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覃几乎不参加学校的文艺演出，类似的活动也从不去凑热闹，因为他讨厌出风头，那种被别人注视的感觉。
上一次在学校表演还是初一刚开学的时候，那之后初中三年都有处理不完的麻烦。
情书。
告白。
嘲讽。
小孩子间的冷暖算是全被他感受了个遍。
之前是忙着练琴和学习整个小学时期都没怎么跟人相处过，相比跟他相同年龄段的孩子相处，大人们跟他的接触比较多。
偏偏他最厌恶大人的假惺惺，每一句期待背后都是将他越勒越紧的绳索。
音乐世家，这四个字控制了他一整个人生，超于常人的天赋更让他摆脱不了被绑在钢琴凳上的命运。
有着漂亮色泽的蝴蝶就算从破茧就带着残翅，也会被别人赞美。
“喂！”
一道刺眼的白光扫过眼睛，下一瞬间就被猛拽回马路边缘。
盛覃回头看到一张俊俏的脸蛋，对上一双蓄着担忧的眼睛，他的头发被风吹的很乱。
“你走路不看车的吗。”
对方语气有点冲。
原来是小电驴飞过去了。
盛覃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抿紧嘴角。
那人看盛覃不说话，突然也没了气，放开抓着的手腕，低头不经意扫见盛覃纤细的手腕上被握红。
这个人真白，明明是男生却这么白这么瘦，不过这种白皮肤上没有血色，看着一碰就碎。
盛覃不知道对方低着头在想什么，微微鞠躬表示感谢，拉好快要从肩头落下的书包带子一言不发地走了。
绿灯，盛覃不急不慢地又混入人群，他习惯性揪了揪扎到眼睛的头发，似乎才安心一点。
-
“欢迎大家来到高中，我是你们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女老师利落的马尾高高扎起，看起来也有三十几岁。
她笑着拿起粉笔快速在黑板上写下“梁冠言”这三个字。
“老师的名字有点像男生，我念高中的时候被班主任还写在过篮球社的名单上。”
讲话倒是很有趣，话音刚落台下的同学们就都笑了。
盛覃听到前面的男生已经跟新同桌混起了话，“她那个子去打篮球……哈哈哈……”
“但是我很喜欢我的名字，梁冠军的感言，分开读是不是就很帅。”
“所以我胜负欲一直很强，希望大家在接下来一年里多多配合。”
盛覃心里仿佛预判到了她下一句是大家一人来一句自我介绍，抬眼就越过人群乌黑的脑袋跟女老师对视上。
“老师的名字大家都知道了，第一天见面我还不清楚大家的名字。那我们从最后一组最后一个同学开始一个一个来告诉大家自己的名字吧。”
有人偷笑，有人悄悄往后看。
盛覃只好站起来，走过七个座位目不斜视地上了讲台。
他也不是畏惧目光，只是不喜欢。
头发有点遮视线，他谈定地说：“我叫盛覃。”男生的音色很清晰温润，顿了几秒，在安静的注视下又僵硬地开口。
“覃是我妈妈的姓氏。”
微微鞠躬，就走下了讲台。
梁冠言带头先鼓了掌，台下才稀稀拉拉有鼓掌声。
同桌是个剪着齐刘海的短发女生，她这才好意思盯着盛覃看，然后小声开口问道：“我一直以为那个字跟潭水的潭一个音。”
“原来跟钢琴的琴一个音啊！”
盛覃看了一眼她，不知道怎么回话。
还好女同桌很会自己找话说，立马又说：“你名字读起来倒是跟你不太搭……”
前面的男同学上台把场子笑得火热，四周没人不在笑的，盛覃有点没听清。
很快回了一句，“什么？”
女同桌立马收住，指了指自己的刘海对他说：“我刚刚说你的头发有点长了。”
盛覃：“……嗯。”
她又好心提醒了一句，“学姐说周三晚自习学生会会来检查的，还是剪掉比较好。”
盛覃稍不情愿地又嗯了一声。
不知道轮到第几组了，周遭有些躁动，大家好像比刚到班的时候要熟络很多了，都不停地交头接耳。
盛覃看上讲台，那个刚刚上去的人也正好看过来。
潭水。
盛覃对视那一刻突然想到刚刚他们谈论的这两个字，台上的人那双眼睛真的很像水光潋滟的黑潭，黑不见底却折射出鲜艳的光泽。
那人头发已经整理好了，比刚才那会要整齐干净多，他应该是现在班上最高的男生，宽肩窄腰把白蓝色校服穿的格外有气质。
他比我更适合去弹钢琴。
盛覃只是这样默默想。
“大家好，我叫萧子成。”想不到他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状，居然有几分单纯可爱。
他在黑板上写下他的名字，他的字每一笔都带着笔锋非常好看。
“无边落木萧萧下。”
他慢条斯理念出一句，转过身放好粉笔，轻轻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
盛覃猜他的名字应该是出自哪首诗歌里面的，支着脑袋，跟大家一起专注等着他的下句。
没想到他突然笑出声，“这个名字其实没那么文艺，简单点说就是老萧家的儿子会成功立业的意思。”
班上的同学都笑了，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除了听清周围有女生激动地说有帅哥，盛覃就听到了梁冠言在旁边边笑边说：“好名字，好名字。”
盛覃轻嘁一声，转过脑袋对着窗外，对班里欢声笑语不是很感兴趣。
沿海城市的夏天很容易刮台风，这几天连下了几天小雨，还好开学这天停了，窗外难得能在乌云后面看到星星闪动的金光。
盛覃平静的眼底也浮动起亮色。
出现了。
第一抹阳光。
-
天空一直阴晴不定，直到放学终于又落起了雨点，开学第一天没讲什么课，盛覃书包也懒得拿了，抓起雨伞就走。
果然，校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宝马引得周围的人都停眸两眼。
盛覃低着头快速上了车。
校服短袖上难免沾了些雨，惹得盛覃不太舒服。
司机从后视镜小心翼翼望了一眼，犹犹豫豫开口。
“少爷，覃小姐说……”
“……你在演电视剧吗。”
清冷的声音打断他。
“不用叫我少爷，直接叫盛覃就好了。”
“……”
车内安静了一霎。
男人才斟酌道，“盛覃先生，覃小姐说今天不去租房，接你去小别墅，打理好了再去吃饭。”
“……”
盛覃语塞，对妈妈的安排也不满意，最后也没说什么。
车一直嘀嗒嘀嗒响，不清楚是窗外的雨滴还是什么，抚平心里那点不快的情绪。
一直没得到回复，司机也不在意，兢兢业业开着车。
许久，快拐入别墅区，盛覃才轻轻开口打破安静，“也别叫我先生，您比我年长多了。”
司机尬笑，“是是是。”
盛家的独生子在聊天方面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尬场。
盛覃回到家洗过澡后就被从小带大的年轻保姆沈薇急着拉去一顿打理。
“亲亲，你能别一直冷着个脸吗？你这孩子在我面前都不笑了。”沈薇其实没比盛覃大多少，但是一直对盛覃母爱泛滥，说话也非常活泼亲昵。
盛覃理了一下袖口，答非所问，“薇姐，你知道今天跟我妈他们吃饭的是哪些人吗？”
沈薇把他前面小部分头发理到脑后，露出他饱满的额头，盛覃的眼睛被露出，其实他的眼睛看起来很乖戾，显得这张脸十分冷艳。
沈薇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笑着说：“听说是老陆先生他们，他们的小女儿好像也来了。”
她突然领悟到什么一般，惊呼一声，盛覃被叫得一懵。
“啊！我知道了！”
沈薇睁大眼睛，嘴巴很快地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盛覃忍不住蹙眉。
“覃小姐不会这么快就想把我们宝贝少爷送出去了吧，什么饭局，明明就是订亲局！”沈薇气鼓鼓地说。
“别这样说。”
盛覃被吵得不行，想找点词安抚她的情绪，绕来绕去嘴边只剩干巴巴那句：“……别人不会看上我的。”
“天哪！你在说什么？”沈薇更加惊讶了，捏起他的脸就说：“你在用你美丽的脸说什么？”
盛覃躲开她的手，有点幽怨地看着她。
“谁敢看不上你！谁看不上我们盛家唯一的小少爷谁没品！”
看着沈薇吵吵闹闹，盛覃忍不住轻叹了口气，慢慢溜出去摸着伞出门。
-
可能是因为下着雨，今天天黑的也格外早，市区里的人也寥寥无几。
盛覃走进高定餐厅，服务员心领神会带着他给他按了电梯，金色的电梯内十分安静。
盛覃只是盯着地上六瓣的大花地板出神，殊不知服务员小姐小心透过门上一小块镜子心里赞叹小少爷矜贵的气质。
服务员小姐将包间大门推开，里面的人明显都已经聊了一会了，气氛平缓和气都面容矜持。
女人抬了一下眼皮，柔声说道：“过来，坐这边。”
盛覃懒得把一大桌子人看一圈，直接抬脚过去坐在了妈妈身边。
刚落座就免不了被长辈提名了，“小盛长高了不少，也是越长越像他爸爸了。”
陆夫人笑眯了眼，看盛覃的眼神止不住的满意。
覃钰樱长得就几分清冷眼尾带点娇媚的美人，声音倒是御姐风十足，“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是说长得比较像我。”
“是，特别是眼睛。”陆夫人拉了一下身边一声不吭的女孩的手，“快认识一下，陆媛媛，你小时候还叫过他小哥哥，你还记得不？”
陆媛媛长着一张清秀小巧的脸蛋这时立马就尬住了脸，盛覃倒是脸色如常宛如没听见。
“妈，你这样搞得我以后在学校会很尴尬。”陆媛媛无奈笑了一下。
盛覃这才多看她两眼。
一个学校的吗。
没印象。
继续低头夹菜。
一旁喝着酒的留胡子穿西装大叔立马大笑起来，“是是是，忘了两个孩子还是一个学校的。”
“别搞得我小闺女不高兴了，年轻人让他们自己认识就好。”陆国富笑着摆摆手说：“等一会让媛媛带盛覃在这里面多逛逛，我们投资进来呢也改了很多古板的地方，让他们年轻人帮我们也好多看看。”
陆夫人和覃钰樱都笑了，盛覃专注吃菜的时候被覃钰樱瞪了好几眼。
眼看着大人越聊越偏，陆媛媛可能也觉得无聊了，刚好跟放下筷子的盛覃对视一秒就脱口而出，“爸，我们先出去了。”
陆国富点点头豪放地应了一声。
盛覃只好跟饭后小西瓜告别，擦擦手也跟着走了出去。
刚走出去，陆媛媛仿佛担当起了领队的身份自顾自走前面按起了电梯，还跟盛覃开始搭起话来。
“我在你们隔壁班，你可能不知道我，但我知道你。”
盛覃不知道怎么回答，刚想哦一声表示知道了，就听见她又开口说道：“初中我也是跟你一个学校的，我看过你的钢琴表演，很出色。”
陆媛媛很明显地打量了他一下，半开玩笑地说：“不过嘛……上了高中以后感觉你跟初中不太一样了。”
电梯到了，盛覃走了出去，想不出来为什么陆媛媛长着一张文静的脸话怎么这么密。
“哎？”
陆媛媛跟着后面疑惑道：“你去哪？”
盛覃这才回眸，只是轻轻看过去一眼，陆媛媛竟觉得他的眼神有些迷人。
“哦……”
盛覃修长的手指握着黑色伞的手柄，“我忘了说，帮我跟他们说一声我先回去了。”
陆媛媛简直睁圆了眼睛，欲言又止之际快要走出去的盛覃又停了一下。
“麻烦你了。”
陆媛媛：“……”
这人怎么感觉好没礼貌又好有素质。
盛覃坐在车内，从裤袋里摸出手机，他平时也不怎么玩手机，主要是没有朋友找他聊天，他也不太沉迷游戏。
只是现在太无聊了来回划拉着朋友圈。
雨势几乎小到没有，车窗上却还残留着雨水的痕迹，外面的世界是纯净的黑色，盛覃想到刚刚没吃到的小西瓜突然很想吃，便直接问家里的司机。
“可以带我去买点西瓜吗？”
司机沉默了一会，才回答：“我记得小别墅里覃小姐每天都给您订了水果。”
“我不回小别墅。”盛覃不满道，“送我回租房，谢谢。”
司机又再一次没说话，似乎很为难。
盛覃撒谎根本不眨眼，“这是覃小姐同意了的事。”
“好的，先生。”司机回答。
车子立马拐入了灯火阑珊的市区，平缓地将车子停下，盛覃发现已经没在下雨了，所以出去的时候都没有撑伞。
初三毕业那个暑假的生日盛覃就是这样对盛新荣说的，“我高中要住学校旁边。”
考上一中的盛覃提出这样的要求盛新荣和覃钰樱都没怎么过问，盛新荣还在百忙之中给盛覃挑了学校旁边最贵的租房。
盛覃如愿过上了独居生活，虽然这个房子比任何一个他住过的房子都小，但对于他来说很有安全感。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盛新荣和覃钰樱给够了他想要的一切，导致盛覃现在无欲无求，甚至差点麻木地以为他真的就是一辈子弹钢琴的命。
盛覃终究还是没有上楼，打算步行去附近的超市看看有没有卖散装的西瓜。
其实才住了不久他根本没下过周边转转，每天的钟点工都是覃钰樱给安排好了的。
盛覃一直沿着路走都没看到有卖西瓜的店，太小的商店根本不卖水果。
没什么事，索性就走远一点。
雨小了人也渐渐多了，摸出手机一看才八点半，低头的瞬间就撞到了人。
盛覃后退了一步，赶紧抬头想道歉。
对方比他更快先开口，“没事。”
盛覃一瞬间定在原地，话哽在喉咙说不出来，看清楚那人的脸真是给了他一点小小的震撼。
萧子成好像化了点妆，眼影显得他眉目更深邃立体了，可是这妆又不浓只是更加精致些他的五官，妆面色调偏灰只有嘴唇上有着淡淡的粉色。
只是因为盛覃今天白天还看到了清朗少年素颜的模样才一秒看出。
萧子成这一身黑搭的很简单却很修身材，还背了吉他，看起来就是那种不干正经工作的男模一样。
萧子成脸色也没好到哪去，看着没有被刘海遮住脸穿着精致白衬衫黑色直筒裤的盛覃就没移开过眼睛。
这样的盛覃，真是好久不见。
萧子成喉结滚了滚，似乎想开口，一个声音立马不耐烦地冒了出来。
“你干嘛呢，堵着路不走。”
一个戴着黑口罩穿得一样一身黑的男生出现，他比萧子成矮很多，只能抬头对着他表示不满。
看那个男生眼睛乱转快转到盛覃身上了，萧子成立刻不着痕迹地遮住盛覃大声说道，“快走了，等一会老王该骂我们了。”
那男生看萧子成这副样子立马笑得揶揄起来，仿佛一下子戳到了他的反骨，就是要把脑袋往后面凑，“反正都已经迟到了，再晚一点也没关系啦……”
就在盛覃非常疑惑完全状态之外的时候，留着狼尾的男生一下子抓住了他的细胳膊。
盛覃才看清这男生光眼睛上的妆都比萧子成浓好多，不过大多都是黑色系，他眼睛大大的，看着也有几分危险的可爱。
“抓住你了！”男生惊喜地叫了一声，“你是萧子成的朋友吗？来看我们演出吧，这可是我们的首场！”
盛覃被他的热情吓到，刚想说不是，萧子成已经把他从他手中解救出来，带点不高兴的声音说：“莫翟，别吓到我同学。”
他眼神有些闪躲地说：“放他走吧，他还要回去写作业。”
莫翟一脸狐疑地在两个人身上打转，“……真的吗？”
最后只好叹了口气，“那好吧，真可惜！走吧阿成，该我们出场了。”
萧子成以为终于可以跟这场戏剧化的相遇告一段落，还没走几步就被人拽住了手腕。
回头，霓虹灯下少年清冷的脸庞上还是那样干净纯粹，只是眼睛似乎因为稍有不满而微微眯起。
“萧同学，你骗谁呢。”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看得萧子成心脏都发颤，“开学第一天哪有作业。”
他说，“我当然要去看你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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