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城市早早陷入夜色，天是一瞬间黑的。风冷冷地吹，街上人不是很多，全都聚集在有暖气的室内。
不需要再询问，姜宥已经会很自然地牵汤晗的手，汤晗也自然地接受了这番转变，顺理成章是正常的，她们早该是如此的相处方式。但延迟到现在也正常，踌躇不安的两个人总是要反复确认才敢鼓起勇气的。
“姜老师。”汤晗想找点话说，她也还有好奇的事，“因为我总是在网上看到……得癌症的人化疗，你有吗？”
姜宥吞咽一下，心颤了颤，“你觉得呢？”
很明显没有，她不会去，她没想过。
“你没有是因为你……”
汤晗说到一半收声，姜宥早就把理由说得很明了——她不想活，没什么理由好去治疗。她已经知道答案了，但如鲠在喉，说出来感觉会把嗓子害得划烂般疼痛。
“汤晗。”
她的沉默被姜宥接过，姜宥偏过头，她们身侧这家店的灯光把姜宥的双眼映得很亮，波光流转，汤晗想起烤肉店里淡淡薄雾后黯淡的那双眼睛，夕阳里柔情无限的那双眼睛，粼粼江面边眼光闪烁的那双眼睛。姜宥心里装着太多事，导致她害怕词不达意，沉默的时间就多了起来，只是用那双眼睛看着汤晗。她沉默了好久只是注视着汤晗，汤晗不催促她，她觉得这样也好，一起相处得再久一点，所以不说话也好。
她可以一直等。
“到了。”姜宥笑了，汤晗看不到她口罩后的表情，只看到那双眼睛弯起来。
到了……吗？
汤晗的呼吸急促起来，她刚刚专注于和姜宥搭话，散步到的这家店她只用余光瞥见，感受到姜宥转头便也转头对视了，这家店买的什么，橱窗里是什么，她只有一个大概的结论，即使这样也让她会霎时间紧张到无言可对。
婚纱——她没搞错的话，现在被她放在脑后的这家店是一家婚纱店。
橱窗里的模特穿着各式设计的婚纱，很美，美到哪怕是余光中的一瞬瞥见都会禁不住站住脚步，让人忘掉一秒呼吸，想着人生中总要有一刻穿上它——这是很俗套的情节，但是反反复复发生，这怪不得人，是它太美，足够人在几秒钟内编织一场梦。
“要进去吗？”姜宥眼里噙着笑，“我预约了，所以可以放心进去，但是你不想的话我们也可以走，去买个小面包啊，或者随便散散步也行。”
她就说姜宥有把生活拆解成一帧帧镜头的能力，就像现在，姜宥的话入耳，转身的动作却变成一步一顿，和机器人无异。灯光和婚纱一同用力撞进眼里，把人撞得浑身发抖，连呼吸和内脏的运作都开始打颤，更别提身后还站着自己爱的人。
“……要。”汤晗嗫嚅，“进去看看吧，我们一起。”
姜宥颔首，伸手抬在汤晗眼前，汤晗将手放上去，姜宥掂了掂，轻轻握住。
进店姜宥去和前台交流，两人分别点点头，前台叫来一名工作人员，姜宥回头对汤晗招手，“走吧。”
带一点暖色的灯光汤晗觉得刺眼，眼下正经历的一切她都觉得模糊不清，发生得太快，又太容易令人心颤。奇怪的心理在她心中蔓延开，姜宥对她越是好，她就越觉得姜宥的形象飘渺不定，会一眨眼间就彻底没了生息。这样说不吉利，她也不想，但克制不住恐惧。
带喜欢的人试婚纱这件事太重要了，姜宥没有给她承诺永远，但她的行动又在让汤晗禁不住期待不可能到来的永远。就好像姜宥知道自己已经站在死的大门前，所以想尽一切办法在进入前把能给的都给她，把之前没敢说出口的爱说个尽兴。
她害怕，但也没办法，没有人有资格让另一个人为自己留下。
所以汤晗只能看着眼前姜宥的背影，没有牵手。
“喜欢哪一件？”
“这条看起来很合适。”
“客人，您要试试这件吗？”
姜宥和工作人员的声音交替响起，汤晗恍然转过脸，工作人员拿了姜宥的外套帮她挂起来，姜宥道谢完和她的目光对上。“看我干嘛？”姜宥歪了歪头，转头看周围的婚纱，“你有看着喜欢的吗？试试吧？”
呼吸变重，汤晗差点口不择言想要怪罪于店内的暖气，她闭着嘴，还是看着姜宥。
那盆风信子，可不可以早一点开花呢？
汤晗无端地想起这件事。
工作人员回到她俩身边，见汤晗没动静，关切问：“您有什么想法吗？可以跟我们说，我们也能为您参考一下。”
汤晗紧紧注视着姜宥，姜宥被她的目光攫住，一脸歉意对工作人员抬手道：“不好意思，我们想再自己看看考虑一下，可以吗？”
“好的，有需要随时叫我。”工作人员善解人意地退到不远处。
“很突然？”姜宥问。
汤晗点头，“是有点。”
姜宥为难地皱起眉，她挪动脚步，却没迈出半步。“抱歉。”姜宥伸手牵住汤晗的食指，“其实我有点乱，心里乱七八糟，不知道要干什么。”
“因为时间来不及……但是我有好多事想和你一起做。我……”
姜宥低下头，声音变小了，“对不起，要不然回家吧？”
她看到一只手抬到她胸前，翻开衣领精准地捻起那个细细银链吊着的无限符号，她抬头，汤晗正看着她，眼里带着点不可思议：“你一直戴着呢？”
“是啊。”姜宥眼睛睁大，“你怎么知道我戴着的，你眼睛有X光啊？”
“你这么问的话，我只能说灵机一动呗。”汤晗把项链放回姜宥的衣领后，“不然我要是说我就是觉得你会带着不显得我很自恋吗？”
“我跟你说个事。”汤晗眨眨眼笑道，“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
姜宥一愣，抓起汤晗的手握住郑重道：“生日快乐，岁岁平安。”
“你这是顺便把祝福说了？”
“你说得很突然啊我什么都没准备。”姜宥叹气，“我刚一下都愣住了。”
汤晗大笑起来，她拍拍姜宥的手，“谢谢。”
“你没耍我吧？”
“真的！我把我身份证给你看。”说着汤晗要打开手机把电子身份证调出来，姜宥连忙摆手：“不不不不用了，就是你刚刚说得很突然很平淡我有点懵。”
“你祝我岁岁平安还挺应景的。”汤晗收起手机，“刚好平安夜。”
“哦……嗯呢。”
姜宥反应不过来，汤晗一会儿是透视似的看出来她戴着那条项链，一会儿是突然告诉她今天过生日，她甚至忘了在这之前她跟汤晗说了什么。
好像是在道歉？
“等一下啊，汤晗……”
汤晗松开姜宥的手，转身端详周围的婚纱，姜宥追上去想看看汤晗的表情：“你突然是咋了？”
“没什么，想让你放松点，说点别的转移一下注意力。而且感觉你刚刚呆呆的挺可爱。”汤晗说着，脸上带笑，“进店的时候我有点猜到了，看你那样子我就更确定了。姜老师——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
“我也还有很多很多想和你一起做的事。”汤晗在一条婚纱前站定，她指了指，“这条吧，试试看。”
V领长袖，衣领向下一直到裙摆上段处不规则缀着水钻，白色薄纱衣袖上绣着花纹。汤晗看姜宥一眼，姜宥缓缓一点头，她看到姜宥眼睛弯起来：“我觉得会很适合你。”
“你呢？”汤晗问。
姜宥下意识隔着衣物抚上锁骨处的项链，看向另一边不规则抹胸的缎面婚纱，“这个吧。”
工作人员将两人带去试衣间，被帮着换上婚纱编头发，汤晗脑子里没有任何想法，这一段略有些长的时间里，她盯着全身镜里自己的脸，发觉自己的四肢在不断地微微发抖，每呼吸一次发抖更明显。恍惚持续到工作人员都退出了隔帘，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应下了工作人员的提醒。
一滴雨滴下来，滴下来，滴到汤晗脑海里，流过唇角，流过心尖，流过指尖，流过整个身体。
“汤晗？”
雨坠到水潭里的声音。
见汤晗迟迟没有动作，姜宥担心便拉开了帘子。汤晗在镜子里看到了背后的姜宥，她尚未回过神，下意识地对姜宥浅浅笑了笑。
姜宥摘了口罩，汤晗很清楚地看到她的神情从担忧变得柔和，欲言又止的嘴唇闭上，接上汤晗唇边的一抹笑意。
汤晗。
“生日快乐。”姜宥笑着。
“怎么又说一遍？”汤晗终于回过身，笑意更甚。
姜宥略微一思考，“感觉现在要说点正式的话。”
她捋了捋鬓边的一小绺头发，“但是……我会有一点害羞，所以下意识祝你生日快乐。”
“平安夜快乐。”汤晗抓起姜宥的手，“姜宥，我希望你平平安安的，痛苦和眼泪都少一点。”
她露出俏皮的笑，“回礼。”
手心感受到炙热的呼吸，汤晗闭上眼，柔软的唇触及同样温度的手心，话音和动作都停止，姜宥的目光被汤晗的眼帘隔开，于是她因为羞涩疯狂跳动的心平静下来，爱意大胆地溢出眼睛，漫到全世界。
汤晗，汤晗啊。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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