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塔斯站在断崖边,俯瞰着维伦塔尔永不熄灭的火海,这里没有白昼,没有黑夜,只有永恒的暗红天幕,像神撕裂的伤口凝结在头顶。
八百多个纪年轮回,他作为恶魔之子,诞生于罪孽与混沌的夹缝。
这里没有救赎的光,只有永无止境的黑暗,他在此处,找到了独属于自己的“活着”。
在死亡之上,在绝望与绝望之间,他醉生梦死。
若问他爱恋什么,他答不上来。
他一不恋仙途荣光,二不贪人间暖账,或许爱恋的,是这魔界里与他同频的混乱。
残暴与杀戮是恶魔的代名词。
祂说,这是他的疆土。
维伦塔尔作为魔界的第八狱,让魔族既惧怕,又渴望,大恶魔盘踞在此,是整个魔界权力地位与力量的聚集地,他在这里看着低阶魔族在恐惧里拱动的野心,像看一群围着骨头打转的野狗。
“殿下,圣安山的月眠花开了,您要去看吗?”劣魔轻声走到他跟前,拱着手向厄塔斯行礼。
这一提醒厄塔斯才想起来,今天是十五。
月眠花花期独特,每纪只有在中蚀十五号这一天,当满月的光辉洒下,它才会缓缓绽放,盛开时间仅有一晚。
随着黎明的到来,便会迅速凋谢,犹如昙花一现,绝艳一时。
“走吧。”厄塔斯伸了个懒腰,活动下身子。
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老在这个地方呆着,闷得慌。
劣魔垂着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犹豫:“殿下,您需要多少……”
他是想问他需要多少陪从,少了,厄塔斯觉得彰显不出自己尊贵的身份,多了,他又嫌烦,是个难伺候的主。
“不要,麻烦。”他打断他的话。
“是。”
劣魔不再多言,只是深深俯首,退至一旁。
厄塔斯抬眸望向远处,还是一如既往的空茫。
当厄塔斯踏出第一狱的边界时,魔气在足下翻涌,人界的风迎面拂来,空气洁净,带着草木的清香,还有一丝……令人作呕的圣洁气息。
圣安山高耸入云,山顶终年干燥无雨,而月眠花偏偏生长在高处,有月光能照到的地方。
他懒得一步步走上去,直接化作一道黑影,掠过山崖峭壁,直至峰顶。
山顶离天界已经很近了,这座山是人界最高的山,最顶峰与天界的第一天相连,山脚驻足魔界,因此在这不光能见到自己的同类,机缘凑巧下,其他两类也都能碰到。
为了避免引起战争,保护弱小的人类,三界在此定下互不侵犯的盟约。
盟约规定,凡踏入此山范围者,需收起种族偏见与杀伐之心,不得以法术、魔力或武力伤害其他界域生灵。
山腰间那棵千年古柏下的石碑,便刻着三界共同烙印的誓言,任何试图违背盟约者,都会被石碑释放的能量反噬。
厄塔斯大费周章过来可不是为了看花的。
月眠花再美,也不过是一瞬即逝的玩意儿,他喜欢的,只是它的稀有,碾碎它的花瓣,融进他的骨链里,成为他收藏的又一件战利品。
厄塔斯伸手,手腕上缠绕着魔气,正要触碰最近的一朵花时——
“别碰它。”
声音很轻,像雪落在地上,一丝重量都没有。
他侧眸看去。
一个男孩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双腿交叠,手肘支在膝头,脚裸悬空。白色长发垂落,眼睛一眨一眨。
他的眼睛是极浅的冰蓝色,像是冻结的湖面,没什么情绪。
天使?还是人类?
如果他是天使,那他背后的翅膀哪去了?厄塔斯盯着他的后背,是的,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天使以翅膀为荣,恶魔以犄角为傲,人类什么都没有,最为下贱的蝼蚁。
“为什么不能碰?”厄塔斯收回手,饶有兴趣地打量他。
“它会疼。”他说。
厄塔斯被这个离谱的理由愣了一下,随即低笑出声。
“花也会疼?”
“会。”男孩静静地看着他,“月眠花是由天使的眼泪凝结成的,你碰它,它会哭。”
天使,又是天使,厄塔斯讨厌天使。
也是,能做这种事的也只有天使了。
不让他碰,他偏弄死它。
厄塔斯嗤笑一声,毫不犹豫地折下一朵花。花瓣在他掌心颤抖,像是瑟缩了一下,男孩的睫毛轻轻一颤,就这么看着他,没说话。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花,身上自带的魔气逐渐侵蚀着花瓣,它渐渐枯萎。
厄塔斯清楚地观察到他眉头皱了下。
看他不爽,他就爽了。
“怎么?心疼了?”厄塔斯故意将枯萎的花瓣碾碎,银色的汁液顺着他的手腕滑落,“可惜啊,它现在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男孩依旧安静的坐着,目光落在厄塔斯沾满花汁的手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没有想象中的愤怒,唾骂,这让他莫名的不爽。
他想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
“说话啊,哑巴了?”厄塔斯上前一步,靴子碾过地上的花,所到之处,花瞬间失去血色,茎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蜷曲、干瘪,像是被抽走了生机。
“你很喜欢这样吗?”他问,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毁掉美好的东西。”
“美好?”厄塔斯走近他,伸手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仰头,“比如你这样的?”
他恶趣味的用拇指摩挲他的下唇,看着他平静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放开。”他道,声音依旧很轻,但这次倒带了些不容置喙的强硬。
厄塔斯逆反心理上来,反而加重了力道:“你求我。”
下一秒,他的手腕传来一阵麻痛,他不知何时扣住了厄塔斯的命门。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魔气正在被他净化,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男孩,竟然能压制他的力量。
啧,有意思。
“你哪位?”厄塔斯懒洋洋的掀起眼皮,靠在石头上,没有阻止他,放纵他所为。
“一个过客。”男孩转身飞向悬崖边缘,白袍在风中轻舞,“要是下次再见面,希望你能学会尊重生命。”
让恶魔尊重生命?说出去被人笑得直不起腰都能在地上滚两圈。
他没管他,任由他离开。
男孩走后,山顶重归于静。
转身时,厄塔斯瞥见地上那朵被他碾碎的花,它已经完全枯了,原本银白的花瓣变成了灰黑色,蜷缩成一团丑陋的残骸。
“无聊。”他踢开那朵残花,化作黑雾消散在风中。
回到魔界后,厄塔斯坐在宫殿的露台上,看着底下那些蝼蚁般的魔族在岩浆与硫磺间爬行。
克罗战战兢兢地跪在一旁,呼吸放得极轻。
“殿下,您回来了……”
废话。
他没搭理他,只是摩挲着手腕。
那个白毛小子的力量很特别,不是普通天使该有的,能压制他的魔气,至少得是大天使长级别,甚至更高。
“去查。”厄塔斯吩咐,“天界最近有什么大天使离开。”
克罗:“殿、殿下是说……?”
“白头发,蓝眼睛,装得一副清高样。”他冷笑,“给我找到他。”
克罗得令,欲要离开。
“等下。”厄塔斯突然叫住他,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王座扶手。
克罗立刻转身跪伏在地,额头几乎贴到地面:“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把艾瑞斯叫过来。”他漫不经心地说,“今晚我要见他。”克罗的肩膀顿了一下,恭敬地应道:“是,殿下。”
不一会儿,殿门缓缓打开。
一个修长的身影踩着优雅的步伐走来,脚腕上戴着的铃铛发出铃铃的响声在这空荡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艾瑞斯今天穿了件红色的丝绒长袍,没扣紧,露出若有若无的腹肌线,他金色的长发用发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在精致的锁骨上,锁骨处有大片墨绿色印记,是厄塔斯给他烙上去的。
在魔界,魅魔只要被烙上印就代表被主人终身标记,有了归属,终生不得背弃主人,这印记是契约,也是束缚,而能烙下这种印记的,仅高阶恶魔及以上。
对他们而言,能被标记是至高无上的荣誉,意味着从此不必在弱肉强食的魔界中颠沛流离,哪怕代价是失去部分自由,也甘之如饴。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泛着光,眼尾用金粉勾勒出妖娆的花边。
“殿下~”尾音上扬,他的声音像掺了蜜,甜得让人发腻,“您终于想起我了~”
厄塔斯支着下巴,冷眼看着艾瑞斯像只狗一样依偎到他脚边。
他温顺地伏在他的膝头,金色长发铺散开来,发间点缀的宝石明明灭灭。
“听说您今天去了人界?”他仰起脸笑着,纤细的手指若有似无地划过厄塔斯的腿,“还遇到了,有趣的人?”
厄塔斯一把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仰起头:“克罗告诉你的?”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媚态,娇笑道:“殿下的事,我自然都关心。”
厄塔斯松开手,他重心不稳,跌坐在地。
他明知道他最烦旁人揣度心思,偏又总爱用这副姿态试探他的底线,像只揣着利爪的宠物,既想讨食,又不忘亮出尖牙。
“有趣?”厄塔斯扯了扯唇角,把玩着腕间那串骨链,“一个自认为自己能怜悯苍生的蠢货罢了。”
艾瑞斯立刻膝行过来,重新偎回厄塔斯脚边,这次不敢再乱碰,只轻轻用脸颊蹭着他的小腿:“殿下觉得无趣的,自然是无趣的。倒是属下,等殿下等得骨头都快痒了。”
明明是副勾魂夺魄的模样,眼底却藏着比谁都清醒的算计。
艾瑞斯是魔界最擅揣摩人心的魅魔,当年被他从第四狱的角斗场里拎出来时,浑身是伤,被人揍的不轻,仍敢用这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嘴里说着:“与其被那些杂碎撕碎,不如让我做殿下的玩物。”
“痒了?”厄塔斯俯身,挑起他散落的一缕金发,绕在指节上用力一扯。他闷哼一声,身子贴得更紧。
自作聪明,愚蠢放肆,要不是看在他这张脸实在是长得不错,凭契约之都那一场,早把他给换了。
他喜欢的是,听话的狗。
厄塔斯抽回手,淡声道:“安分点,别总给我惹事。”
艾瑞斯跪直了身子,垂着头应道:“属下遵命。”
“明天让克罗给你带些天界的花蜜来。”
他很久没有宠幸过他了,艾瑞斯明显愣住,然后响起他高兴又刻意压低的声音:“谢殿下——”
厄塔斯将骨链凑到鼻尖,月眠花的香气早已散尽,只剩下属于魔界的、带着血腥气的冷香。
殿内的烛火忽明忽暗,他靠在软床上,手指敲了敲床沿,“过来。”
艾瑞斯赤着脚走来,刚凑近他,他就闻到一股极淡的香味,是他惯用的香料,倒不算难闻。走到床边时,艾瑞斯很识趣地跪坐下来,伸手想扶厄塔斯的膝,却在触到衣料的前一刻停住,转而将脸颊轻轻贴了上来。
“殿下今天似乎有些倦了。”他话音低低的,带着刻意放柔的语调,“要不要属下为您按按肩?”
他没应声,只是看着他发间那支玉簪,那是当年厄塔斯随手丢给他的,据说是从某个陨落的天使身上扒下来的,玉质温润,是个好物。
艾瑞斯见厄塔斯一直盯着自己的发簪,笑道:“殿下是看这支簪子旧了吗?属下这就换一支新的。” 说着手便要去拔,却被厄塔斯突然抬手按住了手腕。
肌肤相触,艾瑞斯心中一喜,那点因厄塔斯沉默而生的忐忑瞬间被暖意取代,“殿下?”他叫了声。
“不必换。”厄塔斯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他松开手,“戴着。”
他唇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微微侧头,让那支玉簪在发间更显眼些:“那属下便一直戴着。”
“艾瑞斯。”
“属下在。”
“你说,一朵花的死活,值得谁去可怜?”
话题跳转太快,艾瑞斯愣了愣,习惯讨好的他脱口而出:“在魔界,只有强者才有资格去可怜别人,殿下想让它活,它便能活,想让它死,它便该死。”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上。
厄塔斯仰头饮尽杯中的酒,烈酒灼烧着喉咙,没了兴致。
“滚吧。”他挥了挥手。
艾瑞斯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虽然心有不甘,但没敢多问,只是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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