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引用BM党领袖蕾姆娜·卫女士的名言——“不可否认的是,公元2030年是被三十世纪以后的人类历史教科书定义为‘人类命运转折点’的一年”,但在公元2025年这个被人为创造出的时间概念里,在亿万年间沿着固定轨道公转的地球上,“宇宙间若有若无的运行规律早已于造物们纷繁杂乱的有机意识中初现端倪”。
公元2025年10月1日,亚洲的中国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南部,远离人间烟火的塔克拉玛干沙漠深处,秋日午后的西北大漠一如既往得干燥炎热,一辆东方猛士越野车[一]在烈日的曝晒下如同瀚海孤舟般驶离基地附近的三号反应堆。
冷气充足的车厢内,陆询舟同朝闻道挨在一块儿,她坐在窗边,膝上放了一台连接了局域网的笔记本电脑。
朝闻道累了一上午,如今在车上闭目小憩,陆询舟不动声色地把朝工快要靠在她肩膀上的脑袋推开一点,而后紧挨窗边,在电脑上新建了一个名为“深空核动力”的文件夹。
骨感纤长的手指迅速敲击键盘,新论文目前的名字还没定好,陆询舟先打了几个关键词上去
液态金属、空间堆、紧凑型热交换器。
OK,暂定。
打开旧文件夹,除了本硕博期间发表的论文以外,还有一篇未完成的关于熔盐堆非能动余热排出系统的论文。陆询舟扶了扶眼镜,寻思着这几天找个合适时间,待在宿舍里对近期获得的实验数据进行预处理和脱敏。
忖度得差不多了,电脑界面被退回排满各式文件夹的界面,陆询舟犹豫再三,又建了一个新文件夹,名为“碎片的时空理论猜想”。
学应用物理的越俎代庖,搞起了理论物理。陆询舟无奈一笑。虽然只是一些不成体系的想法和小灵感,但随手记下来也无伤大雅,纯当试个鲜。
今天是九月三十号,晚上有月度体检,明天是国庆节,中央那边决定给连续高压工作了一个多月的众人放一天国庆假。大家听到放假的消息后虽不乏唉声叹气,但国防研究刻不容缓,能放一天也算是假了。
少数有过往精神疾病史的科研工作者体检完还要被单独召去心理咨询,考虑到**问题,军方贴心地在几天前便与他们私下沟通过,统一安排了心理咨询的时间。
陆询舟晚上吃完饭借口去基地图书馆找书,实则乘上基地的无人公交专线前往医疗中心。
“陆询舟同志,204咨询室到了。”带路的机器护士温馨地提醒道。
陆询舟礼貌地道了声谢,随后转头看了眼门边的心理咨询师电子名片,但见其上赫然是两个漂亮的楷体字。
柳夏。
陆询舟眸中闪过一丝好奇。
柳夏。
留下。
她推开半掩的门,年轻的工程师站在门口,目光快速扫过整个房间——米色的窗帘半拉着,一盆绿萝在角落的书架上垂下藤蔓,书桌附近摆了一张沙发,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纸巾盒和一杯冒着热气的水。
“询舟,可以随便坐。”
柳夏撩起鬓间的青丝,从笔记本电脑后抬起头来。
她看上去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件白衬衫,外着浅灰色的针织开衫,面容秾稠昳艳,气质温婉亲切。虽然眼角已经生出细纹,但并不影响整体的美丽——她像一幅江南水墨画,淡雅而柔和。
陆询舟点点头,却没有选择距离柳夏最近的那把扶手椅,而是走向靠窗的单人沙发——那是离咨询师最远的位置。她坐下,正襟危坐,面上有些局促。
柳夏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嘴角的微笑丝毫未变。她合上电脑,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夹。
“按照惯例,我们需要先完成一些基础评估。”
她的声音熟稔而温和,就像她们已经认识了很多年一样。
“你介意吗?”
“不介意,这是程序。”陆询舟回答得很快,礼貌中透着疏离。
十五岁前,陆询舟不喜欢星期六的上午,星期六的上午意味着要去扬州五台山医院和况德心理咨询室,尽管她知道,它们的存在都有利于自己的恢复,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咨询室温馨的氛围无一都会激起她曾经的血色回忆。
柳咨询师的个人业务能力很强,她给出的每个引导问题都恰到好处,每次开解也令她如沐春风。时间在心理理疗中不知不觉地流去,一个小时,不多不少。
柳夏从沙发上起身坐回办公椅,陆询舟看见她向自己招了招手,她起身走到柳小姐的跟前,安静地看着她拉开抽屉,取出几颗包装老式的高粱饴放在她的手心。
“包装虽然老了些,但味道还是很绝摆的,”女人温柔地笑道,“老掉牙的常识,吃甜食有助于缓解一部分压力。”
“绝摆?”
陆询舟将高粱饴放入兜中。
“您是扬州人?”
“嗯。”柳夏一边回答,一边推起抽屉,弄出一声属于礼貌范围内的声响。
不知道是不是陆询舟的错觉,柳小姐似乎有些——不高兴?
但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眼前的女人正同她告别。
陆询舟礼貌地回复了一句,随后出门虚掩上咨询师的门。
清癯挺拔的背影被门遮去的瞬间,温婉的女人眸中流露出一点颓然。
·
2025年10月1日,国庆节。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
中北海内到处张灯结彩,一路上星星点点点的红色国旗恰到好处地点缀着清幽雅致的秋景,专送轿车平稳地驶过湖泊西岸的柏油马路,透过车窗李安衾看见,每根路灯的灯杆海报框上,都贴着庆祝建国七十六周年的海报。
轿车停在中海岸边的一座连体四合院门口,李安衾牵着李未晞的手下车,司机兼警卫小周亦跟着下车打开车子的后备箱,取出两小袋礼品。
李安衾知道卿许晏清廉简朴,所以将送礼的核心放在“得体、真诚、不逾矩”,礼物并不贵重,包装也很简单:一本《论语今读》、一本《南渡北归》、一盒母女二人做的低糖糕点、一张写了生日祝语的国庆贺卡。
卿许晏和李容妤住在最南面的院落,平日此处宁静祥和,今天难得热闹,前来赴宴的人除了李安衾和李未晞以外,还有宋青珩妻妇、蒲菖、梅间雪几人。
李安衾做过功课,对来访的卿许晏挚友略有了解。宋青珩是中科院的老院士、陆询舟硕博期间的导师,其妻郁雾教授是央美油画系主任,蒲菖是京州中医医院的副院长,梅间雪是京州大学哲学系的教授、梅观尘的养祖母。
家里久违的热闹令人感到温馨不已,卿许晏在西楼餐厅预定了包间,众人在家闲聊叙旧至饭点,而后出门有说有笑地步行至西楼餐厅。
秋日的阳光透过西楼餐厅落地窗的薄纱帘幕斜斜地洒进来,在木质圆桌上投下朦朦胧胧的光影。
古色古香的包间内,侍者刚撤下精致的餐盘,换上清雅的菊花茶与应季水果。李容妤从手提包里取出一盒烫金边的卡牌,红唇微扬:“难得一聚,不如玩个游戏?”
“妈你又来了。”李烬月无奈地摇头,却掩不住眼中的笑意。
李未晞一边戳着自己头上的两根小揪揪,一边奶声奶气地问道:“祖姑母要玩什么呀?”
“真心话大冒险。”
李容妤将卡牌在手中展开成扇形,暗红色的指甲与金边相映生辉,她看上去像是一只得意洋洋、满肚坏水的狐狸。
“这可是我特意找剧组年轻人要的最新版。”
梅间雪抚掌轻笑:“我倒想看看容妤能玩出什么花样。”
卿许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扫过在座众人。
“既然夫人都发话了,”她放下茶盏,眼角笑纹舒展,“那诸位就陪我们闹一闹吧。”
“从晞晞小宝贝开始吧。”
李容妤现下的模样颇有坏女人阴谋得逞的感觉。
于是李未晞兴奋地抽出一张卡牌,奶声奶气地念出上面的话:“你最近一次撒谎是什么时候?”
小奶团子歪着头想了想:“昨天妈妈不让我多吃一块蛋糕,我一气之下,说了‘妈妈坏坏’,其实我说谎了,妈妈一点也不坏。”
众人忍俊不禁。李安衾揉着女儿的头发,眼中满是无和宠溺。她今天穿了件烟粉色针织衫,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纤细的颈线。离婚后的几个月,她瘦了不少,虽然在外的气质愈发冷淡疏离,但在家人面前她还是会流露出难得的温柔。
游戏如涟漪般荡漾开去。蒲菖抽到“学一种动物叫声”时,整张脸都僵住了。素来冷峻的中医专家抿着唇,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极轻地“喵”了一声,随即耳尖通红,逗得几位老友们笑得差点拿不住茶盏。
轮到宋青珩时,这位平日治学严谨的老院士抽到了“对在场你最喜欢的人用三种语言说‘我爱你’”。
她扶了扶眼镜,乐呵呵地转向老婆大人,先是用美式英语流畅地说了一遍,接着是德语,最后在郁雾含笑的目光中,用自家太太的家乡话说道:
“我十分中意你。”
郁雾当即红了眼眶,众人纷纷鼓掌。
“该我了。”
卿许晏从牌堆中抽出一张,看清内容后眉间微蹙。
李容妤凑过来念道:“说出你初恋的名字,并详细描述。”
她促狭地眨眨眼。
“卿部长,这个问题可要好好回答。”
卿许晏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袖扣上摩挲。
“嗯。”
她忽然想起高中教学楼后那棵老异木棉树,想起金秋时节落在肩头的花瓣被人轻轻拂去的感受,想起阳光如何在那人的眼中有了喜欢的意义,想起每节课准时守在穿边的青涩的身影。
“我……”
卿许晏的喉结动了动。餐桌上欢快的气氛忽然变得粘稠,李容妤的笑容还挂在脸上,但眼神已经敏锐地捕捉到妻子瞬间的僵硬。
“可以选择喝酒跳过。”梅间雪适时推来一个小酒杯。
卿许晏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琥珀色的液体滑过喉咙,灼烧感让她微微蹙眉。
“抱歉,扫大家兴了。”她勉强笑了笑,眼角却有些发红。
之后的话题被李容妤巧妙地带过。李烬月起身给母亲们添茶,手指在卿许晏肩上轻轻按了按。李安衾正低头对女儿解释着什么,五岁的孩子懵懂地点着头。
游戏继续。
李容妤抽到“模仿你伴侣的经典动作”,她当即站起来,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步,连卿许晏思考时微微歪头的习惯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众人笑得前仰后合,连向来的孤高冷傲的蒲院长都掩着嘴轻咳了一声。
卿许晏望着妻子明媚的笑靥,胸口那股莫名的苦涩渐渐化开。她伸手握住李容妤的手腕,将人拉回座位。李容妤顺势靠在她肩上,发间淡淡的香味飘过来,是十几年来熟悉的味道。
游戏玩完后,卿许晏起身略带歉意道:
“我去一下洗手间。”
走出包间,走廊尽头的露台正对着中海的秋景。漫山遍野,层林尽染,秋午的风带着水汽拂过面颊,她深吸一口气,远处国庆的彩灯倒映在水面上,碎成千万点光斑。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李容妤将一件开衫披在她肩上,什么也没问,只是并肩站着看这篇辽阔的景色。卿许晏握住她的手,发现妻子指尖微凉。
“她是我的高中同学。”
卿许晏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异木棉花开的季节,偶尔会想起来。”
李容妤将头靠在她肩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柔和,但还是不免透出一点点酸意。
“没事,一切都过去了。”
她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纸包。
“喏,解酒糖。”
卿许晏拆开糖纸,薄荷的清凉在舌尖漫开。
她转头看着妻子在阳光下温柔妩媚的侧脸,忽然发觉,在千禧之年遇见她是一件多么好的幸事。
.
曾经爱过的人,哪怕是决裂了,再想起那个名字时心里还是会有痛的反应。
陆询舟也不例外。
或许刻骨铭心的爱情终结后都会经过这个阶段,是那个人开始频繁入你梦来,是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不受控制地出现在脑海中,是不断地思考“如果我当初不这么做,我们或许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沙漠寒冷的深夜,她的思绪沦陷于宿舍内弥漫的夜色。
她又梦见李安衾了,但梦的开头却是以李安衾的视角为主。
梦里是一年前的某天,那时李安衾还未回到李家,每天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等待陆询舟下课或是忙完实验回家。
从幼儿园将女儿接回家后,小奶娃先去写作业,李安衾则继续坐在沙发上等待爱人归来,就像等待主人的猫猫一样专注地望着玄关处,心里渴望着这一秒就能听见开门的声响。
陆询舟准时回来了。
笑容,拥抱,亲吻,然后那人去准备可口的晚饭。
视角在转瞬之间回归。
陆询舟吃完饭照旧去洗碗,然后开始做今天的家务。李安衾安静又听话地黏着主人,直到陆询舟收拾完一切后,女人当着主人的面解开衬衫上的三颗扣子,抬眸淡淡地问道:
“一起洗澡吗?”
陆询舟挑眉:“姐姐今天这么早洗澡?”
清冷的女人垂眸。
“今天可以洗掉了吗?”
“洗掉什么?”小狗面露疑惑,明显是在明知故问。
“主人写在……那里的字。”
陆询舟在沙发上坐下,她轻拍膝盖,李安衾跨坐在主人的腿上,女人纤细的腰肢被搂紧,她看见她的小山一副天然无害的样子,温声向她询问:“写在哪里的字?”
衬衫的衣领处裸露出大片白皙,其上清晰可见好几处墨迹,这些漂亮的楷体字在玉肌腻肤的衬托下尤为明显,樱红的周围还被人调皮地画了一只哭唧唧的小猫。
(谢谢,陆只是看,没有摸!只有看,没有摸!)
李安衾红了眼睛,昔日矜贵冷厉的女人埋首于主人的颈间,可怜地说出作为主人允许自己洗掉墨痕的交换。
“主人……可以剃掉小猫那里的毛,那样的话手感会更好。”
[一]我**用沙漠越野车的一种款式。
下一章高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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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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