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殃坠落深渊,最后头身分离地跌落在尘土中,掀起一地灰尘。
碎骨头混杂其间,就像一粒粒白色砂砾。
她此时脑袋昏沉,疲惫不堪,只想安静地沉睡下去,然而身体却不按照她的意愿。
依稀察觉自己在挣扎起身,费力趴在绝壁之上,妄图攀援上去。
余殃在脑海中不耐烦地叫喊:别爬了!爬不上去的!
“娘……娘……阿善……要回家……”
她感受到自己在无意识地嗫嚅。
余殃此时的意识和肉身完全剥离开来,就像是她附体在吴善身上,来了一次情景重演。
借着吴善的目光看向崖上,幽雾弥漫,鬼影重重,再也不见吴仲生的身影。
她没想到之前四处搜寻的答案,竟在一场奇怪的“梦”中上演了。
身体传来的痛感让她意识到这绝非普通的臆梦,而是如同进入了伏吟召唤她的那种异次空间。
她上次扎中了伏吟的心脏,梦境也就此消散,难道她现在要去找吴仲生的境心?
但她现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余殃只能被禁锢在吴善的意识中,一遍遍地看自己从平滑如镜的万丈绝壁上摔下。
这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执着,让她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吴善”的存在。
吴善费力爬上,又摔下。
一次比一次虚弱,直至粉身碎骨。
难道当初在自己跃迁此地之前,她便一直在峭壁间上下求索?
余殃能感受到吴善此时神智荡然无存,仅凭一些执念,支撑着残躯最后的活动。
最后一次,身骨无力跌下。
她躺在冰冷的土地上,脑海中开始轮转人生走马灯。
一些被封存的记忆碎片悄然打开。
以前那些隔了层天堑的模糊感受,余殃现在尽数接收到了。
吴善在点灵之日显现灵相,被仙门收下时,她苦尽甘来的雀跃如此炽热。
为了告知三姐这件喜事,专程写了信,托人转赠。
梦中的信件内容模糊,余殃不知她是不是在向吴应雪耀武扬威,但能感受到她写信时是饱含兴奋和喜悦的,还带着一丝隐秘的——忧愁?
余殃愣了下,为什么?
喜事在即,她在忧愁什么?
画面一转,来到了谷州的渡口。
被选中的少年乘上了仙槎灵舆,她踮着脚向远处的爹娘挥手道别。
哭声、笑声、呼唤声,皆化成漫天柳絮,随着“仙人”一挥衣袖,都卷进了云彩里。
对于吴善来说,路上的一切人事物都很陌生,她一路都谨小慎微,但也对未来的修道之路满含期待。
转折发生在一个太衍外门的尊者觉察出她身上的灵相愈渐微弱。
一经探测,尊者发现吴善有灵根的,但却如一口无底的枯井。
换言之,吴善是一种特殊的废灵根,只是她的根骨被不明灵物滋养,作出了一副拥有灵气的假象,所以一时蒙蔽了他们的辨灵之术。
而想要为其开辟灵海也不是不行,毕竟仙门中人的后代也有过先天废灵根,愣是用成山的天材地宝砸出了灵海。
可这用在一个无名小卒身上实在浪费。
眼瞧着还没到目的地,尊者为免造成后患,便将其遣返。
突然被下逐客令后,吴善极度惶恐无助,脑中思绪纷飞。
前几日乡邻的祝福在她的脑海中化作恶言恶语;父亲的欣慰之色变得狰狞可怕,掐着她的脖子要她奉还吏员之职;母亲的失望,吴应雪的讥讽……
吴善害怕得颤抖不已,像只待宰的雏鸟,她似乎就此被判处了死刑。
旁边送她回谷州的仙侍瞧她实在可怜,便从随行药箱中拣出一枚回神丹给她吃。
她一夜无梦,却被一阵颠簸惊醒。仙侍出去处理之际,吴善盯着那个药箱,眼中的渴求与恐惧交织。
增元散……
她在路上曾听别人说这个丹药对修炼大有裨益……就算是仙门中的废物也能暴增灵力。
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她偷了两枚增元散。
返乡路上,她碰到刚裁了一身新衣裳,面带喜色的吴仲生,见到她的第一反应不免愣怔住。
吴善说出归家由来后,他果不其然的暴怒。
“你还有脸回家?是想害死我们全家吗?何不死在这路上!”随后拂袖离开,再也不想看她一眼。
吴善心中的愧疚、不忿和委屈化作歇斯底里。
她决然地仰头,将两颗灵丹同时服下,不过眨眼间,灵台便被强烈的灵气波动震得崩塌破碎。
她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走在前方的吴仲生回过头,便见她倒地蜷缩,冷哼一声:“装疯卖傻。”
而后再走出一段距离后,才发现不对劲。
吴善“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立马快步走上前,托起她的上身,问道:“善儿!发生何事?!”
她的嘴角源源不断地淌出血:“爹……救我……我错了,不该偷吃灵丹……好疼,我是不是快死了……”
他的神情有些惊慌,用衣袖上擦拭她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
“撑住!撑住!怀风阁……对,我去找怀风阁的仙人!”他横抱起吴善去往官道上找辆马车,却突然止步顿住。
他意识到,吴善此时不该出现在这里,也不该为人所知。
吴善的意识逐渐涣散,她嗫嚅着:“娘……姐姐……等我,把你们……接到云上去……”
她不只是口中溢血,全身上下竟都开始皮开肉绽,“噗噗”地崩开朵朵血花。
裂口的血肉凭空消失,露出底下的森森白骨。
吴仲生惊叫一声,把她的身体抛到地上,吓得连连后退,跌倒在地。
他的嘴唇发白,颤抖着喃喃道:“善儿你……”
闻声,她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转头而来,双眼失焦,轻声道:“爹……我想回家……”
余殃透过吴善模糊的视角,看到吴仲生的极度恐惧。
心想若他这时真的把吴善带回家,有了息壤的滋养,或许她真的能恢复肉身也未可知。
可惜他带她来了禁地。
绝命崖。
吴仲生将她放在地上。
她的身体迅速下瘪,成了一具空荡荡的骨架。
头颅之上的皮肉还在,架在形销骨立的锁骨上,含糊不清地说些什么。
吴仲生不像方才记忆重演时的狰狞和疯狂,他只是静静看着她,看着她生机渐失。
突然“噗通”一声向她跪下,磕了三个头。随后哆嗦着手,拿出一柄匕首,将其尾指末端切下。
再割下自己的袖子,缚于她的眼前。
吴善此时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只依稀觉得眼前一黑,崖边的风在她耳边呼啸,吹得身体右侧很凉。
随着他颤声道:“此生你我父女情谊已尽,下辈子去户好人家吧!”
她的身体一轻,腾空而起,强烈的失重感将她包裹。
身体剐蹭到绝壁上,一路上如碎石翻滚而下。
意识回落到死寂阴黑的谷底。
走马灯中,日月如流,余殃跟着吴善的视角看过了许多回忆,虽然琐碎,但似乎对她来说很重要,余殃被迫地尽数接收。
“啧,可怜的吴善小女士,该有多恨啊。”余殃也是第一次沉浸式体验别人的悲惨经历,加上她能感受到吴善的真实情绪,所以这一遭回忆比看8D巨幕电影还要鲜活。
吴善一生下来,二哥就溺亡,此后她便视为不幸。
在她卑贱人生被宣告翻身后,还没踏进门槛,又火速跌入谷底。
在她眼里堪比天塌下来的困境,促使她做出了错误的抉择。
也遇上了最错误的引路人……
铁石心肠如她,也要扼腕叹息。
“放心,我会为你报仇的,让你吃苦头的人,我都不会放过。”她试图抚慰着脑海深处的情绪。
然而此时她却并未感到愤懑和杀意,反而如细浪般缓缓涌上一股悲怆……
和自责?
这和刚刚给吴应雪报喜时的忧愁一样让她迷惑。
而在吴善脑海中无数走马灯的最后,闪过了许多关于吴应雪的画面。
吴应雪对自己嫌弃的眼神、趾高气昂地否定自己所有的事、得到所有人赞许后的刺眼笑容、娘亲骄傲的神情……
“哈,果然是冤家对头,死前都不忘回味一下——”余殃还没说完,便突然噤声。
因为眼前突然切换了画面,让她有些捉摸不透了。
脑海中浮现出酷暑天里,吴应雪在前面挑水的背影。
此时她比吴善高一个头,抬眼一看便是她被汗水浸湿的背部,显出虽然单薄却有力的肌肉线条。
毒辣的日头将她肩上的汗蒸成了水汽,若是平常,吴善定要嘲笑她冒烟了,但此刻却一路保持沉默。
余殃随着吴善的视角,看到自己满身泥泞,担子里空荡荡的水才知,原来自己方才摔了跤,只能靠吴应雪一人挑水。
她挑了满满当当的两大桶,比大人还要多。
回到家后,她又是那副甩脸子的表情,薄唇微动,讽刺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吴善心有不忿,但也自知理亏,便跛着脚回了房,“嘭”地关上门。
没过多久,门又“嘭”地打开,吴应雪拿着跌打酒出现在门口,不耐烦地给她上药。
吴善忍痛不叫出声,身体却不由抽搐。
吴应雪低哼一声“矫情”,手上力度倒是轻了点。
夜晚,吴善躺在床上,扭伤的脚就挂在床边晃荡,百无聊赖地看着吴应雪为了侍徒擢选而通宵达旦的背影。
她眼皮子愈重,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身上被盖了层薄被。
吴善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随着她的睡意渐深,周边恬静的画面渐隐。
余殃察觉到吴善的最后一丝执念也寂灭了。
梦境中,天色渐晚。
余殃透过谷中密林,窥到昏黑天色,按照她穿越的时间来看,是时候了。
她叹了口气,心道:该我上场了。
她动了动手指,逐渐掌握身体的掌控权。
余殃现在必须醒来,去现实中应验这个答案。
她坐起身,将周边零碎的骨片和碎粒都集齐,恢复身体。
随后仰起头,看着高耸入云的山顶,一时不知怎么上去。
一筹莫展之际,身边忽然飞掠而来一只蜉蝣。
余殃表情一顿,随后回头四顾。
是伏吟?
一只、两只、三只……
无数只发光的蜉蝣依序停在她面前的峭壁上,搭成了一列长梯,直达崖上。
“来晚了,见谅。”伏吟虚弱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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