棣棠公馆一楼的牌桌上,半瓶白酒敞着盖儿,熏得满桌牌九都沾了股子辛辣气。
纪宗珩夹着烟的手指碾了碾红桃五的牌角,扫过楼下穿梭的身影,喉结不自觉动了动。周遭混不吝们个个都是顶顶能起哄架秧子的主儿,瞧出端倪,立马撺掇起来。
“嚯!纪爷这是裆里打着火儿了!”
“纪爷别搁这儿端着了,提溜裤腰带干啊!”不知谁跟着瞎咋呼,惹得满屋子笑个不停。
纪宗珩把烟屁股往烟灰缸里狠狠一摁,薄唇一撇,满脸嫌弃,“俗了吧唧的,没点章程,爷这叫欣赏,懂不懂?”话虽硬气,可眼底那簇藏不住的火苗子,早把心思燎了个底儿。
江延斜靠在沙发上,骰子在掌心一抛一接,“装什么正经人呢?打小你□□里那点心思,我还能不清楚?”
纪宗珩“呸”地啐了声,大手往楼下一指,“都给爷支棱起招子瞧真着了,认识不?”
众人呼啦啦全扒到玻璃栏杆边儿,抻着脖子往下瞅,眼神儿在攒动的人头里来回犁了几遍,都有点犯嘀咕,还是角落里的麻子先开了口:“嚯,这不是…”
纪宗珩冲他勾了勾手指头,麻子立马颠儿颠儿跑过来,哈着腰说:“纪爷,她姓菽,单名一个宁,是个硬茬子。”
“就这点儿家底?”纪宗珩弹了弹烟灰,火星子溅到丝绒桌布上,烫出个小黑点。
“纪爷,这主儿可邪乎着呢!上回赵三儿灌了猫尿犯浑,想拉拉扯扯,您猜怎么着?她眼皮子都没眨,跟掰麻秆儿似的‘咔吧’一声,直接把人膀子给卸了,赵三儿在医院叫唤了一宿,那动静……啧啧啧!”
满屋子哄笑,江延一把薅住刚溜边儿进来的赵三儿后脖领子,跟拎小鸡仔似的往前推:“瞅瞅,五大三粗的爷们儿让个姑娘拾掇得服服帖帖,臊不臊得慌?”
“哈哈哈!赵三儿,你这熊色儿还想占便宜?”
“别介啊!先扒了裤子让哥儿几个验验,瞧瞧是爷们儿,还是瓤了的小鹌鹑。”
众人笑得东倒西歪,赵三儿臊得脖颈通红,直往人堆里缩,“滚蛋!有本事你们丫自己去试试?”
“快甭寒碜人了!打那回起,哥几个见她都绕八丈远走,生怕她抬手跟我们打招呼——万一再给我们来个咔吧……”
纪宗珩突然一拍桌子,震得骰子碗蹦了个儿,“够味儿!”他手指敲了敲桌面,“就你了!麻溜儿的,下去把人给爷请上来。”
“别别别!纪爷您饶了我吧!”赵三儿腿肚子转筋,“我这胳膊养了三月才利索,经不起二茬罪了!”
“甭废话!”纪宗珩照他腚上踹了一脚,“再磨叽,爷让人把你扔进护城河里喂王八!”
周围人连推带搡把他往楼梯口送:“别装孙子!纪少的话当耳旁风?”
“赵三儿,支棱起来!缩头缩脑跟个瘟鸡似的,不怕纪少回头拿鞋底子给你腚开花?”
麻子跟着煽风点火:“哎哟喂,这要是找不着人,回头可得在护城河泡一宿喽!”
赵三儿心里把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祖宗八辈儿问候了个遍,一咬牙,捂了耳朵就往楼下人堆里扎。
这会儿棣棠公馆正热闹,暖气烘得人脑门子冒油汗,赌徒们攥着筹码,眼珠子熬得通红,嘴里不停念叨着,“开大开大!”输红眼的赌鬼瘫在桌旁,烟味儿、汗味儿混着廉价香水味儿,黏糊糊地糊在空气里。
菽宁刚把上一桌的骰子码整齐,制服上的铭牌又歪了——今儿第三回了,她捏住铝制字牌,指尖划过冰冷的凸字。
【菽宁】
轻轻摆正。收拾好工具,转向下一桌,动作利落,带着股子不容打扰的冷气。
赵三儿在人堆里钻来钻去,跟只没头苍蝇似的,赌桌早换了新面孔,骰子在铜盆里哗啦哗啦响,他瞅得眼睛都花了,愣是没瞧见菽宁的影子。
他急出一脑门子汗,他仗着身量往西北角那片空桌多的地方硬挤,赌客骂骂咧咧:“挤他妈什么挤?赶着投胎啊!”
赵三儿顾不得回嘴,踮脚一望——嘿!可不瞧见菽宁正低头擦一个水晶高脚杯,侧影在昏黄壁灯下,像尊冷白的细瓷瓶。
“左边呢!赵三儿你丫往左拐!”楼上看热闹的混不吝们笑成一团,“赵三儿哎!往左拐!不对不对,人在你右后头呢!”
“放你娘的屁!明明往右拐了,你丫眼神儿瞎了?”
赵三儿认准方位,拨开挡路的膀子就往那边冲。赌客们的咒骂声、骰子声、楼上的哄笑声,乱糟糟糊成一锅粥,赵三儿撞开最后一个挡道的胖子,终于在那张空赌桌前刹住脚,差点扑到菽宁身上。
“喂!”
菽宁抬头,暖光映着她半边脸颊,细腻得像上好的白瓷,她的眼睛很干净,藏着几分防备,身上有种黑白分明的冷冽劲儿,赵三儿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她既危险又诱人。
“你!”赵三儿舌头打了结,眼神在菽宁胸前的铭牌和一楼栏杆间乱飘,“你…你!跟我上楼!”
菽宁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瞧,正撞见纪宗珩倚在栏杆上,叼着烟卷冲她笑,那笑跟晒太阳的懒猫一样,尾巴尖儿却翘着股子野劲儿,分明在说“跑不了你”。
“有事?”菽宁摘掉薄胶手套,语气冷淡,向他压进一步。
赵三儿想起楼上的催命符,心一横伸手去抓她小臂。指尖刚沾上布料,就被菽宁胳膊肘往外一格,力道不大,却巧得很。赵三儿脚下拌蒜,踉跄着退了三步,后腰“哐”一声撞在赌桌上,碰翻了骰子碗,骨碌碌滚了一地。
周围顿时爆出嗤笑:“嘿!这位爷,演砸了吧?”
赵三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嗷唠一嗓子:“你他妈别不识抬举!老子今儿个非——”他发狠往前一扑,结果踩中颗滚落的骰子,“扑通”结结实实摔了个大马趴,下巴颏差点磕在桌角上,几颗骰子停在他脸旁,清一色六点朝上,活脱脱六只嘲弄的眼。
整个会馆笑声一片,江延趴在栏杆上大喊:“嘿!这是哪儿钻出来的软脚虾?走路都打晃儿,怕不是在娘胎里没喝够奶!”
“赵三儿!趴地上孵蛋呢?把脸抬起来,让哥儿几个瞧瞧,腚是不是摔成八瓣儿了!”
赵三儿把脸埋进膝盖里,耳朵根烧得通红。
“别学那缩头的!亮个相儿呗!”简浩凑在栏杆边上起哄,眼尾余光扫见纪宗珩没搭腔,他斜睨他一眼,嘴角那点懒笑收得干干净净,鼻头那颗小痣往上挑,跟猫儿竖了炸毛似的。
他心里咯噔一声——坏醋!准是嫌赵三儿刚才毛手毛脚惊了美人儿。
简浩立马噤了声,腰一哈,顺着楼梯就往下溜。要说他能在纪宗珩跟前混这么久,全靠这双会瞧眼色的眼睛——他就像胡同里成精的老猫,哪儿有火哪儿躲,哪儿有腥味儿哪儿钻。
这不,瞧着主子眼神发冷,他早把溜须拍马的劲儿换成了见风使舵的利索。
到了一楼赌厅,简浩弓着背侧着身子,泥鳅似的从围观人群的缝隙里挤了进去,他抬手轻轻一拍,几个黑西装保镖立马从柱子阴影里冒出来,老鹰抓小鸡似的架起赵三儿的胳膊。
人群“唰”地往两边一闪,自动让出条道儿,眼睁睁看着赵三儿脚不沾地地被叉了出去。
简浩堆起笑,凑到菽宁跟前:“菽小姐,您受惊了!方才那夯货不懂规矩,您多担待,我们纪爷说楼上雅间缺个利索人拾掇拾掇桌面儿——”
“后厨还支棱着三桌脏盘子,我这手头活儿没个完。”菽宁头也不抬,声音又冷又硬,“公馆规矩,各司其职。”
简浩飞快往楼上瞄了一眼,纪宗珩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磕着烟灰,他压低声音,“菽小姐,你就当给兄弟我个面儿?圆个场子?纪爷那脾气你清楚,轴起来九头牛都拽不回。”他扫了眼她胸前的铭牌,“你在这儿讨生活,犯不上跟他硬顶,是不是?”
“对不住。”菽宁把洗净的骰子哗啦啦倒进盅里,“我手头活儿没完,走不开。”
“怎么着?”简浩没想到她这么油盐不进,笑脸立马挂不住了,“纪爷点您的名儿是给您脸!别给脸不兜着啊!”
“这位先生消消气。”赌场经理听见动静,赶紧颠儿过来,镜片后的眼睛转得飞快,看了眼菽宁,又瞧瞧简浩,客客气气地说道:“咱们公馆有章程,服务生各管一摊儿,您雅间要打扫,我立马调三个最麻利的上去,保准儿让纪爷满意——”
“少来这套!”简浩戳了戳经理肩膀,“我们纪爷就点名要她,今儿个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把人给我拎上楼!”
经理见纪宗珩正把腿架在栏杆上晃悠,嘴角噙着笑盯着这边,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爷压根儿没想真闹事,就是骨头缝儿里痒痒,想逗弄人找乐子。他摘下眼镜用袖口擦了擦,皮笑肉不笑地说:“规矩这玩意儿,横是横,竖是竖,歪不得半分,纵是阎王爷来讨债,也得按我们公馆的章程走——纪少向来是场面人,最讲局气,哪能跟底下跑腿的姑娘一般见识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嘿!给脸不要脸是吧?”
“哎哟,我哪儿敢呐!纪爷通情达理,京崇城里谁不知道?”
经理这话回得圆滑,赔着笑弯了腰,简浩看着他那副滚刀肉似的模样,一股邪火顶到脑门,转身“咚咚咚”踏着楼梯往上冲。
一冲回牌桌旁,他三步并作两步凑到纪宗珩跟前,一脸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儿:“爷!那丫头片子狂得没边儿了!”他把菽宁的话添油加醋学了一遍,“说什么‘走不开’、‘有规矩’,还拿‘正经工作’堵我嘴——合着咱们纪爷的面子,还没她擦的那些骰盅值钱?那经理更是话里带刺儿,说什么‘通情达理’、‘不跟姑娘一般见识’,听着是捧您,实际是拿话架您呢!”说罢,他偷瞄着纪宗珩握着酒瓶的手,喉结上下滚动,心里直发怵,生怕这位爷一个不高兴,那瓶子下一秒就开在自己脑瓢上。
“嗬!派头够足啊!比天桥耍把式的还会拿乔!”
“纪少这是让人卷了面儿咯?”有人不阴不阳地起哄,后脑勺“啪”地挨了一记脆响,“你丫作死?纪少能跟个丫头片子置气?”
纪宗珩倒没急眼,反而乐了,细长的烟在指间转了个圈儿,“行啊,有骨气,比你们这帮见天儿围着我屁股转的货色强多了。”
简浩见缝插针,假模假式地叹气:“纪爷,您可不知道,那经理话里话外护着她呢,说什么‘公馆规矩大’——话里话外就是不给面儿!”其实他心里明镜似的,方才经理那番话句句带刺,可到他嘴里全成了菽宁摆谱儿。
纪宗珩瞧着这小子脸上的不甘跟真事儿似的,就知道他准是把经理那句“不通人情”咽回去了,他也不戳破,只说:“说完了?她嘴里还蹦出什么新鲜词儿没?”
“没、没了。”简浩立马换了副嘴脸,谄笑着搓手,“爷您瞧她那身段儿…那小腰,细得跟刚抽条的嫩柳枝儿似的,风一吹都怕折了。”
“用得着你废话?”纪宗珩抬腿虚踹过去,嘴角那丝笑意压都压不住,边上立马又有人架秧子,“我说纪少,您可不能怂啊!哥儿几个可都瞧真真儿的!您这要是连个端盘子的都拿不下,明儿个整个京崇城都得传遍了,说纪少在自家地头上栽了大面儿”
纪宗珩大眉一撇,“怂?小爷我打娘胎里出来就没写过这字儿!”
纪宗珩打小就有个坏毛病,脸皮薄好面,最经不得别人拿话激,一准会炸毛,这地界儿谁不知道他纪宗珩打小要星星不给月亮,偏生让个冷脸子的丫头片子驳了面子,他心口堵着气,说:“都给爷听真了!这人,爷要定了!”
简浩缩着脖子往前凑,“纪爷,您倒是支个招啊,这都两回了,比请灶王爷还难请。”
江延往嘴里丢了颗蜜渍金桔,果肉在牙间压出酸甜汁儿,他开口拦了纪宗珩一道:“我说你别犯轴成不成?这地界儿水多深你不清楚?万一碰着硬茬子——”
纪宗珩啧了声,说:“少磨叽!有屁快放!”
江延压低声音,静到只有周围几人能听清楚:“跟你掏心窝子说,这地方不干净,这丫头背后指定有人,就凭她敢顶简浩,还能让经理出面,能是省油的灯?你可别为了面儿栽跟头,不值当。”他弹了弹果核,“你想开荤,哥们儿给你找几个家世清白的女大学生,水灵又规矩,你想怎么胡来都行,这种不知根底的人,少碰。”
“去去去,爷就要她!就冲她不待见人的样儿,这事我还就较上劲了!”
江延知道他倔劲儿犯了,劝不了了,“得,您老可着劲儿折腾吧,这丫头片子有点意思,比你以前玩的那些胭脂俗粉带劲多了。”
“带劲?”纪宗珩弹了弹烟灰,“小爷我就喜欢带劲的,敢不敢赌一把?,我要是拿不下她,合院那块地分你一半。”
“嗬,玩这么大?”江延挑眉,“我把话撂这儿——别回头折了面子又栽跟头,到时候哭爹喊娘的,哥们儿可不管捞人啊,说真的,就为个端盘子的?合院那块地您舍得割肉?”
“废什么话!赌就赌!我要拿不下她,合院西跨院归你,爷说话算话!”这话一出,周围人都知道纪宗珩上了劲,简浩手里的骰子吧嗒掉在桌上——那合院可是京崇顶值钱的地界儿,纪宗珩随便一个赌约就扔了出去。
江延吹了声口哨:“嚯!您这是押上半副身家啊?成,我接了!”
简浩袖口混着酒气,往前蹭了蹭,“纪少,您发个话?是明着递帖子还是…?要不我去备点儿‘硬货’…”
“去你大爷的!”纪宗珩笑容轻佻,抬腿就是一脚,“少整那些下三滥!爷要让她自个儿心甘情愿上爷的床!”他甩手丢出张王炸,直接炸了江延的牌,纪宗珩笑得见牙不见眼,恢复以前的浪荡样,说:“快点儿,给钱。”
“丫的,你给我留这手。”江延笑骂着往桌上甩了几张红票子,“跟我这儿玩暗度陈仓呢?”
“兵不厌诈,懂不懂?跟你玩虚的怎么着?”
简浩瞅着纪宗珩嘴角那丝藏不住的笑,立马顺着杆子往上爬,“这丫头看着就是没经过事儿的雏儿!纪少您有口福了!”
“纪少啥阵仗没见过?京崇大的校花见了您腿都软!就这号带刺儿的,甭看她白天冷得跟块冰坨子似的,等夜里灯一关,保准儿让她搂着您脖子喊‘爷,饶了我’!”
纪宗珩眼尾翘着笑纹,“一个个嘴里都跟塞了烟屁股似的,净冒荤腥气!”
“哈哈哈哈哈哈…”
哄笑声又起,牌局重新洗牌,骰子罐儿“哗啦哗啦”响成一片,酒场上荒淫腐化,人鬼殽杂,纪宗珩往后陷进沙发里,烟卷吊在嘴角,目光穿过缭绕的烟雾,想起菽宁那副清冷俏雅的模样。
妈的,操,真他娘的勾魂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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