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座黑色的宫殿了吗?”
米迦勒应了一声。
“那是洛兹与贵族们向撒旦陛下祈祷的圣殿。”莱依嘴角露出个没什么感情的笑:“殿里有条地道,从那地道下去,你就能知道这群以杀人为乐的恶魔都隐藏了些什么勾当。”
米迦勒想起天堂典籍里关于“恶魔”的定义,没接这个话茬,他随口问:“广场中央红布底下刻的就是你们的撒旦陛下的雕像?”
“没错。”莱依回道,此时他们几人正站在南区边缘一座高大残破的钟楼顶,那座纯黑色的宫殿就立在雕像的不远处,模糊不清的轮廓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从宫殿到南区分界处的楼层掩映间,隐约能望见至少十队黑豆大小的人影在交错的街道上来回巡逻,封锁严密得光看着便令人感到呼吸不畅。
“我族的始祖名唤‘撒旦’——那是一位有着坚硬的赤红色鳞甲和可以遮蔽日月的双翼的巨龙。很久很久以前,我族刚刚存在于这片大地时,撒旦陛下带领我们创造了无数辉煌的文明,可随后我族经历了一场灾难,陛下就此沉睡,洛兹成为了我族的首领。这个嗜血的疯子坚信只有同族的灵魂才能唤醒撒旦陛下,于是他组织了一次又一次邪恶的祭祀,又与地狱的某个诡异势力联手,召集‘狂信者’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只要有谁哪个表情摆得不合他心意、立刻就会被他塞进熔炉里——若不是南区有使者大人庇护可以阻挡那些恶心的视线,我们的行动恐怕不会这么顺利。”莱依说着,抱臂斜瞟了米迦勒一眼,“你真不考虑答应我最初的交易?我能帮你轻松进入圣殿,甚至还能在大祭典开始时附赠你几个消息呢。”
米迦勒瞧了瞧身边的三个小鬼——为了方便行动,爬上钟楼带路的少年只有三个,分别是为首的莱依、高个子男孩弗莱斯、以及身穿红袄的诺恩。他没出言打击莱依的自信,只是问:“既然‘狂信者’会将一切反对洛兹的人投进熔炉,你这么帮我就不害怕暴露么?”
莱依的脸色变得有些复杂,半天没吭声,他身后的弗莱斯补充道:“城主……洛兹曾经颁布过一条法令:赦免一切尚未成年的族人,无论他们犯下何种罪过。他说,未经历成年礼的幼崽都无法理解我族的伟大事业,即使犯错,也是可以因其无知而被原谅的。”
原本除了莱依,其他两个小孩离米迦勒距离都不大近,像是对天使本能不信任似的,此刻弗莱斯突然横插这么一段,几乎插出了股刻意的意味。
米迦勒看向他,那少年立刻摆出个警惕又佯装镇定的表情,他听出对方想结束这个话题,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身旁的莱依便“啧”了一声,“你不奇怪为什么我们初见时、我这个贫民窟里的‘罪人之后’会肯定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能记得我的名号吗?”他说:“……当初我母亲被送进熔炉里的那次大祭典,我试图营救她,可惜失败了,后来被押入圣殿里时,我曾对着洛兹破口大骂,还将一块红石砸到了那刽子手身上,即便这样,我最终也被赦免了——这件事基本城里所有的贵族都清楚,所以你当初不认识我才会显得特别可疑——借着帮助你的机会,我也可试探出洛兹对我们容忍的底线,这对我后续的计划十分重要。”
诺恩上前安慰般扯了扯莱依的衣角,莱依紧绷着的脸稍微放松了些。米迦勒又回头望了望那座被严密看守的圣殿,说道:“要潜进那殿里倒是不难,不过我可能无法躲过天上那只眼睛,除了那位‘使者大人’——”他微微停顿了一瞬,“你们还有什么其他的保密手段吗?”
“那当然!”诺恩急着应了一句,被莱依“咳咳”两声打断了,他接着诺恩的话说:“我们全部接受过使者大人的赐福,撒旦陛下的视线不会停留在我们身上,只要我们跟着你,陛下自然也会将你忽略——还有,不要总使用类似于‘那只眼睛’这种没有礼貌的描述!”
永无城的结界中央镶着的是撒旦的眼?米迦勒怪异地看了一眼天空,“你们不是说你们的陛下只是沉睡了吗?”——眼珠子都被挖出来砌墙,这算哪门子的沉睡?
莱依完美理解了米迦勒的言外之意,他黑着脸说:“这是撒旦陛下的意愿,表明他即便沉睡了也要保护自己的同族!”
米迦勒没再纠结于这个问题,他又说:“等进了那圣殿里,你们会随我一起下地道吗?如果不,你们打算怎么离开?”
“这个你放心,使者大人庇护之下,我们有得是办法。”莱依撇撇嘴,“至于随你下地道——除非你答应我们的交易。”
米迦勒于是示意三人跟在他身后——基于天国副君目前还处于失联状态,米迦勒没打算此刻直接进入那圣殿的密道中,不过提前对其打探一番总是没错的——在他们飞下钟楼、离开南区的那一刹,空中的竖瞳似乎瞥了他们一眼,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滑开了。还没等众人彻底落地,紧接着,三个少年就看米迦勒直冲那交错且防护森严的殿前街道中闪去。
诺恩不由发出一声惊呼,莱依连忙拉住米迦勒:“你就打算这么直接走过去?!”
米迦勒随手摸了摸几个小孩的头,正巧一队士兵与他们狭路相逢,走到近前,却默契地将他们全部无视了,米迦勒这时才对三个屏着呼吸的孩子说:“别慌,这是天使的幻术。”
事实上,由于不想在地狱泄露过多的圣灵之力,米迦勒未使用短距离的空间移动,所展现的隐匿能力也只是天使幻术中最简单的一种——真正的天使长的幻术可以构建出一个独属于其使用者的领域,在此领域中,幻术所造一切为真,一些渎神者甚至因此揣测,传说中那上帝的创世权柄不过是最高级别的幻术而已,当然,这种不负责任的学说很快就在一些现实的铁证与天国学者的强势围攻中败下阵来。
莱依抿紧了嘴,龙族从未掌握过类似的术法,看着米迦勒在成群的“狂信者”的警戒下领着他们如入无人之境,他头一次对“使者大人”向他们传达的与天使合作的策略产生了怀疑——一旁的弗莱斯本就不大信任米迦勒,此刻眉头皱得快挤成结了,显然与莱依有相同的顾虑;诺恩倒是心宽得很,在确定幻术不会轻易露陷后,少年本能的慕强在他心头点起一把火,他不自觉靠近了米迦勒,惊奇又兴奋地冲那些杀气腾腾的狂信者们做着鬼脸。
祭典将至,圣殿的门大敞着,橘红色的微光从其间隐隐探出,米迦勒口中微念咒语,几人便如风般直接飞落进那圣殿中。大门两边看守的士兵毫无所觉地紧握长枪,穿过一条幽深长廊,橘红的光线越发鲜明,那奇幻的、不知从何而来的黄昏色彩弥漫在空中。只见层层长椅交叠在阴影里,圣殿内布置得如同一间平平无奇的教堂,然而两侧长椅前方、那高高矗立的讲经台后却站着一座头颅破碎的奇怪雕像,正摆着张开怀抱的姿势,两侧的玻璃彩窗也各有几处狰狞的缺口,与整个圣殿庄严辉宏的外表全然不符。
米迦勒盯着那残破的雕像,天使的直觉让他对这古老的物件产生了莫名的警惕。莱依没注意到这点,他递给对方一个装着少许深红色液体的玻璃瓶:“你要去的地方就藏在那雕像侧后方的忏悔室里——这个时间那里应当是空着的,进了忏悔室后,你用这个画出一个逆五芒星的图案,自然就能找见进入地下的通道。”
——“逆五芒星”,据耶和华所言,那是撒旦创造的魔法。
米迦勒伸手接过那瓶子,还没来得及对几个孩子嘱咐些什么,这时莱依忽得一把拽住他,随即,他向后挥挥手,诺恩和弗莱斯便默契地同时退后几步,莱依借机小声问米迦勒:“你在天国是不是听过我们陛下的名号?”
米迦勒垂眸看着他。
莱依——这个胆大又敏锐的小孩此刻面部紧绷着,他接着说:“我族久封于地狱最底层,按理说你绝不应了解我族的历史,可你明知道永无城目前由洛兹统领,听我说起撒旦陛下时却没产生任何疑惑,甚至没好奇陛下那名号前奇怪的描述是什么意思……以及使者大人,使者大人身上隐藏的秘密明显更多,但你却从没询问过与使者大人有关的任何问题——”
米迦勒打断他:“你想知道什么?”
“你一定是在天堂——或是其他的地方听过陛下的名字,也知道使者大人暗中隐藏了什么,对吧?”莱依的语速略微加快,他有些急切地瞪大眼睛,“……我想知道,撒旦陛下还有苏醒的可能吗?”
米迦勒沉默了许久,又摸了摸他的脑袋,“那把剑呢?你不是要我带进伊甸园么?”
莱依微愣,他显然对这答案并不满意,手中力度又大了几分,“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却在此刻,一阵刺耳的鸣声突然响过整座永无城,圣殿内,原本略显颓废的如黄昏一般的光芒猛然变得血红,冰冷地笼罩在圣殿中央的几人身上。
“呜——”
那尖锐的鸣声足足响了十秒钟,等到它终于停止之后,古老的圣殿一时显出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几个孩子们激烈的心跳声此刻清晰可闻。殿堂最上方的拱顶中央,凭空张开了一只精雕细刻的、好似缩小的“撒旦之眼”的机械制品,那属于无生命物特有的毫无感情的目光投射而下,“咔嚓”一声,遮蔽着几人的幻术被劈出了裂痕。米迦勒原本想询问莱依如今的状况,见这场面,他当机立断牵起几个表情惊慌的孩子往忏悔室中奔去——说实话,他是打心眼里不想靠近那座残破的雕像,可此时情况紧急,不容米迦勒多想,他一个闪身掠至雕像后方,很快就看见了那道在黑布掩映下的暗门。米迦勒将手按在门上,随即几人身影模糊一瞬,下-秒便来到了门的另一边。
忏悔室内一片黑暗,一时只能听见几个少年慌乱的喘息声,过了不久,诺恩微颤的声音响起:“我们……我们是被发现了吗?”
“不会。”米迦勒的尖耳轻轻抖动,圣殿外四面八方杂乱的脚步声便传入他的耳中,他仔细分辨了一会儿,说道:“我肯定我们潜入时没有被任何人察觉——那眼睛应当是警鸣响起后自动触发的防御机制。何况这座圣殿之外有层层士兵把守,如果我们已经被发现,他们早就该冲进来了。”
三个小孩稍稍松了一口气。米迦勒沉思着,他并没有告诉这些少年自己之所以确定他们不会发现的最重要原因——耶和华曾在他的身上布下一个封印,那封印除了压制他的部分力量之外,同时也附加着“不可洞察”的禁制:这才是耶和华放心他与路西菲尔一同潜入地狱的最大底牌,只要他自己不故意制造痕迹,激发后的神级禁制随时可以保护他不被对方发现、就像他与天国副君在伊甸园初见时那样——等等!
米迦勒的呼吸猛然一顿,离他最近的弗莱斯有所察觉,略微犹豫地张了张口,可米迦勒此时却无暇顾及他,他近乎惊疑地想着:耶和华最开始给他施加封印的目的就是为了躲避混沌的窥伺,既然如此,他当初在炼狱山里是怎么被那张黑脸盯上的?他又怎么会在那座铁门前产生了自己正被注视的错觉?
他飞速思索,即便自己最开始确实招惹了那些漂浮的脸,但他必然没有做任何泄露气息的举动,上帝的禁制按理说不可能因为这点动静就被轻易突破,之后那疑似熔炉的铁门里传出来的视线更是无法解释——难道说,当时在炼狱山里暴露的人并不是他?
仔细回想,他这一路始终跟在天国副君身旁,如果暴露的人是路西菲尔,路西菲尔对着他施展幻术时倒确实有可能让混沌注意到自己——然而这个推论仍有个巨大的疑点:且不说以路西菲尔殿下的谨慎和能力会不会让自己的气息暴露在混沌的眼皮子底下,如果苏醒的混沌真发现了天国副君,以殿下“至高天代行者”的身份,无疑是最显眼的仇恨目标,怎么偏偏雾中的黑脸在自己察觉到那奇怪的视线时才骤然发难、且全程瞧也不瞧路西菲尔一眼?
这样看来,他被发现的原因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神级封印的力量减弱了。
然而封印减弱这样关乎他性命的大事,意识中的预警却从头到尾没有任何的提醒——上帝这是在暗示些什么?
米迦勒牙疼似的“嘶”了一声,以他与耶和华的关系,还真没经历过这么费心费力揣测神意的时刻,他感到有谁似乎拽了拽自己的袖子,正想安抚一句,忽地,米迦勒的耳尖微微一动,他立刻低声道:“别出声,有人来了。”
黑暗中顿时传过一阵衣物摩擦的声音,随即又陷入安静,过了不久,只听两串脚步声一前一后淌入圣殿——前面的时轻时重,踉踉跄跄,似乎受了伤;后面的不紧不慢,一步接着一步,却施以前者无形的压迫感。
紧接着,粗重的喘息声骤然回荡在安静的圣殿内,“咚”的一声,好像有个人正跪倒在地面上,而那不紧不慢的如玉石相互叩击的声音随后停止。又过了几秒,一道慌乱痛苦的男声响了起来:“大人!我不知道那‘暴君’是怎么进入地下的,哈森明确告诉我他们的副君已经被关在金星天里了!”
哈森?天国驻地狱军统领似乎就叫这个名字。米迦勒凝神细听,随后,洛玆那极有辨识度的声音低缓着说道:“很显然,云端之上那群阴险的家伙欺骗了我们,原本我不打算在这阶段与那‘暴君’直接为敌的——不过你误会了,安德鲁,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的是,一直待在南区的‘亵渎之物’去了哪里?”
“我……我不知道——啊!!”
凄厉的惨叫与利器刺入□□的声音传入忏悔室,米迦勒瞬间感觉到自己身边的几个孩子呼吸都停住了,他听洛兹继续说:“别急着回答,安德鲁,你再好好想想。”
“我知道你一直暗中照顾南区的‘罪人之后’,也会看在艾尔斯的份上对你网开一面,只是‘亵渎之物’的下落事关跟随‘暴君’而来的另一个天使,现在局势紧张,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米迦勒皱起眉。
听上去似乎是路西菲尔位置的暴露引起了这突然的警戒——洛兹果然知道了他们的身份,然而那“亵渎之物”又是什么?按洛兹的说法,自己有不小的可能和这东西见过面——是贫民窟里隐藏的某件物品、还是少年们托负于他的那把破剑?
与此同时,忏悔室里的三个孩子不约而同有所躁动,米迦勒察觉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角,将那把冰冷的铁剑塞入他的手中,随后又用力把他往某个方向推,他知道对方这是让他先走的意思。圣殿里的惨叫还在继续,米迦勒恐怕这些少年放不下那位曾经帮助他们的长辈,然而洛兹目前明显正在寻找他,假如他就此离开,先不说地道里会不会隐藏着什么危险,魔力的波动就会让这些孩子直接暴露,一旦他们落在洛玆手里,很难保证这喜怒无常的城主还会遵守他从前颁布的法令。
莱依见米迦勒没有反应,以为对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多次推搡无果后,他急得用身体将米迦勒往房间深处顶。忏悔室外,安德鲁呻吟的声音越来越弱,洛兹久久得不到答案后,遗憾地笑道:“安德鲁,我给过你不少机会了。”
莱依“腾”地站起,米迦勒暗叹一声,随即准备从空间袋中拿出些什么,却在这时,一束银光从漆黑的忏悔室中闪过,众人目光聚集而去,只见米迦勒胸口处有一块宝石正亮着光,并在空中投射出一个画了一半的魔法阵。
——这是天国副君专门为伊甸园守卫留下的传音石,只要将那法阵补全,两人便可立即对话。米迦勒一边腹诽这通信来的不是时候,一边要将这魔法阵快速毁掉,谁知那奇异的图形闪了两下不见回应后,竟然自动勾勒出了另外一边,紧接着,一道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便从成型的魔法阵中传了出来——
“米迦勒?你在做什么?”
天国副君的呼唤好像一道惊雷,劈得米迦勒脑中一片空白,他手心下意识狠狠握紧,传音石立即爆开,然而此时早已来不及,圣殿中的洛兹提起长剑,眼神向着忏悔室的门扫去,“喔,原来藏在这啊。”
米迦勒当即挥手,一道火焰色的结界封锁在门后,下一秒,那门受到长剑重击,整个忏悔室都在颤抖,弗莱斯和诺恩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接着又齐齐咬牙往那门边堵去。结界上的光芒略微黯淡了几分,莱依脸色苍白了一瞬,随后他对米迦勒飞快说:“你快用法阵离开!!要是真让洛兹捉住你,我们勾结外族的罪名就算被彻底坐实了!”
巨大的撞击声响起,米迦勒电光火石间从自己脖子上迅速扯下一条项链挂在莱依身上,只匆匆解释了一句“可以保命”,便立刻跃过隔断没了踪影,紧接着,忏悔室的门又一次受到重创,门上的结界闪烁两下后彻底破碎,三个少年被巨力弹开,洛兹冲进忏悔室,未在他们身前停留,他一剑豁开隔断,随后冲着其后幽深的小道追了过去,三人站稳身子,抬头便看见躺在圣殿中央生死不知的安德鲁。他们连忙奔向安德鲁,将他围了起来。
“安德鲁大人!醒醒!安德鲁大人!”诺恩急切地呼喊几句,只唤来安德鲁一句无力的呻吟,他的四肢布满大大小小的剑痕,腹部被划开一条狰狞的口子,隐约有黑色的鳞片在他皮肤之下浮动。莱依咬紧牙关,他回头望了眼黑漆漆的忏悔室,吩咐道:“洛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诺恩,弗莱斯,你们先带安德鲁大人离开!”
弗莱斯慌张地说:“可是你呢?”
“你忘了吗?使者大人专门教了我一句威力极强的召唤咒语。”莱依道:“我来拦住洛兹,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诺恩闻言茫然地抬头看他,那厢弗莱斯也像是有些怀疑,只是他们两个向来习惯以莱依为首,便连忙背起安德鲁向圣殿外磕磕绊绊地狂奔,临走前弗莱斯还不放心地喊了一声:“我这就去找艾尔斯大人!”等到他们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那通道里,洛兹便提着剑从忏悔室里走了出来。
莱依浑身紧绷瞪着洛兹,事实上,那所谓“使者大人教导的召唤咒语”只是他用来安慰其他两人的谎言,目前莱依可以用来保命的也只有米迦勒的项链和他自己的勇气。然而出乎莱依意料的是,洛兹见了他,居然没有任何怪罪的意思:“哦——我记得你,你是薇莲娜的儿子。”
莱依呼吸一顿,随即他咬牙切齿道:“你还有脸提我母亲的名字?!”
洛兹说:“对于你母亲的死,我也十分遗憾——”
“没人会欣赏你假惺惺的表演!假如真的遗憾,你当初怎么不放我母亲离开?!”莱依表面上做出异常愤怒的姿态,心里却盯着洛兹平静的表情微微发紧,按他所设想的,一个阴谋即将失败的杀人魔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这样的态度。难道那天使被抓住了?可凭借他展现出的实力,如果真被抓了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莱依的视线不由自主向忏悔室里瞄,对面的洛兹却笑了:“别担心,你的同伙——那位天使已经成功进入了地底。”
“什么天使?”莱依装聋作哑,胸中不详的预感却愈发浓烈,“刚刚离开这里的只是一个从红石矿难中存活的矿工,怎么?难道他没有知道永无城地下真相的权利吗?”
洛兹摇摇头,“可事实上,傻孩子,你所耿耿于怀的真相,每个永无城居民在成年的那一刻就已经心照不宣了。”
“什——”莱依瞪大了眼睛,洛兹便接着说:“觉得很奇怪,是吗?这城里的所有人都知道大祭典是个欺骗他们出卖灵魂的谎言,所有人都知道我正拿他们的性命去喂养一个危险的怪物,可全族几乎没有谁正面反对我,甚至‘狂信者’的数量每天都在增加——这究竟是为什么?”
莱依不可置信道:“为了……为了那代代传承的‘伟大事业’?”
洛兹没回答,只是以一种莱依难以理解、也不想理解的眼神盯着他,随后问:“你觉得……我族成年时可继承先辈记忆的能力,究竟是我族生来就有的天赋,还是——一个诅咒呢?
“你恐怕一直觉得那成年典礼中的传承仪式是我用来控制族人精神的某种手段,可实际上,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们能脱离这一桎梏。”
莱依瞟了一眼圣殿大门,估计此刻诺恩与弗莱斯已经脱离险境,便微微后退几步,试图借机抽身——他不想再听洛兹讲一些诡异又莫名其妙的东西。他的心脏下意识因这些话掩盖下的秘密收缩着。
洛兹没阻止他,只是站在原地,那长剑上还沾着未凝固的龙血,此刻正一滴滴向着地面流淌,“你大概不知晓我族的历史,薇莲娜也不会教你这些——提前告诉你一个秘密,曾经我们也信仰着神明。”
莱依眉心狠狠一抽,他看洛兹用那把染血的剑指向圣殿里残破的雕像,“我们追随着那位最终的、最初的、世间唯一的、全知全能的主——上帝耶和华,甚至那时,连天使都还没有降临在这世界上。”
“可惜后来,主拋弃了我们。”
圣殿里的红光覆在雕像断裂的脖颈上,仿佛那里正涌出鲜血。莱依不再后退,前所未有的荒谬的感觉挤满在他的脑中,“你在胡说些什么?”
“——于是我们只能徒劳地徘徊在这片日渐死寂的土地上。”洛兹自顾自道:“那所谓的成年仪式传承给你们的从来不是什么使命,而是仇恨——也只是仇恨,是由我们这些被遗弃者一代又一代逐渐积累下的,我的最终目标也并非像你以为的要使这个世界走向毁灭——这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只是希望他们能够解脱。”
“你说,一个灵魂究竟要痛恨到什么地步,才能在明知自己族群的生命也将被吞噬的情况下,仍选择麻木又义无反顾地支持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伟大事业呢?”
莱依有一阵子几乎失语,随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大声反驳道:“那我的母亲呢?假如真有你所描述的深刻仇恨,为什么我的母亲、以及其他被你处死的人都试图阻止——”
“因为他们放下了。”洛兹近乎温和地打断他,“可我们做不到,我们无法像他们那样淡然地评判我们曾经为之付出一切的信仰,这才是‘狂信者’之所以被称作‘狂信者’的原因啊。”
一时间,圣殿里只能听见莱依急切的呼吸声。半晌,他哑着嗓子说:“你在骗我。我从没听见任何人说起过与这些相关的任何一点消息——不管是我母亲还是狂信者,你要骗我倾向于你的一方,随后打听出使者大人的下落——”
“不,已经没有必要了。”洛兹再次叹息着打断他的话:“两个天使都已进入地下,此次祭典最终的‘祭品’已经献上,我族的事业就要完成了。”
“……什么?!”莱依脸色募地惨白,他的身子站不稳似的原地摇晃一下,只听洛兹继续说:“我误导艾尔斯,将这回祭典的布置举行得格外隆重,让他以为大祭典才是事业完成的关键,可事实上,没有天使独特的圣魂,我收割再多的灵魂也毫无效力,于是我故意没阻拦艾尔斯偷放那些恶灵登上天梯、在路西菲尔来访时放任你们破坏屏蔽恶灵的水晶,最终成功引来了两位上级天使,解决了伟大事业最后的问题。”
“——潜伏在地道里的,是我为他们献上的最珍贵的见面礼。”
“……”莱依这回彻底无话可说,他沉默了半天,咬牙道:“所以你和我说这些,是表达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嘲笑吗?”
“不。”洛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是被‘亵渎之物’选中的人。‘亵渎之物’带有陛下的气息……它选中的人,大概也同样受陛下亲睐吧。”
“无需如此排斥我——莱依,你是个能记得住仇恨的孩子,或许成年之后,你会成为一名很出色的‘狂信者’呢?”
顺便说一下,本文撒旦和路西法是两个人,不走《失乐园》的设定,具体区别会在后续剧情里展开。当然了,地狱的王有且仅有一位,就是我们尊敬尊贵的路西法陛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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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狂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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