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会依旧热闹非凡,人群熙攘,欢声笑语不断。
江焉与沈秋月并肩而行,沈秋月手中捧着那盏莲花灯,灯火映照下,她的侧脸柔和而安静。
路过一处糖人铺子时,江焉忽然停下脚步。他看向沈秋月,问道:“沈二小姐可喜欢糖人?”
沈秋月一怔,目光落在那些晶莹剔透的糖人上,有蝴蝶、兔子、小鹿,栩栩如生。她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些期盼,低声道:“小时候……姨娘从不让我吃这些,说这些都是平民所食,且会坏了牙齿,不雅。”
她纤细的睫毛低垂,遮住那漆黑的眸子,可脸上分明是一层淡淡的遗憾。
自她记事以来,柳姨娘对她的管控可以说是方方面面,大到琴棋书画,女红礼仪学习,小到日常饮食玩乐,都有所限制,总是不得快意。
她也经常羡慕姐姐和哥哥,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能恣意开心。
江焉闻言,眉头微蹙,侧头认真看着旁边垂首的小娘子,随即走过去对摊主道:“要一只兔子。”
摊主笑呵呵地应下,熟练地熬糖、吹塑,不多时,一只憨态可掬的糖兔子便递到了沈秋月面前。
“给。”江焉将糖人递给她。
沈秋月抬头,看见胖胖的糖兔,心下一动,不自觉的唇角上扬。
“为什么是小兔子。”
她不自觉问道。
男人笑了一下道:“有点像你。”
沈秋月看着这冷血无情名声在外的江指挥使,发现他刚刚竟然笑了,在流光溢彩的灯光照耀下,更是生动俊朗。
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接过,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她眼睛微微一亮,小声道:“好甜。”
江焉看着她,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喜欢就好,以后想吃什么,我若是空闲,也可以陪你。”
他补充道,很是认真。
沈秋月一愣,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好多,眉眼好看的男人,不由脸红,点点头。
沈秋月又小口吃了几下,半只小兔子已然不见,她捧着糖人,忽然有些恍惚。她轻声道:“小时候,我偷偷看过别人吃糖人,很羡慕,但姨娘说,大家闺秀不该贪恋这些市井之物。”
他看着眼前低垂的、细白脆弱的后颈,一种陌生的、近乎怜惜的情绪悄然滋生。
江焉沉默片刻,似乎在回忆什么,缓缓道:“我父曾是翰林学士承旨,自幼教我读书习字,希望我走科举之路,传承他的衣钵。”
沈秋月抬头看他,有些意外他会突然说起自己的事。
江焉继续道:“但我从小喜欢习武,想从武。父亲觉得我不务正业,江家书香门第,我却想做武官,为此我们常有争执。”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后来他因变法之事被贬定州,临行前对我说,若我真有本事,便靠自己的本事在京城立足。”
定州?那离京城遥远,已在边疆,离北庭很近。
沈秋月怔怔地看着他,没想到平日里冷峻威严的江指挥使,竟也有这样的过往。
“所以,”她轻声问,“你做到了吗?”
江焉淡淡一笑:“算是吧,我如今不也是个从五品的指挥使了么。”
又半开玩笑道:“自然比不上爹爹对我的期望,我不知他对立足是何定义,如果拿我和当年的他做比,怕是有些难了。”
沈秋月听着,也不觉唇角翘起。
没想到江大人还会开玩笑呢,虽然说笑话的功力不怎样。
沈秋月美眸弯弯,忽然觉得眼前的江焉似乎没那么遥远了。她小声道:“姨娘总说,女子要温顺乖巧,不能有自己的想法,抛头露面会被人所指点和不耻。可其实,我有时候也会羡慕姐姐,她可以习武,可以出门,可以经商,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颇为苦涩,她不过是姨娘精心修剪、只供人观赏的盆景,连喜怒哀乐,都需合乎规矩。
江焉侧目看她,灯火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跳跃,那惯常的漠然似乎融化了些许,声音温和道:“沈二小姐性子柔善,却也坚韧。那日在潘楼,你虽害怕,却仍能冷静应对,已是难得,你想做什么事,大可以大胆去做,我相信沈二小姐一定会所愿皆成的。”
“那些春日里的新芽看似柔弱,却能顶开冻土钻出,沈二小姐亦是如此。”
从来还没有一个人说相信她呢,她一时间不知道回应什么。
暖意上涌,心头那层厚厚的冰壳,仿佛被这句话悄然凿开了一丝缝隙。
许久后,她耳根微红,才吞吞吐吐道:“我、我当时其实吓坏了……”
江焉摇头:“害怕是人之常情,但你能撑住,便是勇气。”
沈秋月心头微暖,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让开!快让开!”
只见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如同脱缰的疯兽,拉车的骏马双目赤红,鬃毛狂乱地飞扬,车厢在石板路上癫狂地跳跃,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花灯彩架被撞得粉碎。
马匹嘶鸣着横冲直撞,人群惊慌四散。沈秋月还未反应过来,那马车已朝她直直冲来!
沈秋月大脑一片空白,四肢根本动都动不了。
“小心!”江焉瞳孔一缩,瞬间闪身上前,一把揽住沈秋月的腰,高大的身躯笼罩着她,那清冽的皂角气息充满鼻尖,他将她护在怀中,侧身避开马车。
然而,就在此时——
“嗖!”
一支冷箭从马车窗□□出,直直刺入江焉后背!
“江大人!”沈秋月惊呼,眼睁睁看着江焉闷哼一声,踉跄一步,鲜血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袍。
她只觉抱着自己的江焉身体猛地一震,一声压抑的闷哼在她头顶响起,那箍着她的手臂瞬间失去了大半力量。
马车内传来一声阴冷的笑:“江指挥使,奉主子之命,送您一句话,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
随即,快速策马大笑着疾驰而去。
沈秋月浑身发抖,眼泪瞬间涌出。她死死扶住江焉,声音颤抖:“江大人,你怎么样?”
江焉脸色苍白,额角渗出冷汗,他咬薄唇泛白,却用力扯了扯唇:“我没事,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别哭。”他屈指,抬手想为她拭去眼泪,胳膊才抬到半空,他眼前一黑,本想试图稳住身形,眼神却迅速涣散直接倒了下去。
“江大人!江大人!”江焉身躯高大,直直倒下去,沈秋月几乎是本能地伸出双手,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江焉倒下的身体,可他的重量根本不是她能承受的。
两人一起重重地跌坐在冰冷坚硬的石板路上。
剧痛让她闷哼一声,可她顾不上了。她跪坐在江焉身边,双手颤抖着捧住他瞬间失去意识的脸颊,入手一片冰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他苍白的脸上、紧闭的眼睫上。
她坐在地上,托着他的头,崩溃大哭,手足无措地撕了一块衣服的布料,按在他伤口处为他止血,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他脸上。
“有没有人,来帮帮忙。”沈秋月哭喊着,寻求帮助。
“秋月!”
沈绛雪和赵钦闻声赶来,见状脸色骤变。沈绛雪迅速蹲下检查江焉的伤势,她一手探向江焉颈侧,感受到微弱但尚存的脉搏,紧绷的心弦才略松半分,沉声道:“箭上有毒,必须立刻处理!”
赵钦眼神冰冷,看向马车逃离的方向,寒声道:“又是杨胜和肃王。”
他当即下令:“忘忧!带人追上那辆马车,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忘忧领命,上了马,瞬间带人追了出去。
沈绛雪撕下衣角,迅速为江焉简单包扎止血,随后对赵钦道:“必须立刻回府,找郎中解毒。”
赵钦点头,一把背起江焉,沈绛雪则扶起哭得几乎脱力的沈秋月,四人匆匆赶回国公府。
一路上,沈秋月紧紧抓着江焉的袖子,眼泪止不住地流:“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沈绛雪握紧她的手,沉声道:“不是你的错,江焉也不想看见你这样自怨自艾,那是杨胜丧心病狂。”
回到府中,郎中早已候着。
江焉被小心地安置在榻上,呼吸微弱。老郎中神色凝重,迅速剪开他后背的衣衫,露出伤口和周围扩散的暗紫色毒痕。他仔细查看箭伤,嗅了嗅伤口渗出的血液气味,又搭上江焉的脉搏,眉头越锁越紧,迅速为江焉搭脉诊治,立刻取来银刀和烈酒,剜去发黑的毒血和皮肉。
箭上的毒虽烈,但好在救治及时,及时上药把毒引出,江焉暂无性命之忧。
沈秋月跪坐在江焉榻前,眼睛红肿,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苍白的脸。她甚至不敢呼吸得太重,怕惊扰到虚弱的江焉。
沈绛雪轻叹一声,拍了拍她的肩:“秋月,去休息吧,这里让紫娟他们看着。”
沈秋月摇头,声音哽咽,但十分坚定:“不,他是为了救我才这样的,我要等他醒来。”
沈秋月固执的守在脚榻上,窗外的上元灯火依旧璀璨,屋内却弥漫着药味和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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