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快要接近尾声,对于高三的学生来说,一诊也迫在眉睫。
讲台上,每个老师都恨不得挤压所有的时间来讲题,一上午过去,只给学生们留了大课间的休息时间——毕竟大课间不出操的话是要扣班级分的。
其余时间,大家想上厕所都只能夹缝去。
到了上午的最后一节课,老师在台上讲得口干舌燥,季臻感觉到包里的手机一震。
是一条短信,余情发给他的。
“中午,我在咖啡店等你。”
*
正午的冬日暖阳懒洋洋地洒在地面。
季臻隔着马路,远远地,透过咖啡店的巨大落地玻璃窗,看到了余情正坐在吧台边。
余情的侧脸对着他,正趴在吧台边写着什么东西,很认真。
阳光自然也偏爱地穿过窗户打在他的脸庞上,脸上的绒毛似乎都照得清晰,让他整个人变得毛茸茸的。
季臻愣神看了好几秒,等到周围人都开始过马路了,才反应过来绿灯亮了。
咖啡店里。
这个时间点,隔壁一中才刚刚中午放学,店里还没什么人,店员姐姐就站在吧台里,笑着看着余情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好奇地问:“这个谁写的呀,你吗?”
余情摇了摇头:“作者是Raymond Carver。”
店员姐姐笑着摇头,说:“没听说过。”
余情“嗯”了一声,“不是很常见。”
“……”
余情写得很认真,一笔一划,连季臻已经进店了都不知道。
“在写什么?”季臻的声音在自己背后响起。
一听到是季臻的声音,余情立马停下了笔,侧过身看向他,是一个把纸张遮住的动作。
季臻眉毛微微挑起,“不让我知道?”
余情微微抬眸,这个角度看去,余情的眼睛会带点下三白。
很尖锐的模样。
他说:“秘密。”
余情语气冷淡,但是季臻却笑了。
“好吧,那我也别有什么好奇心了。”季臻佯装委屈。
余情冷心冷血,并不吃他这一套。
只是放低了语气说:“我请你喝咖啡。”
店员姐姐却笑着端出来两杯奶茶,“今天请你们喝,店里的新饮,茉莉奶茶。”
季臻接过,余情却如临大敌,小声道,“不会也要五十块吧。”
他身上只有五十块钱,原本是打算请季臻喝最便宜的蜜瓜苏打的。
店员姐姐大笑,“不会不会,因为是新品,所以这两杯是请你们喝的。”
“谢谢。”
季臻喝了一口,太甜,他不太喜欢,便放下了。
他看向余情,“所以,小作家,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题不会做。”
说着余情把刚才的纸张夹进一个本子里放好,又从包里拿出了另一个本子,翻开,给季臻推去了一道题。
季臻笑着开玩笑说,“小作家,这样的借口可不算高明。”
余情抬眸看了他一眼,下三白明显,那双眼睛清澈,带着点与生俱来的忧郁气质。
“不讲算了。”
“要讲,”季臻接过余情手上的题,“是这道吗?”
“对。”余情把题目铺开,说:“这个导数的第三问,还有这个向量题。”
季臻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题目。
这是一双很白皙的手。手腕腕骨明显,带着几分脆弱。手背青筋明显,手指修长,虚虚地夹着一支黑色签字笔。
季臻敛眸,开始认真给余情讲题。余情一开始还不自在地转笔。
但是季臻很认真,到后来,余情也听懂了题目。
“这下应该你就会做了。现在你再试试?”
余情点了点头,开始演算起来。
他成绩算不上太好,因为他对学习没有什么兴趣。
他对数学就更没什么兴趣了,但是他突然就是想让季臻给自己讲题。
余情碰上难点的地方,会咬笔头,皱着眉头,题目让他很为难的样子。
季臻在一旁看得好笑,余情这样,像是被题目欺负了似的。
怎么看都是出题人和数学题的错。
季臻拿起余情的奶茶,热乎乎的,把奶茶递到余情嘴边。
余情还在琢磨题目呢,但是察觉到嘴边有了个吸管,咬着的笔头就换成了奶茶的吸管。
咕噜。
像小猪一样。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冬日午后。
到了中午,一中放学后,反常的来了很多学生——大概都是为了店里新出的茉莉奶茶来的。
三三两两的坐在店里的桌子上,互相聊天说话,给店里带来了点热闹。
没人靠近吧台。
所以吧台这边十分安静,配上店内暖色调的灯光与温馨的装饰,背景是舒缓的钢琴纯音乐,把吵闹的人群隔离在了他们两人的世界之外。
他们两人自成一方小小天地。
店里开了暖气,季臻直接脱了黑色的羽绒外套,里面又是一件短T,手臂肌肉线条流畅,手腕处戴了一块手表,安静地玩着手机。
不时瞥一眼旁边坐着的人,关注着他做题的进度。
时间的流速都变慢了一样。
“做完了吗?”
“差不多了。”余情小声说,“……剩下的不想做了。”
“那就不做,我们回学校吧。”季臻帮他收拾东西。
“嗯。”余情说。
季臻突然问:“你会参加高考吗?”
余情反问:“你呢?”
季臻说:“我已经拿到国外大学的offer了。”
余情撑着头,看着季臻帮自己收东西,说,“我不想参加高考。我也不想读大学……我只是想找个地方能继续写东西,就够了。”
“找个地方写东西?”季臻重复着他的话,一边帮他收笔,一边说:“比如说?”
“比如说……”余情的视线掠过季臻,目光像是落到了悠远的、未知的某个地方。
他说:“比如说,雪国。”
季臻一怔,“《雪国》?”
“嗯。”余情不知道在回应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余情说,“我想去雪里一次。”
“毕竟C市不会下雪,对吧?”
*
两个人慢吞吞走回学校门口的时候,学校大门已经锁上了。
因为已经到了午休时间,保安叔叔挺着背在门口走来走去,就等着逮迟到的学生。
“所以,”余情问,“我们现在是已经……迟到了?”
季臻:“没错。”
“那该怎么进去呢?”
这是个问题。
“大门进不去了。”怕被门口的保安锁定,余情和季臻一起躲在校门口的一棵大树后,余情扒拉着树干,打望着校门口的情况,看上去很是紧张。
他有些自责地说,“对不起。”
如果不是他,季臻也不会迟到……季臻看上去就是一个好学生。
季臻凑过去,“你不用跟我说抱歉。”
余情怔愣瞬间,已经被季臻拉住了手,“跟我来。”
季臻带着他跑到了学校后门。
一中后门紧邻着学校的图书馆,用一堵矮墙围着,稍微有点经验的人甚至不需要助跑都可以轻松翻越这堵墙。
校方也早就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但是一直没来得及升级这堵墙,给一些学生留了空子。
“翻吗?”季臻问。
余情抬头,看着眼前的这堵墙,说:“我应该翻不过去。”
“没事。”季臻看着他,黑眸里闪过确信的光,说,“只要你想,我就可以帮你翻过去。”
余情说:“真的吗?”
“相信我。”季臻说着,直接一把把余情抱了起来——余情实在是轻得吓人,季臻感觉他根本没有费什么力气。
他轻而易举地就把余情举了起来,余情上道,直接扒拉上了墙顶。
“但是我不敢下去。”余情说。
“你等等我。”季臻说。
确认余情已经扒稳之后,季臻松开了他。
几秒之间,没有任何助跑,快得余情甚至没看清楚他是怎么动作的——他就直接翻过了这堵墙,帅气落地,起身,抬头看向还扒在墙上的余情。
“来。”季臻举起手,神色认真,又带着他一贯的笑意,“相信我。”
余情的唇微微抿着,没有说话,就是看着他。
那双手手背脉络凸起,充满了力量感,是一双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手。
几秒之后,余情从墙上跳了下来——
季臻眼里全是余情向他飞跃下来的身影。
他觉得自己甚至看到了余情脸上的细细绒毛,而那双湿润润的、像黑曜石的眼睛像钩子一样,充满信任地看着他。
余情一下子扑在季臻怀里。
一瞬间的拥抱。
季臻觉得余情碰到了自己的掌心,冰凉的手指像玉石一般,温润又冰凉,正如他整个人身上充满着的矛盾感。
轻轻一碰,像是一片羽毛落在了自己的手心,又像是被小猫舔了一下。
一触即逝。
图书馆这条路,平时走的学生都少,更别说老师了。
可惜千防万防,他们今天还是输给了运气——两人一落地,就被教导主任碰上了,这老头正扶着眼镜看图书馆大门前的绿植,突然听到动静,一转头,就和两个翻墙进来的人对上了眼。
教导主任:“?”
余情:“……”
季臻:“……”
教导主任:“你们两个?”
季臻和余情同时低下头,两人悄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要不交代了吧”“如实说吧”的打算。
看到这俩人这样,教导主任也都什么都明白了,怒吼道:
“课不好好上,还想着逃课?!”
“逃课就算了,还被我抓到?!逃课都逃不好!”
余情小声嘀咕:“那是我们运气不好。”
季臻没忍住笑了一下。
这下彻底把教导主任惹怒了,指着他俩怒吼道:“你们俩给我扫图书馆去!既然这么不想上课,你们俩就给我扫一下午!”
两人被教导主任押到图书馆里,一人被分配了一根扫帚。
余情拿着扫帚,小声说:“对不起。”
如果不是他让季臻出去的话,季臻也不会迟到。
季臻却毫不在意:“没事,我就喜欢做清洁。”
两人就这么开始了打扫整理图书馆。
余情还是很愧疚,他主动说:“这些都我来做,你去旁边休息一下吧?”
季臻却说:“没事,我们一起,做得快些。”
“……哦。”
余情从左边开始扫,季臻从右边开始扫。季臻做这种体力活很轻松,也很快,余情才扫完一小块地,一抬头,就发现季臻已经把除了他正在扫的地方之外的其他地方都扫了。
余情:“……”
很快,季臻又换了两张抹布过来,“地扫完了,现在擦书柜吧。”
余情愣愣地接过来,这也太快了。
两人又开始擦书柜。
等到季臻把自己区域的书柜都擦完之后,看了一眼对面。
他悄悄地走过去,看到余情正背对着他,靠在一侧的书柜上。
在看书。
他往余情旁边的书柜一看——俄国文学分类,一看就是打扫的时候三心二意,看到想看的书就直接拿起来看了,打扫也忘了。
余情显然是看得很入迷,冬日下午的阳光给他蒙上一层薄薄的光晕。
阳光下,连空气中跳跃的尘埃都很明显。
季臻没有去打扰他,帮他擦完了剩下的书柜,然后就安静地站在余情身后。
余情看书,他看余情。
正巧下课铃响起,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余情一激灵,他一抬头,正好对上了季臻的眼睛。
“……下课了?”余情道,“抱歉,我没注意时间……”
“没事。”季臻说,“教导主任交给我们的任务都完成了。现在是自由时间。”
“哦……”
季臻好奇地凑过去:“你在看什么?”
他顺着余情的视线往书页右侧看去,只见余情摊开的书页上,写着:
“如何毁掉一个普通人,最快的办法就是给他一点点天赋,而这一点点天赋不足以成就他名扬天下,却足以让他自负自满,让他胆怯心虚,让他停滞不前。”*
余情一直看着这段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季臻看了余情几秒,突然笑了,打破了此刻的安静,“小作家,你真的是……好文艺啊。”
余情的思绪被打断,他从书中抬眸。
“文艺”这个词,余情听过太多次。这还算是好的词的了,更多的是直接说他是无病呻吟、三观不正。
他能分辨出每个人说这个词的时候是否带有恶意。比如此刻,他知道季臻没有恶意。
余情的视线又落回书上,随口接道,话里带刺:“文艺?那很抱歉,我就是这样的人。毕竟我三岁能诗文,五岁能作词,七岁看懂老舍,九岁看懂芥川作品中蕴含的反出生主义,十一岁在自己什么都还不懂的年纪就开始涉足俄国苦难文学、拉美荒诞文学,最爱的小说是《当我们在谈论爱情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最喜欢的作家是加缪、马尔克斯……”
“就这样,我度过了我的前十三年人生。然后。”
“到了我十三岁的时候,我就开始自己写东西了,”余情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到了14岁的时候,我就这样拿下了百年芥川奖。”
余情说的这些话,任何人都听得出来,半真半假,大部分都是在嘲讽自己。
可是他嘲讽自己都嘲讽得很有力量,一时间不知道他是真的在嘲讽自己,还是在对以往骂过他的人进行反击。
本来只是开玩笑的话,没想到季臻很是认真地说:“嗯,是这样。”
余情却愣住了:“……我开玩笑的。”
季臻却突然越过他,帮他翻过他手上的书——
余情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视线跟随着他的动作。
接下来的某页被翻开。
映入余情眼睛的是:
“他清楚地看到,这全部的阵发性、狂热和急躁——无非是回想起自己丧失的天赋时的无意识的绝望;
甚至,说到底,天赋本身,也许一开始就完全没有那么伟大,大多是盲目,是毫无理由的自信,最初的自我满足和对自身天才的连续不断地想入非非,连续不断的幻梦。”*
*出自《涅朵奇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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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Chapter 8 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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