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夜里传来类似冰层断裂的锐响，那是提醒城防交接的声音，它的声音穿透力很强，与京都大相国寺铜钟的醇厚嗡鸣有着强烈反差，厢军巡逻的声音配着更夫的打更声吵醒了屋内正在酣睡的夫妇二人。
沈砚辞从床上起身，察觉到怀里人有醒的迹象，沈砚辞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时辰还早，再睡会儿”，随及动作轻缓，从床上起身。
昨晚睡得早，再加上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潘疏桐很少熬夜，养成了早起的习惯，“这边温差大，你添件外衣，等热的时候再把它脱下来。”
沈砚辞转身，见到人从床上坐起来，被褥滑到下面，上半身凉在那儿，便过去把人包在被子里，“不是说了还早嘛，怎么还起来”
潘疏桐摇了摇头，“睡不着了就干脆起来。”
沈砚辞把被子裹紧后又接着穿衣，潘疏桐在床上坐着醒神，沈砚辞已经从外面端了热水回来，昨日潘疏桐就已经吩咐好了，所以沈砚辞一早便可以用热水。
他端回热水第一件事便是先给潘疏桐擦洗，随后自己才洗漱。
潘疏桐自己穿好衣服便陪着沈砚辞出去用饭，刚起床潘疏桐还没胃口，就看着沈砚辞用饭，等人把饭吃好就送到门口，看着人走远才插上门栓。
沈砚辞一步一回头，见着人把门关好才放心离开，这时天已经蒙蒙亮，街上有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卖早点的铺子已经支好，不远处的军匠铺里，白汽窜上屋顶，一股铁锈味随着朔风钻进沈砚辞的鼻腔，看着不远处的酱坊刚卸下半幅门板，旁边车马声响起，载着货物的马车从他身旁走过，沈砚辞往旁边走了些，给他让路。
到了府衙，沈砚辞用昨日得到的青铜符牌嵌入凹槽，随后把手刺递交给了礼房书吏拜会本府通判。
这名通判名叫李暮山，长得瘦高，留着一撮山羊胡，皮肤有些黝黑可眼睛却很亮，穿着一身绯色官服，佩银鱼袋，头戴黑色幞头，本州知府因病不在。
沈砚辞整理衣冠，向李暮山行揖礼：“下官新授雄州推官沈砚辞，蒙恩及第，幸得效命麾下，今日特来拜见通判，恭请训诲。”
李暮山这个人浑身严肃，略一颔首，目光扫过案头卷宗，抬手示意沈砚辞坐下，“案牍已交割？”
沈砚辞端正入座，神情不卑不亢：“回通判，职事已于昨日酉时交割完毕，卷宗，钱粮，印信皆以核验，现存疑案十二件，其中三案涉及人证未齐，一案待仵作覆验”说到这儿沈砚辞语气微顿，“下官斗胆，请通判示下——今日是否即行提审抑或另有急务需先行处置？”
听罢，李暮山从桌上拿出一份早已备好的卷宗，执笔在卷案上勾画数条，推至案前，指尖在上面敲击，“先查赵世安失踪案。”
沈砚辞接过案卷，目光在上面扫视，不多会儿便看完手里的卷宗“这桩案子……”
还没说完就被李暮山抬手打断，他面无表情的说，“此案由你独掌刑名”，说罢便挥手让沈砚辞离去。
沈砚辞怔愣几秒便收好卷宗，起身再行揖礼，退后几步方转身离去。
到了西厅，沈砚辞又一一见过各位同僚便回到自己的案牍前专心研究起卷宗。
上面记着，越五日，民妇赵门王氏赴开拆司具状，泣陈其夫赵世安行踪不明。据状所述，赵某旬日前自齐州修书，言及采办漆器之事以毕，约以七日之期返家。然逾期一日后杳无音信，王氏初疑为漕运阻塞，复侯二昼夜未见归辕，终是心急如灼，遂于巳时三刻击鼓鸣冤。状尾附有驿传票据并邻里保书，皆铃朱砂指印为凭。
这卷宗规规矩矩无半点不妥，却没有关于这桩案件调查的卷宗，明摆着等他来，沈砚辞唤了司理参军前来，让他调取齐州驿站原始签押簿，另外唤文书吏持王氏提交的保书赴赵宅所在坊巷核对画押者指节纹，并根据描述画出赵世安的画像，又差人去漕运衙门核查齐州至雄州的正常水程。
小院内，树下的摇椅上躺着人，以书覆面，一旁的女使为她扇风。
潘疏桐一把取下盖在脸上的话本，来了这边以后潘疏桐不用每日都算账本，如今突然闲下来有点不适应。
“花渐~好无聊啊，我们干什么呢？”潘疏桐语音拖长。
花渐把手收回来给自己扇风，边扇边摇头“不知道，娘子，我们今日一整日都待在家里吗？”
潘疏桐作思考状，如今的这座小院太过简陋，一眼望到头，不似京都潘府。潘疏桐若是在这儿无所事事一整天，必然待不下去。
在京都潘疏桐觉得无聊还可以玩玩马球，蹴鞠，去一去茶会，逛逛街之类的。若是不想出去，就在自己院子里种种菜，养养花。
她看着一眼到头的院子，抬头望天，蓝天白云，晴空万里，日头还早呢。
麻雀飞过天际，潘疏桐脑子里回想起昨日看到的画面，她掀开车帘就看见外面盯着他们马车的两个人，她若有所思的从摇椅上下来。
“花渐，我们回屋，帮我梳头，我带你找刺激去。”说完也不等花渐，一个人往屋里走。
花渐从凳子上跳起来，明显的很高兴，“哎，来啦，娘子等等我。”
在潘疏桐的要求下，花渐给她梳了一个很简单的头，两人穿的是花渐的衣服，但潘疏桐还是觉得不满意，“等会儿回来天要是还早的话我们就去铺子里看看，我们的衣服太打眼了。”
在京都这样穿当然没问题，甚至花渐穿的衣料还会被那些眼光毒的人嗤笑，可这是雄州，它不像京都那样遍地权贵富商，这里大多数是平民百姓，为生计忙碌的人，低调总比张扬好。
家里没有帷帽，两人出了小院先找了一家铺子买了两顶帷帽拿在手上，主仆二人离的近，花渐在一旁小声的问：“娘子，咱们去哪找啊？直接打听会不会被人扭送官府啊？”
潘疏桐站定，给了花渐一个旺仔小馒头，“笨啊，这种事情谁会直接问？”
花渐摸了摸额头，“娘子，不痛诶，”花渐笑嘻嘻的。
若不是店铺里还有人，潘疏桐真想翻个白眼再狠狠奖励她一个旺仔小馒头，“行了，走了。”
该去哪儿打听潘疏桐还真不知道，但她一向坚信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
她们在街上转悠许久，直至晌午，主仆二人在临街的铺子里要了两碗馄饨，天气热，花渐给自己擦擦汗，顺便倒了两杯水，自己端起一杯大口大口喝下去，动作豪迈，“娘子，咱们走了大半天了，咱们下午还走不？”
潘疏桐端起碗喝了两口，放下“先吃饭吧，吃完再说”
店家端来两碗馄饨，热气腾腾，潘疏桐有些没胃口，想着等它凉一些在吃。闲来无事，潘疏桐抬头看看四周，随即在不远处的墙根下看见一位乞儿，她收回视线，眼珠转动两下，抬手搅了搅碗里的馄饨，慢慢吃着。
吃完饭，潘疏桐让花渐把帷帽戴上，两人朝墙角那位乞儿走过去，行至跟前，潘疏桐让花渐拿出一些银钱给那位乞儿，原本还在假寐的乞儿听见碗里的响动立即睁开眼。
一睁眼就看到一蓝一粉，头戴帷帽的两位主儿，虽然这乞儿没钱，但不妨碍他能看出两人身上的布料是富贵人家穿的，他从地上坐起，有些谄媚的对着两人开口：“娘子善心，怕是天上观音转世，今生福报绵长。”
说罢便想给二人作揖，却被潘疏桐拦住，她从花渐那儿取出一块碎银，递到乞儿面前：“昨日见天上鸟雀飞过，起了打猎的性子，不知何处有适配的物件？”
银子就在眼前，可这乞儿却不敢伸手接过，普通打猎工具铁匠铺里就能买到，何需从他这儿打听，除非是铁匠铺里买不到的东西，乞儿虽然没钱，但终日混迹人群又每日与人打交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的珠子在眼眶里打转，抬头打量四周，又瞧了瞧自己跟前的银子，嗓音压得很低：“东街有个手艺好的李铁匠，许多人都去那边买”说完一把夺过潘疏桐手里的碎银，拿起自己的家伙什走的远远的。
主仆二人也不在原地逗留，慢慢的往东街那边走。
花渐像个螃蟹一样横着走，她面对潘疏桐，语气里止不住的崇拜，“娘子好厉害，一下子就问出来了，我还以为我们今日还要找一个下午呢。”
潘疏桐听的头疼，她想，花渐跟在自己身边也十几年了，怎么一点都没变聪明，“好好走路，不许这样”，后来又想了想，接着对花渐说“以后我若是不在你身边，你要是想问什么东西就去问街边的那些乞儿，他们会告诉你的，不许问我为什么。”
“哦”花渐有些讪讪的回答。
她们现在西街这边，去东街要走好一阵子，便不着急赶路，像逛街一样一路上买过去。那乞儿没说谎，那李铁匠有点名气，一路上打听过去便也找着了。
还未走进便听见独特的打铁声响起，霹雳乓啷的很吵，走进便看见穿着一身柘黄麻布无袖的衣衫，肌肉线条很流畅，肘部缠靛蓝绑腿布，一看就孔武有力，墙上挂着一些农具，像样板一样陈列出来。
铁匠的余光看见有人进来，头也不抬的问：“客官打些什么？”
潘疏桐一直看着他手里的动作，见他用铁钳夹起未完工的镰刀，对着光亮处看看。
“驱兽用的可能打？”潘疏桐试探性的问。
铁匠终于肯抬头看人，一抬头便看见眼前的人戴着帷帽，眉头轻皱，但并不明显，“捕什么？”
街上的人来来往往，潘疏桐往铺子里面走，里面温度很高，站在外面潘疏桐都不敢靠近，来里面了更遭不住，铁匠看着人往屋里走，便放下手里的活计，打铁声一停，铺子里就只剩风箱的声音。
潘疏桐不知道他们这里面的黑话，便只能稍稍微隐晦的说：“妾身庄子后山野猪猖獗，想打件能隔三丈射穿松木的驱兽器。”
铁匠声音浑厚，他询问，“不知娘子要多少？”
见人改口，潘疏桐便知有戏，但她最终目标可不是这玩意儿，“妾身本想要打这个，但刚刚转念一想，这东西体型大，不好送，若是被人瞧错，转身告到巡检司那儿，怕是不好收场。”
铁匠听完面无表情的转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喝，“那娘子想打什么？”
潘疏桐拿起墙上的一把小铲到自己跟前，在铁匠的注视下翻来覆去的看，“可有跟它大小的？再小一点最好，最好能藏于袖中。”
潘疏桐隔着帷帽看不清的铁匠的神色，只听“娘子要的急？眼下铺子里没有，得明日。”
潘疏桐没有异议“收拾野猪一人怕是降伏不了，得两人才能镇得住。”
铁匠转身继续干自己的活计，霹雳乓啷的声音又在铺子里响起，“明日申时娘子来拿，两只捕兽夹六十贯。”
“今日出门走的匆忙”潘疏桐走出铺子，从花渐手里拿过钱袋子，打开看了一眼，“先付三钱碎银作订金可否？”
铁匠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埋头打铁，只从柜子下取出一个盒子，潘疏桐把钱倒在盒子里，把钱袋子收回来，随后带着人往回走。
她们后面没长眼睛，所以也没看见铁匠在她们背后默默注视着，直到她们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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