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霁,庭院里粉妆玉砌。
淡金晨曦从云端洒落,映出一地素白静谧。
灵均拢着轻裘,款步姗姗地走过回廊,驻足停在霜雪覆盖的玉阶前,抬眸欣赏远处景致,雪山轮廓连绵起伏。
她深吸一口气,呼吸间尽是梅香冷冽。
前几日在暖阁养伤,她浑身骨头都快躺散架了,今日见天光晴好,便悄悄溜出来透气。
然而雪停天霁之时,寒意往往沁骨更甚。
她站了没多久,鼻尖就冻得泛红。体弱之人毕竟畏寒,身上轻裘虽暖,到底不如暖阁烧炭来的舒适。
鹤妄在回廊上寻到她时,她正踮着脚去折梅枝,挑中的是枝头最红的那一枝,偏偏她的个子不是最高的那一个,半天都够不着边。
她蹦了几下,眼看着就要摘到了,嫣红梅枝却倏地一扬,从她指尖逃离。灵均仰头望去,鹤妄不知何时出现在梅树旁,墨色衣袍衬着身后银装素裹,玉骨身姿如鹤立琼林。
咔嚓一声轻响。
残雪微压的梅枝被骨节分明的手攀折下来。
他走上前,递给她,灵均接过,笑意漾开的水眸在皎白雪景里更显乌黑明亮。
“你找到我啦?”
“嗯。”
他应了一声,手掌自然覆上她的手背,融融暖意自掌心漫开,是他掐的一个小小回温诀,法诀游走间,驱散了她指尖寒凉。
“手这样冰,还乱跑。”
灵均软声:“屋里太闷嘛。”
鹤妄淡声:“喝药时间到了。”
“可我还想再待一会儿。”她的尾音拖得更软。
“不行,要马上回去。”鹤妄语气已微微带上强硬。
白雪幽幽,梅影重重。
晨曦落在她白的近乎透明的脸上,病气未消的漂亮眉眼透着生动执拗。
两相对峙中,鹤妄败下阵来。
“喝完药再出来。”
灵均笑意更深,任由鹤妄牵着她回暖阁,积雪被两人踩出吱呀声响,落在寂静的梅林里听起来格外清晰。
*
暖阁地龙正旺,铜香炉里沉香袅袅,与室外的清寒萧瑟截然不同。
灵均将那梅枝插在空置的素瓷花瓶里,红梅映着墙上的水墨字画,俨然一副琼枝入丹青的生动巧饰,使人眼前一亮。
她转过身,见鹤妄端来了药碗。
有了上次喂药的经验,鹤妄今天细细试了温度才将药汤送至她唇边。可这次的药汤没加糖,她刚喝一口,苦涩就在口腔漫开。
“怎么是苦的?”
“寂殊说这次的不能加糖。”
灵均逼着自己把难以下咽的药汁喝完大半,眼看碗底就要见光,汤匙再次抵到唇边时,她一下子扭头拒绝。
“差不多了,喝不下了。”
“要喝完才行。”鹤妄坚持道。
几番推拉拒绝,她仍旧不肯再喝一口。
鹤妄顿住动作,将汤匙放下,那不是放弃喂药的意思。他眼底的耐性没有消失,而是俯身靠近,一只手托住她的后颈,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温和。
“喝完,好吗?”
灵均被他托的仰起头,唇瓣湿润,看着近在眼前的他,鸦羽长睫轻轻眨了一下,对上他那双专注深邃的寒星眼睛。
“不喝会怎么样?”
“不喝就没有糖吃。”
“那是什么样的糖?”
“你喝完就知道了。”
灵均挑挑眉,乖乖抿了他新喂的药,最后一点药汁滑入喉咙,浓郁苦涩压得她忍不住眯起眼睛。
鹤妄放下药碗,遵守承诺地从碟子里取了一粒糖块,剥开后喂到她唇边。
灵均含住清甜糖块,入口有淡淡的桂蜜莲香,她的唇瓣不慎濡湿他的手指。
眸光往上时,正瞧见鹤妄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盯着她的红唇,红唇里一闪而过的贝齿,素日里看不见情绪变化的眼眸正逐渐加深。
空气里弥漫的沉香似乎更浓郁了些,两人距离很近,近到同心契交错的心跳彼此都能听到。
鹤妄修长的手指忽然一动,碾过她红唇水渍,动作不轻,像在告诫她蓄势待发的蹂躏。他的指尖缓慢摩挲至她的下巴,轻轻一挑,她那张泛着病态的明艳脸庞落进他的眼眸心底。
第二次了。
他摁住她的后颈。
灵均未及反应,便被他扣住后颈往前一拉。
温热气息覆上她的唇瓣,唇齿相贴之时,未融化的糖块在舌尖滚烫,呼吸纠缠里分不清哪边更甜,他迫使她迎合,糖味混合药香在唇舌间翻涌,她被他抵在软榻里退无可退,鬓边的簪子松了,黑发披散落下,嫣红唇瓣如春夜里揉碎的靡丽桃花。
暗香浮动,满室旖旎。
暖阁的门忽然被“砰”地一声撞开。
“灵均姐姐!我给你送新出炉的……呜!”
白渚揣着点心冲进来,脚下却被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扑去,点心撒了一地,他整个人也摔得茫然不知东西。
软榻上的两人当即分开。
灵均乌发间的簪子没了,脸颊唇瓣红润一片,像是新沾过胭脂,衣襟凌乱的雪白脖颈,广袖滑落的纤弱腕间,隐隐露出一道泛红掐痕。
灵均姐姐又受伤了吗?
白渚天真无邪地想,转头却瞧见了自家同样衣襟凌乱的尊上,尊上向来平静的眼底此刻翻涌着浓浓不悦。
啾啾——
被撞开的暖阁门紧随其后又飞进来一只金渚,正落在白渚头顶,黑豆眼睛滴溜溜转,好奇打量着屋内情景。
鹤妄黑着脸看向白渚,“功课做完了?”
白渚被瞪的脑袋一缩,“还……还没有……”
头顶的金渚也吓得有样学样地缩了脑袋,拿翅膀挡住眼睛。
“那还有时间乱跑?是嫌功课不够吗?”鹤妄冷着声音,“去把清静经再抄两百遍。”
“尊上我又做错什么了吗?”白渚顿时委屈起来,“我没有乱跑,只是想给灵均姐姐送点心吃……”
那头的灵均见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实在可爱,噗嗤笑了一声,“算了罢,小孩子嘛。”
她从软榻上起身,婉转笑着把白渚扶起来,拍了拍他衣服沾到的尘埃,“好了好了,我们一块儿去吃点心。”
说着不忘回过头,眉眼带笑地问鹤妄,“尊上要不要也一起来?”
午后的赏雪庭院摆上新的茶点。
点心是让膳房新送来的,一同送来的还有仆役们采集的压梅净雪。
白渚搬来炭炉,把净雪煮化成水,金渚满是好奇地盯着火苗,时不时还用翅膀拨弄,吓得白渚连连拍她脑袋。
灵均坐在舒适的暖榻上,裹着毛绒绒的轻裘,欣赏鹤妄亲自烹茶。
他取了煮沸的雪水,从匣中取出碧绿晒青的茶叶,煮茶动作流畅优雅,仿佛一幅白雪与茶的风月画卷铺展。
温暖而不刺目的阳光在庭院洒落一地金灿灿。
不多时,鹤妄将煮好的茶倒入白瓷杯盏,茶汤清亮透彻。
“尝尝?”
灵均接过茶杯,闻到淡淡的茶香混合着红梅雪水的冷冽。她小口啜饮,茶汤入口微苦,回味却甘甜悠长,暖意顺着喉咙一路滑下,胃部暖烘烘一片。
“好喝。”她的眼睛眯成猫似的月牙,拈起一块莲子酥,递到鹤妄唇边,“你也尝尝,白渚送来的就是这个,味道可甜了。”
“我不嗜甜。”
“嗯——?未必吧?”灵均拖长了语调,意有所指道,“方才在暖阁里,我的糖可全叫你吃了。”
鹤妄没想到她会这样不避讳地提起。
虽说仙盟里男女大防不重,双修道侣比比皆是,但寻常女修,对待亲密之事,多半还是矜持害羞的态度。
“我方才,不是故意。”
他言语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这话像是在找不负责任的借口,没再继续往下说。
他想表达的是他并非故意欺负她,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心底扩散。
他想到他与她有同心契约,想到她舍身救过他,想让她属于他,他想……若是白渚没闯进来,他想不到他会做什么,如果——她会拒绝吗?
鹤妄并非不懂循序渐进的愣头青,但他确实从未动过情,灵均在他怀里的时候,无情道的摧毁欲总会先于理智地占据他的脑海。
衡器的天性是平衡操控万物,兵器的特性是掠夺摧毁万物。
莲子酥入口即化,微带莲香的甜糯在舌尖漫延,他心底重现的依旧是暖阁里未竟的事。
那头的白渚手忙脚乱,总想按住扑向炭炉啄火的金渚。
“金渚!那里没有宝藏!你会被烧光羽毛的,本来不聪明,再变丑了可怎么办!”
“啾啾——啾——啾啾!”
“骂我也没用,你就是不聪明!鸟不可以扑火!人也不行!”
鹤与金丝雀同属鸟禽,白渚跟金渚总能随时随地实现无障碍沟通。
庭院里的茶香与炭火暖意交织成其乐融融的景象,一阵有固定规律的脚步打破了这副景象,灵均抬头望去,是流光殿里负责传话的傀儡仆役。
“尊上,”傀儡声音与真人无异,“仙盟传召,命您即刻前往执政大殿,说是要向您询问魔渊结界事宜。”
庭院一下子陷入寂静。
灵均看向鹤妄,他眼中情绪渐渐隐去,恢复成平日里淡漠的样子,放下茶杯,站起身来。
“知道了。”他淡淡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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