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云告诉季钰,季如兰住院,已经是术后两天了。
季钰的姥姥胃一直都不是很好,平常胃疼总觉得没什么,吃点药忍忍就过去了。但这次特别严重,直接疼晕过去被来家里买雪糕的小孩发现,叫了家长才一起把她送到槐桉县中心医院。
“消化道穿孔,手术考虑到老人年龄大面临的恢复问题,只对消化壁进行了修补。目前老人的生命体征平稳,不需要大剂量血管活性药物,再观察一晚,明天就能转回普通病房。”
季钰透过玻璃,看着姥姥插着管子躺在病床上,对医生点点头。
“谢谢您,医生。”
徐医生抬起胳膊确认腕表上的时间:“快到探视时间了,你可以穿着隔离服进去15到30分钟,帮老人用棉签擦拭一下嘴唇,陪她说会儿话,说不定能帮助老人恢复的更快。”
季如兰安静的躺在病床上,她平常最爱说笑逗趣儿。
看着姥姥白发里藏着的黑发,原来意识到人老,就一瞬间的事。她已经太久没有抱过姥姥,听她唠叨自己了。
季钰的心像是被针扎的,密密麻麻的疼,周围机器发出的声响压得人喘不过气。
“姥姥,我回来了。”季钰强忍着泪水,把手覆上姥姥由于常年劳作粗糙都是老茧的手。
生与死仿佛就隔着一场病,或者说一场病就能泯灭人在世上所有的痕迹。
季钰打车到林秀云楼下,只从行李箱拿了几件衣服上楼。
季钰的姨夫许义是她们县城最有名的骨科医院医生,医院福利待遇好,有家属小区,林秀云家按许义的资历和家庭情况分了两室一厅。
他们住在三楼,季钰站在门口,把旁边墙上内嵌的消防栓箱打开,从夹缝里拿出一把钥匙,用完又把钥匙放了回去。
这把钥匙是专门给她留的,她有使用权没有拥有权。
因为房子是老小区,采光格外不好,向阳的两个房间如果关上门,屋子里永远都是黑乎乎的。
季钰把自己的衣服放在沙发上,用碗给自己倒了水,靠在沙发上想要补个觉。
季钰住在林秀云家的六年,她从来没有固定的睡觉地方,她睡过透风吵闹的客厅,睡过满是油烟潮湿的厨房,只有夏天最炎热的那几天才会和弟弟妹妹挤在一间带有空调的屋子。
季钰刚要闭眼,空调外机因为屋内不恒温运转起来。
“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饶是许琛想要去厕所,从屋里出来,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季钰,语气里满是雀跃。
“今天上午刚回来的,家里就你自己吗?许琪呢?”
听到季钰这样问,许琛脸上本就不太明显的开心淡了两分。
“妈给她报了夏令营,不在家。家里现在就只有你和我,姐,你要不要来我房间。”许琛往前走了两步,靠近季钰,有些不好意思的邀请。
“你下半年该读高中了吧?报的哪个学校?”季钰起身跟在许琛后面,和他一起进屋。
“我报的你读的那个高中,一高,只不过被分到新校区了,有点偏。”许琛把桌上的日记本合上,不动声色的将一本用过的教材往里藏了藏,季钰并没有注意他的这些动作。
当时,林秀云是最反对季钰读一高的,要说一高教的不好,其实不然,很好。在槐桉数一数二,只是因为那是季钰自己选的,能住校。
季钰在屋里随便扫了一眼,把放在角落蒙了一层灰的行军床拿出来,打算清理了一下。
“姐,你睡我床吧,我床是干净的,晚上我睡许琪的床。”许琛不知道季钰是进来拿床的,动作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不用。你看书吧,晚上你妈回来知道我打扰你学习,又要不高兴了。”
下午,季钰休息了一会儿,出门买了点菜,晚上问了林秀云什么时候回来,炒了几道菜。
季钰还在厨房忙碌,林秀云把从店里拿的馄饨放进冰箱。
“明天早上给许琛煮一下。”林秀云扭头说。
“嗯,知道了。”季钰回答。
“你姥怎么样了?”林秀云问
“明天就能转普通病房了。”季钰把炒好的菜端出去。
“我在医院缴的费应该要用完了,零零总总应该有个小两万。”林秀云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季钰,把手擦干抽了三双筷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热,最近馄饨店的生意也不好,人到夏天就喜欢吃点凉的,生意就是没人家的好做。”林秀云坐在凳子上,踩着半脱的拖鞋,下手捻了块糖醋排骨放进嘴里。
林秀云说话喜欢拐弯抹角,不点明、不戳破,但又让你知道你该怎么做。她深谙市侩女人的生活之道,表现的也是真真切切。
季钰已经摸着了她的品性,学会了不表态、不明白、装糊涂来应付她。
“姐,还是你做的排骨最好吃。”许琛虽说是林秀云亲儿子,可行为举止有一点也不像她,吃饭斯文,话不多。
“好吃你就多吃点,想吃我随时给你做。”一整天了,季钰脸上又扬着家里人最熟悉的笑,亲近可人。
许琛眼前一亮,“姐,你以后都不走了吗?”
“嗯。”季钰笑着应了一声。
“吃饭。”他还想说什么,林秀云敲敲他的碗边,提醒他。
“你姥明天转普通病房,也就快好了。赵阿姨家的儿子,赵勇,接他爸的班在银行工作,稳定又有面子,今年快30了,明后有空去见见。”
季钰拿筷子的手一顿。
“赵阿姨之前来咱家,不是说他儿子因为家暴离过婚吗,而且我姐这么年轻,他都快30了,哪里好了,妈!”许琛把碗往桌子上猛的一放‘邦’的一声。
“嘶,大人说话哪有你小孩插的嘴,家暴怨他吗?他咋不打别人,那说不准是他媳妇儿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结婚几年都没个孩子,没孩子咋能栓住男人。年龄大点算什么,会疼人会过日子,手里有存款。”
季钰像是个局外人,夹着土豆丝配着米饭吃了两口。
“不行,我不同意我姐跟他相亲。”许琛说话的声音不自觉高了起来。
“你个小屁孩你懂什么,大人的事还轮不到你管。”林秀云把手里的筷子敲向桌沿,上面的米饭弹飞出去。
季钰往许琛碗里夹了块排骨,“吃饭,许琛。”
许琛把筷子狠狠的砸在桌子上,气冲冲地跑回房间。
季钰用勺子喝了口汤,姨夫性子软,在家在外边所有事都是林秀云说的算。任何事都是以通知和命令的口吻传达,但最令季钰不舒服的是,她总喜欢歪曲事实或者隐瞒一些真相。
就像今天的相亲对象,肯定就是其中一个,今天是赵勇,明天就有可能是陈勇、王勇。
林秀云想要做的事,无论她用什么办法,她总有办法如愿。现在还只是相亲,如果她已经收了彩礼,她也能有办法把季钰嫁到别人家,甚至生米煮成熟饭。
林秀云现在能做到哪种程度季钰不知道,毕竟季钰最后一次因为反抗而付出代价,还是要去上大学的时候。
季钰吃的差不多了,拿了张餐巾纸叠工整把嘴擦拭干净。
“相亲可以,明后天不行,家暴的不行,离过婚的不行。”季钰语气平淡。
“你这不是纯心找茬吗?”林秀云话是这么说,但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整个林家我只对姥姥最有感情,哦,对了,姥姥是姓季,我也姓季。
我之所以听你的是因为姥姥在乎你,不过你也说了,我爸妈无情,能丢下我二十二年不回来,我想我身上都是他们的基因,说不定我也会不管不顾做出点什么事来。
毕竟我是一个人,姥姥是您亲妈……”季钰把指甲扣进掌心,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亲女儿能对生养自己的亲妈坏到哪里?季钰之前是没想过的,姥姥自己住在乡下,买药配药不方便,季钰就把买药钱打给林秀云,次次都会多给。
可今天在医院,医生说姥姥已经停药很久了,这次病发才这么突然。
季钰都能接受只有姥姥爱自己的事实,可姥姥就是不愿意承认林秀云对自己不好的事实。
季钰不再多说,把碗筷收拾到厨房。
林秀云坐在饭桌前,翘着二郎腿,剔着牙,嘴里骂骂咧咧。
“你现在就是翅膀硬了,敢挑我们老林家的刺了,给你吃给你喝,喂不熟的白眼狼。你去大街上问问,哪家的亲娘是跟外孙女亲,不跟自己的闺女亲。你们中间可是隔着辈儿呢,狗日的……有娘生没娘养的赔钱货。”林秀云说到后面,话都变成了在嘴里嘟囔。
季钰也不在乎她在说什么,来来回回就那几句,不光她听腻了,就连许琛也习惯了。刚开始许琛还跟林秀云吵,后来天天说,许琛索性就当作没听见。
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许琛和许琪住在一间屋子,中间拉个绳用床单隔开,各自拥有一个小空间,季钰把折叠床打开,帘子拉上睡在许琪的那半部分。
季钰躺在床上,忙了一天,打开手机方好的消息就接二连三的弹了出来,很符合她的‘美国’作息。
方好原本是季钰的小学同学,但缘分就是妙不可言,她们后来上了同一所高中分到了同一个班级。高二的时候方好家出了点变故,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来学校,季钰就把资料和笔记整理好送给她,但方好还是辍学了,去系统的学了美术,现在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漫画家。
季钰常常觉得林秀云给予自己的关心和帮助,还没有方好这个外人给的多,方好也劝过季钰和林秀云断绝关系,季钰只是摇摇头。
她不是不想,她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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