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外甥当然看到了他的眼色,然而他下意识朝宋移星的方向看了下,一对上对方沉静的眼神,礼王便瞬间泄气,继续颤颤巍巍得扶着弓。
他当然想放下,但陛下显然没有允许他放下的意思,若是此时忤逆了她,只怕自己要遭受更多惊吓。
是的,惊吓。
他近些日子在宫中,吃穿用度无一短缺,也未曾受过切肤伤痛,只是受得惊吓太多,整个人惶恐不已。
宋移星面露满意,手扶着苹果:“来,看准了没有?看准了就松手。”
完全将卢氏父子视若无物。
眼看着礼王手里的箭即将飞出去,卢文瑞眼睛都红了,朝着礼王大声训斥:“殿下!速速将弓箭放下!”
宋移星脸上笑意清浅,头顶苹果却不显狼狈,反而十分有心情得劝和:“卢大人不必如此担心,不过是同胞玩闹罢了。”
话当然可以这么说,但卢文瑞很清楚其中风险。
这一箭射出去之前,是同胞玩闹;这一箭射出去之后,便是弑君谋反!
这分明是新帝的圈套!
事关外甥生死,卢文瑞已无法忍耐,大步流星走上前,徒手夺弓,随后抬手就要往礼王脸上落。
就在巴掌即将落下时,身后响起一声厉喝。
“大胆——”
帝王声线带出怒意,饶是平日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卢文瑞也无法忽略。手掌于礼王脸前悬停,宋移星将礼王挡到身后,质问卢文瑞:“卢尚书,卢大人,皇宫之中,在朕面前,你就敢对堂堂郡王动手,你将我皇家颜面置于何地?你眼里还有尊卑吗?”
卢文瑞闭了闭眼,收手认错:“微臣关心陛下龙体,情急之下冒犯礼王殿下,臣知罪,请陛下、殿下责罚。”
宋移星连忙上前扶起对方,语气又缓和了下来:“朕知晓卢尚书好意,方才疾言厉色也是为了阻止尚书因此铸成大错,责罚就不必了,还望尚书莫要恼朕才好。”
“……”卢文瑞以退为进的措辞噎住,对着宋移星这棉花般的话实在是无法出重拳。
卢文瑞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个栽,最起码没出弑君造反的戏码:“陛下言重了,只要陛下龙体无损,微臣便安心了。”
只要咬死是关心龙体心切,她也奈何不了他。
老狐狸。
宋移星面露感动:“尚书真是忠心耿耿,朕还以为尚书是担心十弟失手射伤朕会被责罚呢,如今看来,是朕小人之心了。”
卢文瑞自然不可能自打嘴巴,便只能顺着她的话说:“先君臣、后祖孙,先大国、后小家,陛下安危于微臣而言远重于礼王殿下,不可相提并论。”
“尚书忠肝义胆,朕心甚慰。”宋移星话锋一转,“既然如此,朕与礼王的练习仍需继续。”
卢文瑞大惊:“陛下……”
宋移星安抚他:“尚书忧心朕的安危,朕自然不会再度以身犯险。”
说罢,她让礼王走到靶前,头顶苹果,而她自己垂眸搭弓。
“陛下……”
阻拦之意明显。
宋移星掀开眼帘,握着弓的她神色与先前截然不同,冷淡、肃杀,无一丝容情之感。
她一言未发,便已道尽一切。
卢文瑞只觉得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步步失算。也怪自己先前松懈,竟说出那句“陛下安危最重”的话,堵死了自己的后路。
稚龙心机深重。
心机深重!
卢文瑞只能紧紧盯着宋移星的动作,疯狂祈祷她手稳一点,千万别失手将他外孙给害了。
宋移星慢悠悠得搭弓,瞄准,还没等人反应过来,箭矢便毫无预兆得飞了出去。
卢氏父子连忙跟着箭的方向看过去,好悬没背过气去。
那根箭压根没射中苹果,反而直直得射中了礼王的肩,好在未伤及皮肉,却将肩上的衣料撕了下来,随着箭矢一同钉在了墙上。
“失手了。”宋移星面露遗憾,“离苹果差得有点远啊。”
卢文瑞现在被她搞得一头雾水,实在是从她脸上看不出她究竟是会还是不会。
但看宋移星还要搭弓再来一次,他便觉得自己要气急攻心昏倒了。
“陛下,陛下,礼王殿下自小体弱,受不得惊吓,微臣担心他被吓得乱动,于箭下受伤,打搅了陛下的兴致。陛下若想要移动的靶子,不如找个下人来做,微臣可为陛下挑选。”
宋移星握着箭搭上弓弦:“尚书担心得也是,朕于弓箭上是初学者,礼王胆怯,确实容易出意外。但若是换成其他人,朕未必有这样的兴致。”
话音刚落,不知何时进来的以宁便插进来道:“尚书大人有所不知,陛下日日烦忧,鲜少有这般玩乐切磋的兴致。”
卢文瑞沉默片刻。
这话里的意思听不出来就是傻子了。
明摆着的圈套让他往里跳,卢文瑞不想接茬。
可宋移星像是看不见这边的眉眼官司,将弓再度拉满,丝毫不给卢文瑞思考的机会。
为了不让这一箭再射出去,卢文瑞只能问:“陛下近日在为何事烦忧?微臣必定竭力为陛下解忧!”
宋移星果然停了下来,看向他,一脸感动:“尚书果然不愧为肱骨重臣!”
以宁贴心得代为传话:“陛下近日在烦忧并州无钱粮赈灾一事,今年税收在即,并州如何度过此次危机,全系于今年税收之事上。”
卢文瑞几乎是后背发毛,可惜这次是他自己走进这个陷阱。
果不其然,宋移星带着恶劣笑意的声音响起:“朕记得,小卢大人似乎在任户部侍郎之职?”
卢鸿瑜脸上一片空白,本能得望向自家亲爹。
出门前也没说过会有这一出啊。
卢文瑞无话可说,拱手道:“卢氏一族,自请接手税收一事,愿为陛下解忧。”
卢鸿瑜跟着做:“微臣愿为陛下解忧。”
宋移星立刻扔掉弓箭,快步上前将二卢扶了起来:“快快请起,尚书,小卢大人,朝中有二位坐镇,朕方心中安定。”
说完,宋移星看了以宁一眼,她会意前去将礼王扶走。
卢文瑞本就一直注意着他,观此动作,立刻出言:“陛下,微臣许久不见殿下,可否容微臣与殿下说几句话?”
“哎—”宋移星拉住卢文瑞的衣袖,劝阻道,“尚书您也知道,十弟方才受了惊吓,不如先让他回宫歇息。这样,待税收的事情办完回来,朕立刻安排十弟去尚书府住段时日,以全你祖孙天伦之乐,如此可好?”
威胁。
**裸的威胁。
光明正大的阳谋。
且毫无破解之法。
卢文瑞:“……微臣多谢陛下体恤,定不负陛下所托。”
宋移星朗声大笑:“那朕便等着小卢大人凯旋的消息回来了。”
待出了皇宫大门,坐上轿子。
卢鸿瑜迫不及待得问:“爹,您为什么要答应帮她?我不信她真敢对殿下怎么样,不过是威胁吓唬我们而已。”
“说得简单,你分得清她是真不会射箭还是假不会吗?”卢文瑞闭目,“殿下是你妹妹唯一的血脉,我不能用他的性命去赌陛下的慈悲、分寸、和箭准。所谓投鼠忌器,不外如是。威胁我们又如何?她就是在告诉我们,不为她做事,你们就等着为礼王收尸吧。”
卢鸿瑜沉默片刻:“那我们真要去收税?赈灾需要的银两都从税银里出,那要给她收上来多少税银才够啊?今年让我们的人都少收些?”
“若非艰难之事,陛下也不会精心设立此局。”卢文瑞的理智已经悉数回笼,“光我们的人少收不能够,她是要我们去将所有税银都收回来。”
“那岂不是要一口气得罪满朝官员?”卢鸿瑜紧张,“爹,这活也太脏了,我们不能做啊。”
朝堂之中是有朋党有派系,却也不是时刻都是这样的阵营,还有许多时候,是看利益。
所谓屁股决定脑袋,当利益一致的时候,敌人也能够短暂得成为朋友,共同抵御那个侵犯他们利益的人。
所以官场上最忌犯众利。
卢文瑞并未应他的话,闭目养神,仿佛睡着了一般。
太极殿。
待二卢离开后,以宁拿来了一把新弓呈上:“陛下,礼王殿下似乎真得受了惊吓,是否要传太医给他看一下?”
钉着衣料的箭还未被取走,宋移星接过弓箭,熟稔拉开。
靶上红心映在她瞳中,犀利,专注。
一箭正中红心,带起一声重响。
“去请,吩咐太医好好照料礼王。卢氏已经俯首,只要礼王好好活着,卢文瑞就永远不敢翻身。”
以宁欲言又止。
宋移星瞥她一眼:“你想问什么?”
以宁:“奴婢斗胆敢问陛下,卢家本身并无太大根基,只是依附其者众多。但若是就此归顺陛下,那些官员还愿意附庸卢家吗?”
宋移星颇为惊讶得看她:“这是你自己看出来的?你很有天资。”
尤其是以宁并未完全接触过朝堂之事,单凭这些时日获得的零碎信息便能够看清形势,很不错。
以宁按捺住上扬的嘴角:“多谢陛下夸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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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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