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宥在医院住了几天，能下床之后，她常常下床晃荡。据她自己说，是因为受不了总是躺在床上，给自己躺得满面油光脑袋发晕。李医生嘱咐她注意身体，不要闹得太累，此时姜宥在窗边看外面，做出思考人生的样子顺便为医生语重心长的话点点头。
她有时候晃到宁望林诊室门口，给宁望林吓一跳，随后郁闷地扶额让她回去，别跑太远。姜宥当然听她的话，毕竟不能打扰她工作，她就是喜欢趁宁望林小歇一会儿的时候给一个惊吓。
“听说你把人家汤晗气走了？”
姜宥扒拉盘子里的菜，毫无胃口，不过好歹勉强吃了几口。宁望林瞅她一眼：“你尽力多吃点吧。”
姜宥的身体状况雪上加霜，她现在进食有些困难，但身体也渐渐瘦弱。虽说各项指标波动不大，她却总惶惶不安，觉得某天就再也醒不过来。
对于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传言，姜宥有点苦恼，虽然真实成分占了七八分，但也不至于到完全是被气走的程度吧？宁望林这么一说，她心里慌张，嘀嘀咕咕：“我哪有气她……那不是跟她说实话嘛。”
“实话伤人，你不知道啊？”
“我知道。”姜宥说完，没接下文，塞一口炒肉叹一口气。她愈发地意识到自己的恶劣之处，现在处在不舍汤晗难过又不想她太过惦记她这个行将就木之人的两难境地，于是明知伤人也还是说了那些话。她慢吞吞往嘴里塞东西，但吃什么都是无味，过一会儿手机铃声响起来，姜宥掏出手机看，关掉了闹钟，她获得赦免一般站起身：“要检查了，我先走了。”
宁望林看着她离开，吃几口饭不吭声。
怎么反而处境变得比之前更糟。宁望林走神想着，嘴里只是机械地咀嚼。或许是因为姜宥的病情，反反复复出现的意外让她们来不及好好沉浸在相处的快乐里就不得不面对残酷的将来。宁望林思考了一下自己会怎么办，按照她来说，她大概从一开始就不会跟任何人掺和上关系，姜宥也是心大。
想到这些，她拿出手机给孔见丘发消息。
宁望林：【要是我突然死了你会怎么办？】
孔见丘：【你有病？突然发消息说这些。】
宁望林：【这很严肃，关系到生死的哲理。】
孔见丘：【你就唬我吧。你放心，老娘会亲手弄死你，不会让你有机会不告而别。】
一看就是孔见丘故意发狠的玩笑话，宁望林低声笑了笑，给她回消息。
宁望林：【我好怕怕。】
孔见丘：【多大人了，恶不恶心啊！】
宁望林：【不说了，工作去了。】
孔见丘：【好。】
过了没多久，手机在宁望林手里震动一下，宁望林翻过来看屏幕。
【有点想你。】
可能是她的问题太突然，对方多少会感到心慌，何况身边还有例子。宁望林意识到这回的话题不妙，放了餐盘戳屏幕。
宁望林拍了拍孔见丘，您拍一拍的用户无法接通。
【我知道了，我也想你，over。】
姜宥躬着身子坐床边，她感觉到这件病服空空荡荡的，身子装在里头和布料间还隔了一大块空隙。她伸手进衣服抚摸自己肋骨，已经变得有点硌手，她又把手拿出来。
和宁望林的话没说完，她落荒而逃。她总是逃，七年前逃避网络，四年前逃离家里，现在她从宁望林的质问里逃走，从汤晗的关心中逃走，她不敢面对任何人的爱和怒其不争的心情。明天就要出院，姜宥从床头摸来手机，给汤晗发消息。
屏幕上最新的一串消息先是在昨天下班后，汤晗拍了一张拎着小蛋糕和路的照片，兴冲冲预告：下班了，马上就到医院咯！
姜宥回复她，恭候大驾，鲜花.jpg抱歉.jpg
隔一段时间是汤晗拍了自己家的照片，依然兴冲冲：到家了！想念我的床！！！啊！！！！！
姜宥：【我也想念我的床……哭.jpg】
汤晗：【你好好休息，马上就能再见到你的床了。】
第二天一早，汤晗马上蔫巴下来。
汤晗：【上班去了……想死的心都有了。】
姜宥：【孔见丘知不知道你上班这么绝望啊？】
汤晗：【她不知道，但我看得出来她上班也很绝望，正常人不会每个月月初都要带我们一起跳五彩日光的。】
汤晗：【k老大也疯了。叹气.jpg】
还没到今天汤晗下班的时间，消息停留在姜宥偷拍和宁望林一起吃饭，汤晗回了一条消息。
【我看到宁医生和k老大互换午饭照片了。】
你怎么会看到这个啊。姜宥看着消息，往后躺到在床上低声笑，她准备给汤晗回消息，一个陌生又有一点点熟悉的声音叫了她一声。
“姜宥？”
姜宥放下手机，扭动身子坐起来，又看到那位超级大美女。
姜芝奇。
“啊……”
“啊，你现在……”姜芝奇欲言又止，把要问的话拐了个弯，变了内容，“你情况怎么样啊？”
病服和住院手环都在身上，她再要隐瞒就显得可笑了。姜宥嘴动了动，手指捻着床单。
“啊——还好，明天可以出院。”她怕姜芝奇接着问，她招架不住，现在她是被拔光了刺的刺猬，只剩柔软的身体露出来，“你怎么也到这里来？”
“哦，那个，不用担心我。”姜芝奇摆摆手，她指了指斜对面的一张床，“那边是我朋友她姨妈，今天她忙我代替她来看一下。”
“噢，这样啊。”姜宥应付一句糊弄过去，她想起几个月前在医院的那次相遇，“你心脏怎么样？”
“调理得还算好啦，不过现在就不能再那么忙得狠了。”姜芝奇下意识抚了抚胸口笑，“还是身体更重要啊。”
“你还好就好，想不到我们真的有缘再见了。”对于姜宥的解释她完全信服，乐观地对着姜宥笑，她摆摆手，“看你好瘦啊，感觉比以前看更瘦，多吃点。”
“我先过去了。”姜芝奇指指斜对床，提着慰问品过去。
原本混沌的脑袋忽然被点亮了一处角落，姜宥回想起三个月前在医院，她也糊弄姜芝奇避免多聊，而姜芝奇一样劲头十足自信地对她挥手说下次再聊。她以为只是一瞬，但想想发现已经过了三个月，她竟然抓住了这一回“有缘”的奇迹。
往后呢，她还能一次又一次遵守这一类“有缘再见”的承诺吗？
虽然她从未真的应下过，但她心里默默记了很多，比如姜芝奇说下次聊，比如宁望林和她吃火锅的欠条，比如汤晗说，风信子开花时告诉她的约定。
风信子，还剩风信子。
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窜到姜宥眼前，出神的思维一下被拉回来，姜宥吓得一哆嗦。看清来者是汤晗，她松了口气：“你吓死我了，怎么这么急？”
“还不是你不回消息啊，你才吓死我了！”汤晗把手机拿起来兴师问罪，那上面一连发了十条消息询问姜宥怎么样有没有看到消息。姜宥怔了怔，慢吞吞挠头：“抱歉啊……我刚刚在跟人聊天，没看手机。”
“病友吗？还是你又去骚扰宁医生了？”
“哪有骚扰——我没怎么打扰她好不好，就是偶尔在她休息的时候吓她一下。”姜宥赖皮，“刚刚有个认识的人来探望病人，随便聊了几句。”
汤晗应一声，她在包里翻找出一个苹果，指了指它：“今天给你带了这个，你猜这什么？”
“永生苹果吗？”姜宥调笑道。
“哎哟你怎么知道，差不多。”汤晗抬了抬眉毛，“k老大给我的，她说她找人开光了要我带给你吃。”
“那不是那个吗，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
“对啊我问她了是不是这个，她让我别管，她的设定里这是开光苹果。”汤晗搓了搓苹果表面，“我去给你削。”
说完汤晗立刻从包里掏出湿巾擦了擦苹果，从床头柜翻出来水果刀要削皮。她在床头柜垫了张纸，转身对着那削苹果，姜宥看着那张宁静的、微微带笑的侧脸，过一会儿站起身从背后搂住汤晗，下巴搁在汤晗肩头。
她没说话，呼吸静静吹过汤晗颈间，发丝交缠在汤晗的发丝间，汤晗分不清挠着她耳朵的头发是自己的还是姜宥的。搂在她腰间的手臂很轻，隔着厚外套，她感觉不到姜宥是不是瘦了，但看她的样子，大概是瘦了很多。她想，要不然现在放下开光苹果和水果刀，去摸一摸姜宥的手腕看看她瘦了多少，但她不敢，难得地害怕了。于是她把苹果和小刀攥得更紧，眼眶漾起一片湿热。
“怎么啦？”汤晗问得很简短，她担心说得多了，姜宥会听出她声音的不对劲。
姜宥先是准备道歉，按照宁望林说的，她不该把汤晗气走。但想了想，她住嘴了，摇了摇头，下巴碾了碾汤晗的肩膀。汤晗无奈地笑了笑，继续削苹果：“今天不要在床上躺着当咸鱼吗？”
“本来就不是咸鱼，过段时间还有26话要更新呢。”姜宥低声说着，她阖着眼帘，声音缱绻，“是你女朋友啊。”
“就是想你了，想抱一下你。”
一滴泪掉在削着苹果的手上，烫得要把汤晗灼出一个伤疤。她不作声，把苹果切下来一小块用刀尖戳住，往后递过去，“小心啊。”
刀动了动，苹果块被人叼走，姜宥咀嚼苹果的声音近在耳畔，周围好安静，汤晗听得很清楚。
咀嚼声停下，“我明天出院了。”
“那你要跟你的床汇合了。”眼泪持续掉到手上，汤晗把苹果拿远了点，防止咸涩的眼泪弄杂了苹果的味道，“明天给你买你喜欢的小蛋糕庆祝咯。”
“我要吃苹果。”姜宥轻声笑，只对苹果发出进食的请求。
“好啦好啦，细嚼慢咽啦你，如果吃东西有点难的话慢慢吃也没关系。”汤晗又切了一块往后递过去，她咽了咽，嗓子哽着，“我就在这陪着你。”
姜宥接着咀嚼苹果，声音很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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