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见丘瞪宁望林一眼，膝盖撞了撞她。
——你说什么呢！
宁望林压住她的手腕，看着姜宥汤晗两人，平静地又问一遍：“以后会发生什么，你们都想好了吗？”
要说想好了吗？但姜宥觉得自己说出来没什么说服力，没想好才是属于她的回答。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该踏出那一步，但除了愧疚，她也真的在爱。
难道来自姜宥的爱，这辈子都无法说出口吗？她会不甘心的，她也想在被爱的时候尽情爱对方。
想好了——没想好，两个回答姜宥都不该说出口，她不前不后地卡在汤晗和宁望林之间，低头默默吃一口菌子。
“想好了。”
她看向汤晗。
“宁医生，我很不听话的。”汤晗哼哼坏笑，“我喜欢谁，无论怎样都会喜欢的。”
“而且未来还没来呢，现在想这么多——累人。”
要走的路全是拔不动脚步的泥淖，姜宥步履维艰，时常觉得自己就此毁灭就好，然而自暴自弃的想法拉着心脏，是新手用琴弓拉着不熟练的调子，心脏颤颤巍巍地发慌。眼泪掉下来，姜宥就当作这一次已经过去，她该继续走着，即使现在死的终点变得这么近，她也没有改变步伐频率。
半路杀出来汤晗，她也没拉着姜宥说你走慢点，只是和姜宥一块儿在泥泞一片里拔着腿，跟她唠嗑：去哪儿啊，带我一个呗，你无不无聊啊？
她一直觉得汤晗要勇敢得多，任谁听了都要觉得那是愚勇，姜宥决定要竖起耳朵，上去跟人拼命——她就是喜欢，少管。
她吞下嘴里的菌子，两眼放光，“这个好好吃啊老天，你尝下。”
姜宥给汤晗夹了一块和她刚刚吃的一样的菌子，黄色的边，白色的芯，长得像木耳形状的海绵口感却类似于吃了一团不那么黏牙的糯米。汤晗马上吃了，瞪大眼睛：“哦——真的好好吃！”
完全不搭前言的突然的对话，宁望林看向孔见丘，孔见丘却在锅里捞一样的菌子：“什么什么？还有吗？那么好吃？”
“诶……我说你们真是……”
“你别管那么多啦，快吃！”孔见丘吃了也大为震撼，顺手给宁望林捞了一块上来，“真的好吃啊，你快吃！”
腹背受敌，宁望林被押上饭桌品尝新东西。她盯着碗里银耳一般的一团，默默接受饭桌气氛再次的大转变。
“……哦。”宁望林环视三人一圈，点头，四颗脑袋凑得很近，跟说秘密似的，“确实好吃，这是什么啊？”
“菌菇拼盘里的，不知道。”孔见丘只负责把菜下进去，直到姜宥吃了她才注意到有这么一号角色。
“之前从来没吃过。”汤晗还处在被菌子震撼到的心情里。
“查一下。”姜宥掏出手机扫二维码看菜单，“是这个吧？黄耳菌。”
“黄耳菌厉害啊。”
“这个真太好吃了我天，还是菌子吗？”
“好吃得现在死了都无所谓。”孔见丘毅然决然，把碗里剩下的半个黄耳菌塞嘴里。
“好吃得现在死了都无所谓。”姜宥跟着点头。剩下三人面面相觑，汤晗拍她一巴掌：“诶你不要也跟着念啊！快呸呸呸。”
“姜老师万万不可啊——”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把话塞满每一秒，姜宥坐在椅子上，裹在笑声里。她瞅着主编和编辑下了班马上忘掉办公室地位高低区别争夺最后一块洋芋粑的归属权，宁望林果断出手从中间切了分给两人，又瞅着孔见丘跃跃欲试拿着漏勺和米粉说要露一手。那些声音时近时远，她怀疑梦和现实在交织，忍不住笑自己漫画画多了，想得太远太离谱。
她不由得想起《永生花》，磕磕绊绊地来到了25话，依然只有那些读者，鱼汤依然坚持给她心爱的酱油写评论。前段时间动荡不安的心绪和事情，随着《永生花》结局彻底固定变得全部平静下来，姜宥走一步，只有脚下泛起几圈涟漪，别的地方平静无波。
姜宥轻轻笑出声来。
汤晗扭头看她，先跟着一起笑，笑声间她问：“突然笑什么啊，姜老师？”
“就是觉得很舒坦，想笑一下，和吸了一口气肺特别通畅一样的感觉。”姜宥说着，顺势深吸了一口气，“汤晗，《永生花》马上要完结了。”
也许是《永生花》和这一切的关联性太强——一切都开始于《永生花》，汤晗对姜宥的这句话产生了惶惶不安的感觉，在她心脏壁上生长出紧紧依附的细密毛细血管，要拔干净很容易伤到自己的血管。恍惚间汤晗看到名为“永生”的花整朵枯落，和山茶花一样枯死是落下完整的一朵，决绝、不动声色。路边的灯光太少太暗，汤晗睁大眼睛努力地去看姜宥的脸色，可惜口罩遮挡，就算光闪过她也不明真相。
“姜老师，其实……”汤晗想了想，其实她没那么不甘心，“其实我已经接受《永生花》的结局了，这三个月我觉得很充实。”
“还有点不可思议。”声音很轻，有点不确定，但又想说出口。
“什么东西不可思议？你见到永生花了？”姜宥弯起眼笑。
汤晗笑着摇摇头。
不是永生花，不是不属于人世间的任何，是你——姜宥，是那天秋日阳光和微风间的你。我从不觉得一定要拥有，仅仅只是相遇、陪伴，就已经是我过去人生中难得的幸福，所以才会觉得不可思议。
不管能走到哪都放下心来了。
就和嘉扬一样，她早就知道永生花不存在，所以一切都是她自愿。
“说起来，你怎么认识宁望林的啊？”姜宥想到饭桌上混乱的一瞬间就忍不住想拍脑袋，“她那样子真不像会主动加别人。”
除了当初上厕所没纸被气到，姜宥暗笑。
“这个……这个嘛……”
汤晗心虚，视线飘忽。姜宥大叫：“她胁迫你？！”
“什么啊你怎么会想到这！”汤晗哭笑不得，“没有胁迫，没有黑幕，是我想走个捷径。”
“从她那边能走个什么捷径……”姜宥嘟囔，猛地她眼神很怜爱地看向汤晗，“啊！难道你……”
“也不是挂号！你听我说完啊。”汤晗想捂住姜宥的嘴，这家伙太能想，好心过头，“因为我发现她和kk老大认识，就想问一下看能不能加上好友，我就能……嗯那个……搞清楚你的秘密是什么。”
洗碗池边的约定重新卷进脑海，连带着坏小孩的宣言和滴入池中的伴随着水的泪滴，姜宥恍惚一秒，想说的话出口用了别的话来掩盖：“kk老大是谁……”
“显而易见是孔主编啦姜老师。”
“哦——哦哦哦！是啊是，动动脑子就能想到。”姜宥拍自己脑袋，“原来她俩那么早就有关系了。”
“感觉可能比那更早吧……”汤晗想起来自己目睹的一幕，尴尬地笑笑。
“那还真不显山不露水啊这个宁望林。”
“姜老师，那天去你家吃饭，我有看到你和宁医生的合照。”
“嗯哼？”
“看到我从没见过的你，感觉很微妙。”汤晗斟酌着字句，改口，“很奇妙。”
那是汤晗没见过的，尚还意气风发的姜宥。她的24岁被24岁的汤晗窥见，却只能通过一张旧照片，鲜活的人永远死在曾经，有过美好的过去，所以才会在现在像条衔尾的蛇一般勒住她的脖颈，随着时间过去，越缩越紧。姜宥无意识地抚摸着颈部，吞咽的动作过去，喉结抬起，手指感受到被推动，她放下手。
踌躇的应声被拉得很长，姜宥扁了扁嘴。
“拍那张照片的时候我才24岁诶。”她指着自己打趣道，“现在我已经熬成大受欢迎的姐姐类型，有没有感受到一丝丝不一样的魅力？”
汤晗很配合地注视了一会儿姜宥的脸，深吸一口气转过去调侃她，“哎呀看不见——但是我觉得24岁的姜宥妹妹也挺有魅力啊。”
“诶！”
姜宥拉下口罩，她拍拍汤晗，汤晗盯着她看了会儿，愣在原地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不会要在大马路上亲我吧？”
“不是。诶你这乱想跟我也没差啊？”姜宥忍俊不禁，委屈巴巴的眼神马上破了功，“我是让你看看我多委屈。”
汤晗在嗓子眼里笑了笑，姜宥听见她笑，马上拽住她甩她衣袖：“我很委屈诶——”
“别委屈啦。”汤晗任着姜宥甩，往她身上倒过去轻撞了下，“24岁的姜宥很有魅力，31岁的姜宥也很——有魅力，我都喜欢。”
“酱油我喜欢，《蝉蜕新死》我也喜欢，我都喜欢。”
她眨一下眼，不等姜宥反应凑上前轻啄一下她嘴唇。姜宥猝不及防被亲，拉着汤晗的手一时间松了劲，嘴里磕磕巴巴：“呃、你、不是，刚刚……啊……这个这个——”
“嗯嗯，挺好挺好，脸红的姜宥我也喜欢。”汤晗心满意足，她把口罩给姜宥戴上，转手自己拉住姜宥的胳膊，往地铁站迈步，“走吧。”
“啊，汤晗——”
“别说话！安静，安静。乖噢。”汤晗佯装严肃的语气。
她不敢回头，她没有东西可以遮住无处可躲的神情。
姜宥安静了会儿，轻笑道：“元旦节的漫展你回去吗？”
汤晗另一只手按着包，她偷偷笑了笑。
“你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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