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被厚重的云层遮挡，空气闷热得像是被裹在湿棉被里。江念之感觉自己的迷彩服已经黏在了背上，汗水顺着太阳穴滑到下巴，滴在滚烫的水泥地上瞬间蒸发。
“立正——”教官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江念之的视线开始发花，眼前的队列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一样闪烁。他手指已经不听使唤。
不是说会下雨吗，天气预报又失灵了。
昨天晚上天气预报APP上那个明晃晃的暴雨图标还在闪烁，可天上连片乌云都欠奉。江念之越想越觉得手机屏保里“局部有雨”四个大字，感觉自己和气象局之间必有一个在诈骗。
“稍息——”教官的哨声刺破闷热的空气。
江念之的迷彩帽檐已经软趴趴地耷拉下来，活像只被晒蔫的向日葵。汗水顺着下巴滴在水泥地上，发出“滋啦”一声，他合理怀疑这温度能煎鸡蛋了。
“说好的降雨概率87%呢，”他小声嘀咕着，很好，温水煮青蛙，他就是那只蛙。
军训休息哨响起时，江念之像块融化的橡皮糖似的“啪叽”黏在树荫下。迷彩服领口湿得能拧出水，额发蔫巴巴地糊在脸上，活像被晒到褪色的三色杯冰淇淋。
“江念之。”
阴影突然笼罩下来。程教官逆光站着，腰带上的金属扣折射出冷光，手里还拎着瓶冰镇电解质水。
“到！”江念之条件反射弹起来，结果眼前一黑差点栽回去。
“你哥让我来看看。”程教官把水递过来，声音压得极低，“他说你今天会很惨。”
江念之接过水的瞬间瞳孔地震，这特么不是他哥的小哭包程砚吗？！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哥昨晚打电话时声音那么虚了。
“我哥……”江念之声音都在抖，“是给了你什么好处？”
程砚突然弯腰，在他耳边低声道：“顺便，你哥说……”
“要是敢把他昨晚的事说出去，他就把你小学穿裙子跳舞的视频发校园网。程砚突然弯腰，迷彩手套按在他肩膀上
江念之：“……”
这塑料兄弟情是彻底没救了。
这是江念之第一次参加集体活动。
毕竟从小到大，他的体质脆得像薯片，许念恨不得把他裹在无菌泡泡里。谁能想到不靠谱的江时也居然用辣条配可乐的野路子，硬是把他养活了。
江念之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以上想法只存在于江念之跑完热身的前半圈。
“热身跑两圈！”教官的哨声响起。
四百米跑到刚过一半，他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耳朵疼，嗓子干，连指挥声好像都变得遥远。
自己并不知道这样正不正常，看着周围的顾言更加要死不活，所以理所当然的认为，这种感觉是对的。
跑完第一圈，他已经喘不匀气了，纯靠面子拖动双腿，眼前一阵一阵的冒金星。
不对，不对，十分有九分不对。
眼前金星乱蹦堪比迪厅灯球，喉咙冒烟到能喷火。程砚踱步经过，满意点头。
“噗通……”
程砚刚走出操场，手机就震了起来。
“喂。”他接起电话，冷硬的眉眼瞬间柔和三分。
电话那头江时也的声音黏糊糊地传来：“程律，我弟没晕过去吧？”背景音里还有吸溜泡面的动静。
程砚回头看了眼瘫成烂泥的江念之：“跑完全程了。”
“真的假的？！”江时也的泡面碗哐当掉桌上，“他那个破体质居然……”
“我盯着跑的。”程砚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迷彩服第二颗纽扣，这是江时也早上扯坏的，“现在像只脱水兔子。”
电话里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是江时也憋笑的声音：“那么厉害，看来你教导有方？”
程砚的耳根突然发烫：“这是应该的。”
“哦……”江时也拖长音调，“继续训他。”
江念之直接跪在终点线上，颤抖着掏出手机给江时也发遗言：【哥...你当年给我买的...是假冒伪劣保健品吧……】
“江念之。”
温润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江念之恍惚间被人稳稳扶住手臂。抬眼望去，沈向安正微微蹙眉，眼镜后的目光带着克制的担忧。
“先去医务室。”他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修长的手指已经接过江念之的水，动作自然地拧开递还，“慢慢喝。”
顾言和纪南乔小跑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沈向安站在树荫下，白衬衫袖口挽起两折，正用学术会议级别的严谨态度检查江念之的瞳孔对光反应。
顾言和纪南乔鬼鬼祟祟跟过来，见状立刻立正站好，假装自己是两棵行道树。
“纪同学。”沈向安转头时语调平和，“能麻烦你带他去办免训手续吗？教务处王主任那边我已经联系过了。”
纪南乔瞪大眼睛，要知道去年篮球队长想免训，王主任可是直接甩了篇《青少年体能训练必要性》的论文过去。
“沈老师！”江念之刚要鞠躬，突然被塞了个保温袋。打开一看，是冰镇好的绿豆汤和防暑药，每盒药上都贴着便签标注服用时间。
沈向安看了眼腕表，眉头微蹙，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实验室那边走不开，你们先练。”
话音未落，人已经转身朝走廊尽头走去，衣角在拐角处一闪，便消失了。
江念之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般刺痛，他抿紧嘴唇没吭声。
肯定是跑步的后遗症，一会儿就好了。
顾言冲过来扶住他胳膊时，他正把涌到嘴边的血腥味咽回去：“还行……”尾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只受伤的小猫在呜咽。
纪南乔急得直跳脚：“这叫还行？！”他手忙脚乱地掏纸巾，结果把整包都洒在了江念之头上。
此刻的江念之像张被雨打湿的宣纸，纤薄的身体微微发抖，唇色淡得几乎透明，连睫毛都挂着细小的汗珠。他想摆摆手表示没事，结果刚抬起胳膊就眼前发黑。
“别...拉我...晕”他软绵绵地蹲下来，把自己团成小小的一团。迷彩服宽大的领口滑向一侧，露出伶仃的锁骨，上面还沾着未干的汗渍。
顾言和纪南乔手足无措地围着他转。
“真不要去医务室吗？”顾言看懂了他的意思，小心翼翼地问。
江念之摇摇头，自己缓缓就好了，指尖无意识地蹭过保温袋上残留的凉意。
见他坐下，纪南乔匆匆转身去找水，却差点撞上不知何时折返的沈向安。对方手里多了个保温杯，杯口还氤氲着热气。
“温水。”沈向安径直把杯子塞进纪南乔手里，指尖在杯底轻轻一托，“把这个给他。”
没等回应，那人已经大步离开，脚步声很快被走廊尽头的电梯吞没。
就在走廊另一端的阴影里，程砚白缓缓放下举着的手机。
屏幕上还停留在刚发送出去的对话框：【看到一个熟人】
他无声地勾起嘴角，拇指在发送键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像是在抚摸某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江念之弓着腰，能感受到自己又活过来了。
纪南乔把杯子递给他时，掌心还残留着被沈向安指尖蹭过的温度。
“哪来的温水？”江念之打开杯盖后顿了顿，立刻反应过来。
“学院办公室打的。”纪南乔摸了摸发烫的耳垂，撒谎时睫毛抖得厉害。
“嗯。”江念之没再追问，低头啜饮时，舌尖尝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蜂蜜甜味。
骗人。
江念之摸着杯壁上刻着的字母“S”，挑眉看向纪南乔。
喝了两口水，他长舒一口气，活过来似的往后一瘫：“谢了，救命之恩，下辈子再报。”
“小事，下辈子记得当牛做马报答我。”纪南乔夸张地拍拍胸口，又凑近打量他的脸，“哇，你刚才那脸色，白的跟漂白过的A4纸似的，我还以为你要当场羽化登仙了！”
“文科生的命也是命。”江念之虚弱地摆摆手，“谁能想到跑个步能让我体验濒死走马灯？我现在连我太奶奶在奈何桥边朝我招手的样子都记得清清楚楚。”
两人沉默地对视两秒，突然同时开口：
“刚才学长……”
“一会儿……”
江念之做了个“请”的手势：“您先演，我看看剧本。”
纪南乔抓了抓头发，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好吧！我招了！这水是学长给的！他塞给我的时候还跟特务交接机密似的，左看右看，就差没戴墨镜和假胡子了！”
他压低声音，模仿沈老师严肃的语气：‘别说是我给的，就说……是办公室饮水机变的魔术。’“
江念之点点头，深沉道：“嗯，看来我们办公室的饮水机，不仅会烧热水，还会在杯子上刻字母‘S’，等等，这该不会是‘S’级机密的意思吧？！”
纪南乔憋笑憋得肩膀直抖：“那完了，我们俩现在是不是已经被列入‘知情人士灭口名单’了？”
“小念念，有人来接你了”顾言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尾音却突然打了个颤。
江念之正低头收拾东西，闻言手指一僵。保温杯“咣当”一声砸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来人锃亮的皮鞋前。
纪南乔刚要打招呼，却看见江念之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绷紧了。少年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方才还鲜活的表情像是被突然抽走了血色。
“爸……”这个音节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李决亲切地揽住儿子肩膀，掌心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听说你中暑了？爸爸推了会特意来接你。”他转向纪南乔时笑容更温和了，“这位同学，多谢你照顾念之。”
“应、应该的……”纪南乔被江念之反常的状态惊得忘了呼吸。
那个五分钟前还插科打诨的人，此刻在李决掌下僵硬得像具提线木偶，睫毛颤抖的频率快得不正常。
“走吧。”李决轻轻拍了拍儿子后背，这个看似亲昵的动作却让江念之猛地一颤。转身时李决的手顺势下滑，精准扣住江念之的手腕。
少年死死攥着书包带子，指节泛着病态的白，方才还带着笑意的嘴角此刻绷成一条直线。
“爸……”这个音节像是从冰窖里挤出来的。
李决亲切地搭上儿子肩膀，手指却像铁钳般扣住肩胛骨：“书包重不重？爸爸帮你拿。”说着就要去扯那个书包。
“不用...！”江念之下意识往后躲，书包重重摔在地上。
李决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但嘴角依然保持着温和的弧度：“那好吧。”他蹲下身，慢条斯理地把书包捡起来。
江念之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盯着李决梳得一丝不苟的后脑勺，突然伸手去抢：“还给我...”
“念之。”李决扣住他的手腕。他又恢复了儒雅的微笑：“在谦让下去，别人会说我们不熟的。”
纪南乔看着江念之煞白的脸色，突然上前一步：“不会，叔叔你们看着就是一家...”
“砰！”
江念之突然用膝盖狠狠顶了一下自己的书包。金属水杯撞击地面发出巨响，成功打断了纪南乔的话。
“走了。”李决拎起书包搭在臂弯，另一只手“温柔”地扶住儿子后背。江念之像触电般浑身一颤，却乖顺地迈开了步子。
“先走了，再见。”江念之反应过来，回头看了看顾言和纪南乔，朝他们挥了挥手。
“再见，回去好好休息。”纪南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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