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徽仪踏入仙门是一件非常偶然的事，腾蛇天生具有神格，拥有无与伦比的力量，修仙对于凡人来说是登阶，对于腾蛇来说，是逆行。
腾蛇对人有着与生俱来的爱，那是一种发自本能的、充满无限柔情的、神性的爱，看到人欢笑，会为之感到高兴，看到人哭泣，则会为之感到哀伤。
在四岁之前，师徽仪一直用腾蛇的兽相生活，那时的它尚不太通人性，也不太通人语，腾蛇更习惯用灵识沟通，它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样感受到的东西，就是爱。
热烈的、诚挚的、永恒的爱。
每一个人都深深地爱着它。
腾蛇的天性也让它同样深爱着每一个人。
于是它化出了人形，开始说人的语言，用人的方式去表达爱。他选择了修仙，对于凡人而言，修仙是脱离人性，但于腾蛇而言，修仙更像是获得人性。
正是因为爱着人，所以才想成为人。
人皇每次见到他，都会用一种慈爱又温柔的眼神注视着他，那目光中有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期待。
在幼年的他第一次没有用灵识跟人皇沟通，而是直接开口称呼她“人皇”时，女皇的眼中生出璀璨的光。
“确实进步非常大，不过还能再好一点。”
他不理解，女皇鼓励他再想想。
他想了很久，重新开口：“母亲？”
女皇脸上顿时露出极其和煦灿烂的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腾蛇是没有亲情的，也没有“母亲”，她对着小腾蛇说：“母亲爱你。”
“知道。”
女皇却摇摇头：“不是人对腾蛇的爱，是母亲对你的爱。”
他感到茫然。
从小到大，每一次人皇见到他，都会露出一种心领神会般的笑意。
他虽然拥有人的外形，但灵魂依旧是真正的腾蛇，母亲觉得很有趣，看着他一点点变成真正的人，但总有地方露出马脚。
人皇决定为他找一个师门，让他跟其他修士们多相处，与人待久了，说不定就真的变成人了。
并且人皇知道，腾蛇一定会为此感到开心至极。毕竟对于小腾蛇而言，没什么是比与人永远待在一块儿更高兴了。
一转眼十多年过去，修仙也早已臻入化境，师徽仪觉得自己早已成为真正的人，但人皇却似乎并不这么觉得。上次回到北师神洲，他去皇宫见过母亲，人皇随手擦拭着半旧的黄金轩辕弓，用似曾相识的眼神望着他。
师徽仪道：“还是不像？”
人皇点了头。
师徽仪没说话。
人皇于是问他：“你爱过人吗？”
师徽仪点头。
人皇道：“不是腾蛇对人的爱，是你自己对另一个人、或者对另一条蛇的爱？与众不同，但又独一无二，就好像射箭一样，眼中只有那唯一的目标。”
师徽仪没说话，明显是没在记忆中搜索到这样的人。
人皇道：“当你一遇见她就会知道了。你的力量太强，甚至超越你的母神，你本来是不能够留在人间的，除非你拥有完整的人性，只有当你真正地变成人，你才能在人间控制住腾蛇的力量。”
师徽仪望着人皇，人皇低声道：“你的时间不多了。”
师徽仪一直在思考，什么是独一无二的、唯其一人的爱。他并不是冷漠无情，相反他觉得世上每一个人都很可爱，并不能从中挑出一个特别可爱的。
腾蛇的兽性还在不断增长，狂暴也与日俱增，他与母亲对话时，那把黄金轩辕弓一直在轰鸣，神之所以是神，不单单有仁爱的一面，更有残暴嗜血的一面。一旦腾蛇真的在人间失控，将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它。
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找一个炉鼎把兽性宣泄掉，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也在他返回白玉京的同一日，紫洪仙尊告诉他，他有了一位新的师弟。天生的至纯太阴体、惊才绝艳的顶级天赋、以及至纯至善的心性，对方了解腾蛇的一切，自愿主动献身于他。
师徽仪立在寂静的神光殿中，夜明珠光华如水，他的心情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
脚步声响起来，少年进入大殿，师徽仪中止了思绪，抬眸望去，也就是那什么都尚未想清楚的第一眼，他望着来人忽然停住了目光。
少年向他走来，在成簇的光影中站定，眸如点漆，面容清冷，领口的银刺清月兰折射着夜明珠的清光，他像是一整块透明的冰，清凌地立在如水的长夜里。
暴动了十数年的腾蛇骤然间静了下来，甚至丝毫察觉不到它的存在，整个世界变得前所未有的安静，静到他甚至忘记了开口说话。
他一直看着对方，久到对方都察觉到异样，抬眸望向他。
对视的那一刹那，师徽仪听见了腾蛇忽然复苏的心跳声，在寂静空旷的巨大神殿中，一声声擂响着。黄金轩辕弓的鸣镝声，自他的耳边呼啸而过，带出一整个鼎盛人类王朝最灿烂的辉光。
他像是忽然间感应到了历史，在仅用粗糙石块和尖木头垒成的神庙内，上古的腾蛇是如何爱上第一个人类的。
祂就像是这样，静静地望着他，以及他拖曳在地上的影子，心中涌现出无限的柔情。
整座仙栈被腾蛇结界完全笼罩，几乎称得上与世隔绝，金魄香烧尽了日与夜。
师徽仪垂眸注视着早已无法承受的虞绛，他低头小心地吻住他，腾蛇之力顺着喉管不断延伸，一下下舔舐着少年身体深处那颗本属于他的金丹。虞绛浑身都在散发着奇异潮湿的光芒，他的仙骨正快速吸收着金丹的力量，修为也在肉眼可见地迅速增长。
虞绛脸上是难以言喻的痛楚神色，但又似乎不完全是，他浑身无力，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任由不断暴涨的灵力将意识一遍遍溺毙，余光中他似乎看见极其庞然的白金色的蛇尾在缓缓游动。他闭上眼，想将这一切当成死前的幻觉，但又清楚地知道，这并非幻觉。
泪水将金烟都打湿了，细碎的金粉沾在他的眼角与脸颊上，好像他的脸上也逐渐长出了一大片幽灿的蛇鳞。
师徽仪一直注视着他，观察着他的状态，非常小心地避免弄伤他，白金色蛇尾缓缓游动，忽然间他又莫名想起了那个静谧又温馨的雨后夏夜。
在神光殿的前庭中，少年轻盈地立在花树下，纤细的手腕攀下一支玉色的凤凰花，稍微倾斜了一点，巨大的青鸟凑近一小口一小口啜饮着花露，少年垂眸温柔地注视着它，雨后的神山也为之悄然岑寂。
有了金丹，凡胎之躯，也能真正地与腾蛇灵通神合，不过短短数日，虞绛的仙骨已通透至极，青碧色的仙蕴不断蒸腾，他的修为远比受伤前增进了数倍不止，而腾蛇也在如水的柔软中消融了一切兽性。城中万木齐春，灾祸已经悄然渡过，人皇的使者抵达古城，而白镜学宫的修士们也已陆续负剑离开，天南海北，有缘再会，仙途漫漫，自来不孤。
一切结束后，虞绛一连昏睡了数日，意识模模糊糊中，耳边似有弦声隐约清动。
渐渐的，他做了一个漫长又安静的梦。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家，正身处于问道剑阁中。他打量着周围无比熟悉的一切，连屋檐下的风铃都是崭新的亮银色，仿佛他从未离开过，不知从何而来的淡金色晨曦照在他的脸上，明知道是梦，却莫名不愿意醒来。
他往里走。
十三岁的自己正坐在阁中读书，随手翻两页，哗啦声不时响起。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眉目与自己几乎完全相同的少年，对方忽然抬起头，望着他，像是在疑惑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少年的手边也有一柄兰隐，寒光如射，冰清玉洁。
清凌的风铃声不断在两人之间飘荡，叮叮当当，像是在向他们预示着什么。
少年气质很冷，没说话，食指随意地点了下剑身，意思是警告他离开。
虞绛久久地望着他，心中像是想要告诉他什么，却又失去了声音。
他想说：“你不适合修仙，不要再继续了。”
但对方身后是一整个故乡的山水，它们守护着少年与少年的道心，让无故闯入的他不能侵扰分毫。
最终，在少年的注视中，他缓缓闭上眼，一整座水中剑阁也随之如雾花般消散。
就这样吧，他在心中想。
人皇：谁懂啊家人们，我生个孩子，四岁才会讲话啊！还不知道我是他妈啊！我送他去上学，他被孤立到只能住单人宿舍，每次回家他还跟我说，同学们都很喜欢他啊，绷不住了。
腾蛇女神：嘶嘶。
人皇：滚！弱智东西！
腾蛇女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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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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