圣上母族,甚至还是圣上长辈的方士母亲,只想东皇在上如若真的有眼,最先劈死的就该是这国师府中的权贵和高高在上的黑龙。
但她只能站在这里助纣为虐,不过她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老先生。”
国师缓缓偏头,看到云起帝从只用丹火照明的殿内黑色阴影深处走出,狭长的凤眼像是一把锋利的刀。
“陛下。”
国师鞠躬行敬神礼,他自先帝时期便一直担任国师一职,云起帝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过度作恭敬姿态,唯恐圣上不喜。
云起帝没什么表情,挥挥手免了国师的礼,他们都没有提今天朝会时那突然出现的天幕:“丹火如何?”
国师开口就是熟练的一套马屁:“此次上品仙丹共出百三十六颗,晶莹如玉泽,实乃大乾与陛下共同之幸,可见陛下得道之日已近。”
国师又顿了顿,他一顿云起帝就知道了,对方这次应该不是说好话。
“三皇子仁善,听闻丹炉即将进入收尾期,特意向陛下请旨,去丹房沐浴焚香日日抄录经书三个月,以祈祷全部丹药批次丹成。”
“小三一片孝心,朕准了。对了,老先生,朕这次来除了看仙丹,还有一件事。”
在云起帝最爱听别人说他有仙缘的话,虽然面上不显,但圣言一出,国师就知道三皇子党状告吏部尚书君和这件事是轻轻揭过了。
天幕实乃神异之事,但是即使如此,那也对朝堂之上的波潮涌动没有任何影响。
大家心怀鬼胎,没有人会因为天幕的出现就停下自己的算计。
比如——君和的死。
吏部尚书君和是出名的秉公谏臣,一身清流从不站队,突然贪墨这么多的军饷,只能说是其中牵涉太深,饶是国师早就因为云起帝时不时发疯而叫苦不迭,被甘贵妃拉拢到了三皇子一派,也看不出这背后究竟是谁的意思。
不如说不敢知道,究竟是谁的意思,才能如此轻易地将正二品大员的一家全部连根拔起,就连身在北乾齐鲁大地的世家大族君家都不敢妄言一丝一毫。
但帝王依旧需要一个认错的态度。
于是状告君和的三皇子必须付出代价,以宽宥朝中之人。
国师低下头:“请陛下明示。”
云起帝望着丹炉,摇摇丹火映在他苍白的脸上,更衬的他犹如魔鬼。
“你手下的钦天监之前说,有灾星降世,会对朕的江山造成影响,是否确有此事啊?”
云起帝淡淡地看了国师一眼,眸中冷意明确森然。
国师心中大叫一声不好,几日前钦天监中不知道何人做出了一则相言:天星陨坠,直逼帝星,必有人以神鬼之力危害江山社稷,与龙颜相冲。
云起帝向来最信鬼神之说,自然是勃然大怒,上上下下吩咐下去,要求国师府必须在三日内将作相言的方士找出,否则上下连坐全部打入昭狱。
今早在朝会上对年轻的顾家校尉发难,也是因为这则预言,顾校尉又偏偏神情怪异,让云起帝其心生疑。
帝王之疑,宁愿错杀一千也不会放过一个,虽然就国师看来,顾家校尉入狱入的属实冤枉。
但他现在自身难保,国师连忙跪倒在地,高声纳言:“回陛下,确有此事,臣已经找到了做出此相的方士。”
年过花甲的老人拜俯在地,视线却落在了丹侍少女的身上。
那丹侍少女名唤阿翠,是整个国师府最有天分的方士、国师本来想将其当作接班人用,但是为了平息帝王的怒火,只好忍痛割肉,让她来暂且替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预言者去死了。
云起帝早就看到了丹炉操作台前年轻的女孩,也就和他后宫里的几位公主年龄差不多,但他并不会因此心生任何恻隐。
“原来就是你啊,今早的天幕之事你应该也有所耳闻了,所谓鬼神犯冲实为误会,天幕明明是仙人带来的后世之人对本朝的赞誉——想来大概是你能力不济,误将赞誉解作犯冲,你作何解释啊?”
丹侍少女恭敬地从操作台后转出,礼节周到地盈盈下拜:“臣无话可说。”
语气怎么听怎么讽刺。
云起帝不怒反笑:“你倒是挺有意思,不过可惜……”
他拖长了调,不再去看身后跪拜的少女,随意地决定了她的未来。
“朕记得午后国师府有一次祭祀云中君的仪式,你去当人祭吧,换下那个祭品,也算是功德一件。”
丹侍少女恭敬行了大礼:“臣女拜谢圣上隆恩。愿在九泉之下静候陛下圣降。”
“知道自己必死了,于是你想通过激怒朕得一个直言劝谏的好名声吗?小儿妄言,看在你母亲成丹有功的份上,朕是圣君,朕不刑你,也算是仁善之举。”
云起帝对蝼蚁的怒火满不在乎,他轻飘飘地像是弹走一粒灰尘一样,不似人类的黑色眼瞳望向国师:“现在,随朕一起去看看新出的仙丹,你也来给朕把把关。”
国师感觉自己身后已经背了一身冷汗,他有点不太相信这件事就这么放过去了,区区一条方士的贱命哪能平息帝王的怒火?
还是……
圣怒依旧在后面,亦或者,陛下想要通过这个流言,做些什么?
**
旁晚,国师府。
点翠睁开了眼睛。
“天怎么是黑的啊……”大乾的开国国师挠了挠头,却感觉触感有点不对。
有肢体划过了自己的耳朵,但是那根本不是她以为的自己的手,而是……脚?
什么情况?
她不是没有举起腿吗?为什么她的脚能摸到她的耳朵,真奇怪……
点翠再次用力,这次有什么东西飞了出去。
是她的手。
她的手飞了出去,直接打在了面前的“黑夜”上,发出一声特殊的金属嗡鸣。
点翠艰难地用脚捡回来了手,然后敲了敲眼前的黑暗,哈哈,是青铜鼎。
哦,原来如此。
点翠心想,怪不得她能用脚摸到自己的耳朵呢,原来她已经碎成块了。
还是被大卸八块后扔进了青铜鼎搞祭祀,嘿,啥年头了还有人祭?继顾月那事之后,萧靖川明明就以雷霆手段全面取消了人祭啊?
哪里来的疯子居然还敢冒天下之大不违,这不被被萧靖川一剑捅死?
她也想捅死。
点翠冷笑一声,开始在青铜鼎里拼接自己。
好在现在在这里的是大乾的开国国师,鬼神之事,她最熟悉了。
青铜鼎外。
“怎么会……门怎么会推不开了……怎么可能……我们不是只是来送东西的吗?”
两个丹侍少女停在万古长青宫的大殿正前方,这里是云起帝为自己修的道宫,大殿挑高数丈,无数香烛火焰在大殿中燃起,映照着殿内尽头处的主祀神像。
那神像不似任何传统神仙,也不是楚地流行的九歌仙神之首东皇太一,而是……
云起帝自己。
按照云起帝的容貌而刻的脸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之下扭曲闪烁,狰狞可怕。
“不行啊,我必须回去,我还没有给我妹妹买她最喜欢吃的荷花酥呢,我答应了今晚一定要让她吃上的!”
两个丹侍少女互相扶着手臂滑倒在已经被自动关上的大殿门前,几乎崩溃。
“……你们只是来送东西的……可是你们不知道,你们送的是什么吗?”
幽幽的女声响起,两个丹侍一边哭一边抖,她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焚烧的,据说以国师府中练出的丹制作的,有长生功效的长生烛突然被一阵阵清寒的风吹灭,而在仅剩的几支烛火的或明或暗中,一个鬼魂般的女子飘逸地走来,没有脚步声,只有身形在烛火的闪烁中若隐若现,每次烛火一亮,她都到了比之前更近的地方。
恍若云中来。
“什……什么?好姐姐,你是谁?”
两个丹侍哆哆嗦嗦地缩成一团,其中一个大着胆子开口。
站在距离很近的地方的那个鬼影还没开口,大殿中就又响起来了第三个声音。
“是我!哎呀,累死老娘了,你们搞人祭就搞人祭,怎么还非要把人细细地切作臊子?楚巫王都不这么野蛮!”
一个人从那尊被神机运来的青铜鼎里爬了出来,她衣服已经被血浸透,身上还布满了拼接的痕迹,在出来的时候还因为动作太大,飞出来了一个东西。
“嘿你们这些丹侍,小心点,别踩到老娘的鼻子!”
两个丹侍闻言,定睛一看,发现那居然真的是人的鼻子,下面还染着血迹,尖叫一声,昏了过去。
点翠摇了摇头:“怎么这么不禁吓,现在国师府的丹侍质量也这么差劲了吗?”
她上前一步,却有人提前将鼻子还给了她。
不,不是人。
点翠抬头,看到一张半透明的脸——与她现在的身体一模一样的脸,别问她是怎么看到的,她拼头的时候看到的。
“哟,你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吧?不好意思哈,我很快就把身体还给你。”
点翠讪笑两声,有点心虚,没想到那个少女的鬼魂笑了笑,开口:“最近流传一个预言,天星陨坠,直逼帝星,必有人以神鬼之力危害江山社稷,与龙颜相冲。”
点翠瞬间明白了:“这预言是你做的?”
鬼魂漠然地点头:“是的,你也是我通过楚地秘术招魂而来。”
她预言的神异并非天幕,天幕是完全的意外,她散步预言,不过是完成一场杀死自己,为母报仇的计划。
然后……揭露帝王的疯狂,请来祖师的庇佑。
鬼魂幽幽地望着她,点翠瞬间知道了——她知道现在自己的身体里装着谁。
大乾的第一任国师,开国三公之一,礼部尚书,庙宗大夫,神鬼巫术一道最伟大的巫者,蜀侯,青鸾祖师——点翠。
鬼魂在黑暗中望着她,亮起的眸子隔着一百多年的时间,仿佛可以撕碎周围的黑暗。
她望着她,然后缓缓地跪了下去,行了一个庄之又重的礼。
三拜九叩,点翠没有阻止她,也没有避开,受了这礼。
她知道,对方提出的要求,定然比这礼还大。
鬼魂一字一顿道:
“祖师在上,天子无道,请国师大人代东皇太一之德,正本清源,代天下人除根之恶。”
“请祖师……应天承运,清君证道。”
点翠:礼貌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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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鼎中埋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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