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外头天冷,您都出来走了小半个时辰了,咱们回去吧。”富贵拢了拢衣领,轻声劝道。
“富贵啊,你可知有一句至理名言,”黎昭身披一袭火红的狐裘,在清冷的月色下慢悠悠踱步,“叫‘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他抬头望向天际那轮圆月,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怅惘。虽在故乡无父无母,却也有三两好友,不知他们听闻自己的“死讯”,会是怎样的心情。
“殿下,若真有这等奇效,您从前用完膳可是直接躺上摇椅的……这道理,莫不是您方才现编的吧?”富贵犹豫片刻,还是小声嘀咕出来。
“嘿,你现在都敢质疑你家殿下我了?”黎昭故意板起脸,眼底却藏不住笑意。
“奴才不敢,只是担心您着凉。”
“罢了,去听松阁。月色这么好,不去围炉煮酒,太可惜了?”黎昭将手往袖中一揣,迈步就要往前走。忽地,他脚步骤停,转身看向富贵:“对了,明臻那边安顿好了吗?”
“殿下放心,都按您的吩咐安排妥了。西殿一切照旧,熏香是明公子惯用的松木清韵,衣物也是上月新裁的,包您满意。”
“什么叫‘包我满意’?”黎昭耳根微热,轻咳一声,“是让明臻在王府如在家中一般自在。”虽说,他确实存了点想把明臻打扮得清雅好看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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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百禄殿西殿内烛火温然,只听得书页偶尔翻动的轻响。明臻坐在软榻边上,书卷在手,目光却不时飘向主殿的方向。
一旁的风源见他心不在焉,阅读速度不及平日一半,忍不住开口:“公子是在担心殿下?要不我去主殿那边问问动静?”
明臻眼睫微动,语气淡然:“去吧,自然些,别显得刻意。”
“是。”
不多时,风源回来禀报:“公子,主殿的人说殿下去了听松阁,像是要围炉煮酒。”
明臻执书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轻轻将书卷搁下,起身便朝外走,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意。
“公子您等等我!披风,披风还没披上呢!”风源急忙抓起一件外袍追上去。
明臻脚步一滞,并未回头,只低声道:“拿那件银灰色的。”
“噢,好!”
听松阁,黎昭一手拿着温和的果酒,耳边是炉火的噼啪声,正对着月亮躺在摇摇椅上,心道:望月伤怀,古人诚不欺我。就是现在他也成古人了。
正出神间,目光所及处,一抹熟悉的身影穿过月色,踏着夜露缓缓而来。待那人走近,黎昭眼底不自觉漾开笑意。只见明臻发梢尚带湿意,身着一袭天水碧长袍,外罩银灰披风,领缘一点月白悄然点缀,整个人宛如萧瑟冬日里悄然绽放的新绿,清润而温和。
他心下暗赞:自己的眼光,果然极好。
“围炉煮酒,对月怡情。瑞王爷有此雅兴,怎可独享?”明臻在他身前站定,目光悄然扫过黎昭的面容,见他神色如常,又嗅到空气中清甜的果香,紧绷的唇角这才微微松弛,随即在一旁的椅中坐下。
黎昭不答,只执壶为他斟了一杯暖酒,“尝尝,新得的果子酿,不醉人。”他心下温暖又无奈,身边这些人,尤其是明臻,任凭他如何强调自己早已康健,那份过度的关切依旧如影随形——当真是痛,并快乐着。
明臻依言浅酌,酒液甘醇,确实温和。他放下杯盏,轻声问:“怎的想起饮这甜酒了?是因为......陛下?”
黎昭沉默片刻,目光仍凝望着那轮明月,良久才缓缓开口:“我是真将他当作父亲的。”他语气平静,却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可天幕一出,有些东西,终究是不同了。门口的禁卫,名为看守,实为护卫,这我明白。我也懂他的为难——帝王心术,重在制衡,而天幕......却将这盘棋,彻底掀翻了。”
明臻摩挲着杯缘,缓慢道,“阿昭,子子父父,君君臣臣,自古伦理如此。陛下是君父,亦是父亲,此间纠结,非你一人之过,不必太过介怀。你只要做你认为对的事情,随心即好。”
“即使这个随心会伤害一些人的利益吗。”他可能预感到他未来会做的事可能引起的腥风血雨。他以超出这个时代的眼光去看这个时代,就像是弊病满身的病人。
明臻的声音温和而坚定,“若你的‘心’是洞察时弊的慧心,是悲悯天下的仁心,那么即便一时损及少数人之利,也是为了涤荡沉疴,换取万民之福。”
他望向黎昭,目光清亮如月下寒泉:“我信的不是‘千古一帝’的虚名,我信的是你黎昭的初心。你所见的‘弊病’,正是需要刮骨疗毒的症结。既已看到,若不设法革除,才是真正的失职。”
明臻垂下眼睫,目光落在黎昭的手上,无论前路如何,我必与你同行。功过是非,青史之上,我们共担。
听松阁内,酒意微醺。黎昭看着身旁的明臻,只觉得他方才那番通透豁达的见解,远远超出了这个时代的局限,不由叹道:“明臻,有时候我觉得你不属于这个时代,你属于遥远的未来。”黎昭真心觉得他这位好兄弟的思想太超前了,简直就像是他的外挂!
“嗯?”明臻眼带困惑,眼角微红,显然没跟上他这跳跃的思绪。
见他难得露出这般迷糊的神情,黎昭不由失笑:“哈哈,无事,喝酒,喝酒!”
话音未落,只听“咚”的一声轻响,明臻的额头便抵在了桌面上——竟是醉倒了。黎昭先是一愣,随即莞尔。他知道明臻是一杯倒,却没料到连这温和的果酒也抵挡不住,明日定要好好取笑他一番。可转念一想,方才那个思路清晰、言语灼见的明臻又是怎么回事?这着实有些神奇了。
“风源,送你家公子回去吧。富贵,你也搭把手。”本来还想和明臻体验一下围炉煮酒,慢聊彻夜的雅趣呢,看来只能等下次了。不对,下次不能煮酒,只能煮茶了!
果酒的微醺散尽,接下来瑞王府的日子便在一种看似平静的等待中缓缓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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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时光倏忽而过。
这日清晨,又是一次例行早朝。“轰隆——!”
一声熟悉的巨响,毫无预兆地再次撕裂了京城的宁静!
距离上次天幕已经过月半,钦天监将此异象命名为“天幕”。在这期间朝廷出动人力物力安抚民心,严苛管理想利用天幕发展邪教者。妖言惑众者是少数,毕竟天幕中诉说的未来离百姓太过遥远了,最重要的还是当下。
同时,业已经查明:天幕覆盖范围遍及整个大晟,而更为神异的是,唯有心向大晟的子民方能看见。依据此最近也拔除了不少外来奸细,整个朝廷因此忙碌了许久。
如今,这声巨响再度传来,奉天殿内的群臣顿时神色各异,惊疑、惶恐、期待兼而有之,心中无不暗潮汹涌——这天幕,究竟又要带来怎样石破天惊的消息,将这好不容易维持住的脆弱平衡引向何方?
朝臣们如何心思煎熬,软禁在王府的黎昭自是不得而知。他在王府中最近过的很是滋润,全当是给自己放了个长假,不用早起“上班”,不用面对喋喋不休的大臣,每天的生活两眼一睁就是开玩。
而明臻因那日前来探访,一同被圈在了府中。有这位至交好友朝夕相伴,日子便不觉得闷,反倒比往常更多了几分意趣,就是感觉对右相大人有些过意不去。
此刻,用膳时,听闻那熟悉的巨响,他与明臻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他的假期,怕是要到此为止了。
果不其然,门口的禁军队长前来禀报:“殿下,陛下命末将等护送您即刻入宫。”
黎昭默然,该来的总会来的。
“庞迎已按计划将消息散出,我随你同去,在宫门外等候。”明臻当即开口,语气不容置疑。
“哈哈!”黎昭故意调笑,试图冲淡凝重的气氛,“明臻,你这是在担心我?放宽心,我是谁啊?未来的千古一帝晟圣祖是也!”
“呵,”明臻淡淡瞥他一眼,“你也知那是‘未来’。”
“也是。”黎昭一笑,做了个前世的邀请手势,“明公子,请吧。”
王府外车驾已备好。时隔半月迈出府门,黎昭抬手遮在额前,透过指缝望向阔别已久的天空,轻叹:“还是外头的天阔。王府虽好,方寸之地待上半月,也快盘出包浆了。”
两人先后登上马车,相对而坐。车内竟备着他素日喜爱的茶点,黎昭拈起一块,心底泛起一丝暖意。
马车行至御道,骤然一声箭矢破空!
明臻反应极快,一把将他拽离座位,几乎同时,车外传来“保护殿下!”的呼喝与兵刃相交之声!
明臻反手自车壁暗格中抽出长剑,转头看向黎昭,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锐利:“殿下在此稍候,切勿外出。”
黎昭被他方才那一拉一带弄得有些懵,此刻才完全反应过来。老天爷,我这也算是出息了,居然够得上被人刺杀的档次了!
他心知肚明,外面那群人的目标是自己。奈何他是个标准的“战五渣”,幼时体弱无法习武,年长了又没了根基,只会些花架子,此刻就是活靶子,露头就秒。明臻则不同,他是标准的世家子弟,君子六艺样样精通,武功更是其中翘楚,堪称别人家的孩子。
他小心掀开车帘一角,只见对方约有五十余人,黑衣覆面,架势十足,但招式似乎并非顶尖好手。己方禁军虽只有二十人,加上一个明臻,战力也能持平。
只见明臻手腕翻转,剑光如匹练,明明是凶险搏杀,在他手下却似月下舞剑,自有一份游刃有余的从容。黎昭见状,心下稍安。虽时有一两人突破防线杀到马车前,但也很快被明臻与禁卫格挡。
就在此时,另一伙衣着各异的人马骤然加入战局,目标明确,直指黑衣人。不过片刻,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便以黑衣人尽数被缚而告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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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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