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参天大树耸立于世间，根系穿入了地狱，被滋养，被侵蚀。它通体是透明的，闪着光的，仿佛由水晶铸成，却又生长着，随风而动。枝叶插入了云彩，看不见顶端，肆意地舒展，仿佛横亘着。
其中一支延伸着，向着太阳。精灵般的银发少年走在上面，仿佛与其从来都是一体的。
光明神殿的顶端有一个圆台，此刻被枝叶遮掩得严严实实，少年灵巧地在其中攀爬行走，最终轻轻跃到了圆台上。
忒鲁尼斯踮着脚，放轻了声响，却还是被注意到了。
“忒鲁尼斯。”
伊厄开口了，声音十分平和，他坐在圆桌旁，一只眼睛卡着镜片，手中正细致地雕刻着什么，神情是难以想见的温柔，面前的圆桌上摆着一具木偶，双目紧闭着，面容是经神明精心雕琢的精致。
忒鲁尼斯撇了撇嘴，有些不甘心的模样，大步走了过去，随即腾地一下跳到了圆桌上，盘膝坐着，一手托腮，垂眸百无聊赖地打量着木偶的面容。
伊厄见他不出声，也没再有其他动作，便也不再理会，神色却愈发温柔了，掺杂着些迫不及待，手上的动作却渐渐慢了。
忽然，忒鲁尼斯一抬眼便看到他这副模样，挑了挑眉，眼中多了几分戏谑，他忽然道：“您要完成了？”
伊厄动作顿了一瞬，轻轻“嗯”了一声，就又继续了，仿佛没什么变化，神色却慢慢沉寂了下来。
“您既然害怕它，又为什么要花费这么多神力来亲自重塑它呢？”
“我并不害怕他。”伊厄没有停下动作，却愈加慢了”
“可您在犹豫。”
伊厄没有回答。
忒鲁尼斯嘴角弯起一抹轻蔑的微笑，他说：“您真愚蠢，天父如果脑子还正常就该剥夺您的神格。”
“也许吧。”伊厄彻底停下了，他将手中的东西轻轻放在圆桌上，是一颗心脏，闪着金辉。他取下镜片，手指搭在圆桌边沿，将将要掉下去的模样，眼睛有些迷茫地望向那具躯壳，过了一会儿，他垂下了眼睛，有些自嘲地说道：“毕竟他原本就是为了替代我而存在的。”
“可您没有被替代，您被它带回来了。”
“是啊。”他抬眼望向那具躯壳，有些自嘲，又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眷恋，他说：“也许他会后悔。”
忒鲁尼斯一时没再说话，细细琢磨了一会儿，他说：“您将它造了出来，您爱上了它，这使您的神性出现缺口，所以被罚到人间受难，它将您带回来，可它没有心，它永远不会爱您，所以您毁了它。”
伊厄没有说话，他闭上了眼。
忒鲁尼斯说：“您是正确的，它消磨了您的神性。”
他试着提出一些建议：“您或许可以在它身上留下一些印记。”
“不。”声音斩钉截铁。
忒鲁尼斯撇了撇嘴，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您现在又在犯错了。”
“是啊。”伊厄承认自己的愚蠢，他轻轻叹了口气，不由自主地说了起来，“亲爱的忒鲁尼斯，爱的确是这样，它使人愚蠢，却又难以割舍，我一开始……”
伊厄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一些东西，可他并不愿意分享。他睁开了眼，转瞬就又叹了口气：“忒鲁尼斯，我求你别动他的头发了。”
忒鲁尼斯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手中编得乱糟糟的辫子放下了，随后轻轻一跃，跳回了树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伊厄起身，将那条乱糟糟的辫子解开，手中出现了一把象牙梳子，伊厄一点一点将那人的头发重新梳得齐整，眼睛低垂着，动作很慢。
随后他重新坐了回去，镜片出现在眼睛上，他拿起那颗心脏，细致而缓慢地雕琢起来。
他像是清醒了，释然了，可脑中的回忆却并未停息。
他不曾忘记。
开始的确都很完美，他亲手做出了一个人偶，培养它，教导它，帮助它取代他，他也没有产生过那些多余的，错误的，也不该存在的念头。变化总是无声无息，可他还是记得，变化的开始只是一个小小的念头。
他给他起了名字，叫埃文斯。
那一刻起，他在他心中变得独一无二，从机械的人偶成了一个拥有姓名的绅士。
变化越来越汹涌，他自己察觉到了，众神察觉到了，可那个人毫无所觉。
可那时界限还是存在的，伊厄清楚自己是谁，他要做什么，该做什么，一条无形的丝线萦绕在周身，并不坚韧，却让他动弹不得。
丝线的崩断并不是在某个天崩地裂的时刻，也没有什么生死相随，只是某个寻常的午后，只是一眼。
利弗湖畔，云雾逐渐弥漫，湖水灿若金汤，金发青年素白的手指拨弄着竖琴，垂着眼，向着那湖水，忽然，他转过头来，兴许是感受到那逐渐沉重的视线，他笑了。
他的面庞由伊厄亲手雕刻，一颦一笑他都了然于心，可那一刻，他移不开眼。
他的确不害怕他，他怕的是自己。
他的神性开始消磨，神不能偏爱，可他的视线逐渐只属于一个人，他只想呼唤他的名字，他带他去了许多地方，他爱的那些地方。
所幸，他理智尚存，伊厄依旧培养他，教导他，帮助他取代他，只是心中多了一个小小的愿望，希望能在陷入永眠前，看一眼那个人坐在神座上的模样，他的孩子在他看来已经足够完美。
可神是不会有愿望的，天父觉察到了。
伊厄设想过自己的堕落，和现实并没有太大的分别。那一日，一条条狰狞的，漆黑的，散发着不祥的胳膊从脚下伸出，将他拉下神坛。他的神袍渗出鲜血，有些可怖。他没有反抗，甚至没有一丝挣扎，众神哀伤地看着他。
唯一的意外是埃文斯，他看起来并不哀伤，只是面无表情地拉扯着那些胳膊，笑容少见地消失了，仿佛真的变成一个人偶，看起来有些诡异。黑暗侵蚀着他的双手，神力消散，陡然变得焦黑，约莫是疼的吧。
可没有人能阻止堕落。
伊厄是遗憾的，他的最后一眼不是他的孩子坐在神座上仁慈地，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的堕落，而是狼狈地同天命抗争，焦黑的十指尽数脱落，最后呆滞而迷茫地站立着看着他离去，这样并不好。
幸运的是，他的孩子可以成为唯一的光明神了，他会变成一捧尘埃，被遗忘。
可他回来了，伊厄叹了口气，不该是这样的。
他不禁感到有些难过，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已经完成了，只剩最后一步。
他将心脏安放在青年的胸腔，随后，轻轻托起，抱在怀里向前走了几步。
转眼，他们就又到了那个见证了世间云起云散的湖泊，他们赶上了好时候，湖水灿若金汤，湖面上没有一丝的雾气。
伊厄抱着青年的身体一步步走入了湖水中，青年的脑袋歪在他的肩膀上，不再微笑，只是安和地阖着双眼。
他半身浸在湖水中，透过湖水垂眼看着那张仿佛沉睡着的面庞，有些像深海中的人鱼，他曾带他去看过。
伊厄期盼而又平静地等待着，他等着青年苏醒，然后离开。
过了不知多久，太阳的眼睛慢慢睁开了，还泛着些迷离，目光恰好落在他身上。
伊厄没忍住，轻轻将他托起，没有说话。
埃文斯像是清醒了，突然撑起了身子，攀上他的脖颈，抓着他的神袍，十分急切的模样，他说：“父亲，我爱您，一直爱您。”
伊厄愣住了，青年的眼中泛着爱恋和期待，仿佛沉积了多年，是从前不曾出现过的。
埃文斯依旧攀着他的脖颈，离的很近，几乎能触碰到彼此温暖的鼻息，随着时间的流逝，急切逐渐染上了忐忑。
伊厄笑了，托着他的胳膊收紧，将他搂在怀里，想一起熔在这湖水中。他轻轻吻上了青年的眉心，又向下一点点吻过眼皮，至鼻尖，最后停留在唇角。像一片不间断飘落的羽毛，羽毛上沾了些细小的水珠，缠绵至极。
“嗯，我也是。”
another ending ：
伊厄将青年放入湖水，之后便走回了湖畔，只远远地望着那方水面。
不知过了多久，云雾渐渐弥漫，他看着青年的身子露出水面，有些无奈，却又释然地笑了。
忽地，他的身影在青年目光到达的那一刻消失在了湖畔。
伊厄再睁眼时，眼前是无边的黑暗，和萦绕在周围的万千星辰，带状的群星蔓延着，不知通向何方。
一个温和而轻快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是天父。
“我亲爱的光明神，你经受住了考验，你现在是太空人了。”
伊厄一时有些恍惚，他呆呆地低下头，看着身上的宇航服，莫名有些想流泪。
现在……他终于成为太空人了！
感觉12有点像社区志愿者看望的空巢老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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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Chapter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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