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诀辰坐在前往新密室大楼的车上，陷入了沉思。
这里的汽车都是实实在在落在地面行驶的，轻微的颠簸加上温暖的空气，很容易让人感到昏睡。
魏诀辰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的黑色戒指在阳光下泛着蓝光，就像暗夜的星辰一样。
他的思绪就这样一点一点飘走了。
忘了那是多少年前，他和陆时琰已经互相表明心意很久了。
他能感觉到陆时琰对他百依百顺到了近乎宠溺的程度，比过去他毫无察觉的时候更甚。
但他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只是一如既往地在陆时琰面前肆无忌惮。
直到陆时琰有一次梦魇，他才明白陆时琰真正的内心。
那一天，魏诀辰在睡梦中感觉到环住他的手突然越箍越紧，把他给勒醒了。
他迷迷糊糊醒来，发现陆时琰紧紧抱着他，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肉里。
“怎么了？”
他问道。
陆时琰的头埋在他的颈窝里，没有吭声。
许久之后，他才听到陆时琰低低地说了一声：“不要走。”
魏诀辰刚想回答“走去哪”，突然意识到陆时琰的声音不太对劲。
那是一种压抑不住的、从喉底深处发出的悲鸣。
“陆时琰？”
陆时琰依旧没有回答，只是无意识地又把他抱紧了一点。
又过了一会，魏诀辰感觉到环在身上的手慢慢松了劲。
他以为陆时琰睡熟了，没想到又听他说了一句：“不要走。”
这一句，就近乎哀求了。
魏诀辰这才反应过来，陆时琰大概是梦见他半夜擅自驾着战机去找进入天堂系统的方式了。
他从士兵和舰医那里都听说了陆时琰的反常表现，但后来日子久了，就渐渐淡忘了这件事。
直到现在，陆时琰还会做噩梦吗？
他心里不忍，就打算摇醒陆时琰，把他从过去的噩梦里解救出来。
他的手抬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顿住了。他感觉到自己肩头的衣服在一点点濡湿。
陆时琰……在流泪？
“我以为你是老天送我的礼物……是我在漫长岁月里无数次努力和失败后得到的奖赏。”
“可是我错了，你不是为我准备的……我总是想把你留在身边，这对你来说，是不是像一次漫长的潜伏任务……”
陆时琰轻声说道。
“我不强留你了，你是自由的，你可以去离指挥舰最远的的编队……你要是不想，我可以从今往后都不出现在你的生命里。”
“但是我请求你……不要这样离开，不要去那个地方……”
“只要你在这个宇宙里，这个宇宙对我就是有意义的，可是你不在了……我没有办法想象一个没有你的宇宙，它看起来特别冰冷，毫无生气……”
“我要怎么为一个没有你的宇宙寻找未来……”
“我要怎么去找你……”
接下来，陆时琰就是断断续续地重复着“对不起”、“不要走”、“回来好不好”之类的话。慢慢地他的声音含糊了下去，颤抖也停止了，呼吸终于重新变得均匀。
那一晚，陆时琰没有再做噩梦，魏诀辰也没有再睡着。
他终于明白陆时琰那些举动的意味。那不是单纯的宠溺，而是一种小心翼翼。
陆时琰在害怕，害怕他会毫无预兆地走掉。
魏诀辰的思绪有点复杂。
陆时琰应该是一种创伤后应激障碍。这么多年过去，如果不是这一回无意发现他的噩梦，魏诀辰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始终沉浸在这种恐惧里。
陆时琰给了他十足的安全感，可他却没有给陆时琰。
醒来之后，陆时琰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间暴露了内心，而魏诀辰也没有说起。
他依然像往常一样妥帖地处理好魏诀辰生活中的大小细节，放任他娇纵，对他有求必应、百依百顺。
但现在魏诀辰看他这样子，只觉得心疼。
他开始收敛自己的性子，表现得更体贴。他开始关心陆时琰有没有吃好穿暖、会不会觉得疲惫。他甚至会把陆时琰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整理好放在床头，会在他结束工回舱后把睡眠舱铺好。
这些变化陆时琰当然看在眼里，但他并没有做出魏诀辰希望的反应，只是小心翼翼地表示了感谢。
魏诀辰对他越好，他就越是小心翼翼。除此之外，魏诀辰还发现了他眼底越来越深的恐惧。
一来二去，魏诀辰有些泄气，但一想自己过去那么多年都是在陆时琰面前肆意妄为过来的，突然转变总要给对方适应接受的时间，就还是努力坚持了下去。
这一天夜里，他正在弯着腰铺床，陆时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等到他弄好回过身去，看到了陆时琰没来得及收回的复杂目光。
陆时琰勉强笑了一下，然后揽过他，轻声说道：“其实你不用这样做的，这些小事我自己可以……”
魏诀辰一瞬间被刺痛了。
“你不喜欢吗？”
他冷冷地问道。
陆时琰浑身一僵。
“没有，怎么会呢，只是没有必要……”
“那你为我做的那些事就有必要了吗？难道我自己不会做吗？”
魏诀辰咬紧了嘴唇。
“陆时琰，我要怎么做你才满意？”
陆时琰一下松开了他，往后退了半步。
“我没有不满意，我从来没有对你不满意，是我做什么让你误会了吗？还是说……”
魏诀辰抬起头，看到陆时琰在努力维持平时的表情和语气，但颤抖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
——他的内心已经恐惧到了极点。
魏诀辰有些难以置信。
他知道陆时琰在恐惧什么，正是因为清楚地知道，他才更加不能接受。
“你不相信我，你一直都没有相信，是不是？”
“我……没有……”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陆时琰。”
“你觉得我是在逢场作戏，觉得我这些年都是在演戏骗你。你根本不相信我喜欢你，只是觉得我在利用你，觉得我有一天会反过来捅你一刀！”
“你早就做好了随时放手的准备，不是吗？你不就一直在防着这个吗？！”
陆时琰的脸色变得煞白。
他的嘴唇嚅动了几下，但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
魏诀辰知道，他说中了。
他有些无力地靠在了睡眠舱边。
“我承认，过去我骗过你，利用过你，我还在你放下防备后毫无预兆地离开过。这些我都承认……”
“我过去不懂，不懂什么是喜欢，不懂怎样去喜欢。你从小就有家人和长辈的陪伴，有信任的搭档，有爱戴你的战友，你知道什么是温暖，也知道怎么去温暖别人。可我不一样，我在一个冰冷的地方无依无靠地长大，面对的是无止境的猜疑和背叛，能信任的只有自己。”
“我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可以有温度的，不知道人和人之间可以心无芥蒂，我没有见识过……但我后来见过了，我尝试着去学习，学习怎么去信任，学习怎么对一个人好。可能这些对你来说远远不够，你觉得我什么都没给，可我已经把我有的都掏出来了。”
“我身无分文，掏心掏肺摆出来也只有那么一点，可我已经把能掏的都掏出来了。你可以说我笨，可以说我天性薄凉，但你不能说我对你的感情是假的。”
“我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做你才能相信……”
魏诀辰的声音越来越低，视线也越来越模糊。他感觉到陆时琰迟疑了一阵，还是慢慢地靠近了。
后来，陆时琰说了很多，魏诀辰也说了很多，在经过了许多迟疑、试探、和剖白之后，陆时琰终于紧紧地把他拥在了怀里。
“那你愿不愿意和我……结婚？”
陆时琰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
魏诀辰听到这个有些陌生的词，不由得愣了几秒。
“舰队里有规定，一旦进行婚姻登记，除非一方因为重大错误被开除军籍，其他情况是……不能离婚的……”
“如果你愿意，那我们……”
魏诀辰短暂宕机了几秒，大脑一片空白。
等到他脑海里重新有了意识，他脱口而出的话是：“就这么空着手结吗？”
“……嗯？”
“没有戒指吗？”
陆时琰松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在制服内袋掏了一阵，慢慢把一个东西递到了魏诀辰面前。
“这个可以吗？”
魏诀辰看着面前的戒指，黑色中泛着点点碎光，在强光照射下还会透出蓝色，就像星空一样。
这样美丽的宝石，似乎不是容易见到的。
他有点惊讶：“这是……？”
“是陨石。之前舰队捕获到的，小小一块，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的。”
“我觉得好看，就一直收着。”
陆时琰没有说，他喜欢这块陨石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它的颜色和魏诀辰的眸子很像。
那是快一个世纪前，他们第一次见面，魏诀辰回过头来望向他，眼里倒映着星河的模样。
“我是说，你的项链也是这块陨石做的吧？”
魏诀辰用手指点了点陆时琰的锁骨处。
陆时琰应了一声，把领口拉开了一点，掏出一直贴身放着的项链给他看。
这个项链魏诀辰早就见过了，应该是几十年前，某一次休眠醒来后，这个项链就出现了。
平日里陆时琰都把这个项链藏在最里面，表面根本看不出来。只有几次魏诀辰进指挥舱，看到陆时琰望着舷窗外出身，手无意识地在抚摸这个项链。然而他发现魏诀辰来了之后，就会默默地把项链又放回衣领里面去，重新拉好拉链。
也许这是对陆时琰来说很重要的东西，但他不想示人，魏诀辰也无意深究它的由来。
后来他倒是经常可以见到这个项链，只是早已习惯了，也就没有再问过。
魏诀辰抬起手指，轻轻把玩着项链的吊坠。可以看到吊坠和戒指是用同一块陨石做的，形状是一个圆润的环形，但上面有道规则的缺口，应该是特意凿的。
“为什么有个缺口呢，看起来都不圆满了。”
他说道。
陆时琰把手覆在他的手上，用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那个缺口。
“以前也有用这种图案做装饰的。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嗯？”
“叫‘玦’。”
魏诀辰手指一缩，却被覆在上面的那只手紧紧攥住了。他抬起头，正对上陆时琰的目光。
目光里没有了小心和迟疑，只有沉淀了一个世纪还没有消退的爱意。
“我……”
魏诀辰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你打算什么时候才把戒指给我戴上？”
“戴上了就不好摘了。”
“怎么，你还打算要回去？”
“……”
“什么时候可以去登记？”
“每天早上九点开放，需要我们两人都去行政编队的主舰上。坐摆渡艇40分钟。”
“噢，那可要早点起来准备一下。你记得和他们打好招呼……”
……
汽车轻微地晃动了一下，魏诀辰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窗外还是艳阳天，是舰队里永远看不到的景象。
车停在了一栋白色的大楼外面，那是天堂系统里的办公中心，听说原型是MIS最早的密室大楼系统。
“睡着了？”
陆时琰转过头来，伸手掐了掐他的脸。
魏诀辰定定地看着他。
“怎么了？”
魏诀辰没有回答，只是突然朝他扑过去，用力贴着他的脸蹭了一下。
陆时琰瞥了一眼前座的驾驶员，有一点惊慌。
驾驶员轻咳了一声，望向了窗外。
魏诀辰回过神来，看到近在咫尺的陆时琰，突然意识到这还是在公共场合，脸一下热了。
“怎么了？”
陆时琰又问了一遍。
魏诀辰把原本想说的“我好喜欢你”给咽了下去。
“你不是说你有好大一片地，有一个星球那么大吗？结果现在就只有一个小别墅，还没有你的指挥舰大！”
他佯装生气掩饰了一下发红的脸颊，然后赶紧和陆时琰拉开距离，坐回到位置上去。
陆时琰一愣，不知道魏诀辰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那时在他们结束登记后，陆时琰汇报了一下自己的财产状况。
“舰队资源有限，都是公有的，成员只能使用，不能占有。所以薪资待遇就是按照舰队未来占领的资源来分配。”
“比方说舰队将来在某个星球定居了，士兵就可以按每个人拥有的份额得到相当数量的土地。从今往后，这片地就归他所有了。”
陆时琰解释道。
“那你能分到多大的地？”
陆时琰想了想：“应该有一个星球那么大吧。”
……
陆时琰看着魏诀辰鼓鼓的脸，心想他一路上沉着脸，原来是对住的状况不满意。
那个小别墅清净是真的，面积没有指挥舰大也是真的……但是床比睡眠舱大很多啊。
他想了想，魏诀辰肯定不是真的对居住情况不满意，大概还是因为姚竟他们的态度在不开心，借题发挥了一下。
他了然于心，熟练地开哄了。
“你要哪颗星星，挑完我给你打下来。”
“得了吧，这系统空间才多大。地面上都这么小，别说天上了。”
“我看晚上山里还是能见到不少星星的。等事情都处理好了，你要是想出航，我们再开着飞船出去。”
魏诀辰心想，都在太空里漂了一百多年，好不容易到了有太阳的地方，谁还想再飞啊。
他看着陆时琰认真的表情，心里又升起一阵欢喜。他赶紧压抑了一下就要扬起的嘴角，努努嘴说道：“嗯，好吧。”
陆时琰笑了。
“嗯，那还请魏首长抽空挑选一下星球，拟定一下命名相关的事宜……”
项链是一封没寄出去的情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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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魏诀辰&陆时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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