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乌云遮蔽,白天灰雾蒙蒙,夜晚连一颗星子都看不见。
入睡前,屋内窗外的黑暗如出一辙,颜玦便没有多此一举拉上窗帘。
隔日一早,将她唤醒的是从浅薄云慕后透下来的清澈日光。
颜玦躺在床上,眨了眨眼。
困顿的倦意散布在四肢百骸,她懒懒的伸了下腰。
雨好像停了。
忍不住又眯了一会。
不知过了多久,前一晚她防止自己醒不来设的五个闹钟,每隔两分钟响一次。
最后一次把闹铃按掉,回笼觉的瞌睡虫已经从她身上退的干干净净。
住在这里的这些日子,昼伏夜出,她还没有吃过这里的早饭。
简单地洗漱过后,她敲响了隔壁房间的门。
陆执早就收拾好了,磨蹭了一会才开门。
他们一起下到一楼,老板娘在这个点看到她显然有些惊讶,随之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戏谑道:“昨儿个陆先生说早饭要准备你的份,我还不信。你不心疼自己的身体,有人心疼着呢。”
颜玦余光瞧见身后的影子沉默地停在身侧,没多解释什么,冲老板娘讪讪一笑。
长长的条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早饭供选择。
条桌一侧已经坐了几个人,颜玦扫了一眼,没太注意。
她没有吃早饭的习惯,动手盛了两碗粥,其中一碗放在陆执手边,然后拿着自己的找了个离他们最远的位置坐下。
陆执随手选了几样,坐在了她身侧。
颜玦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舀了勺白粥慢悠悠地喝着。
早起还是太为难她了,丝丝懒怠爬上了指尖,顺着脑门叫她忍不住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她使劲晃了晃脑袋,侧头看向陆执。
“体温正常了吗?吃完早饭再喝一次药吧。”
陆执把剥好的鸡蛋掰开,鸡蛋白给她,蛋黄扔进了自己碗里。
又拿了一个鸡蛋。
等到第二个鸡蛋的蛋白也进了她碗里,颜玦忍不住回想了下之前和他的相处。
自己有在他面前表现过她不吃蛋黄吗?
陆执捻着湿巾把沾染了蛋腥味的手指一根根仔细擦干净,却见颜玦看着他没有动作,眼神呆呆木木的。
他理直气壮地看回去,“测温枪和药不都在你那吗?等会我跟你去拿。”
颜玦歪了歪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老板娘在背后喊了她一声:“颜小姐,有人打电话找你。”
脚步声渐近,老板娘看了一眼陆执,低下身细声道:“是个男人,说是你未婚夫。”
颜玦迷茫地“啊?”了一声,随后迷迷糊糊地想起昨天和家里通过电话报了平安。
唐二应该是从她妈妈那里拿到的号码。
她的脑子还没跟上,身体却先一步做了选择——
朝陆执看去。
即便老板娘有心避着,但陆执依然清晰听见了她对颜玦说的话。
手中动作短暂地停顿,在颜玦看过来的之前已然恢复自若。
老板娘本以为是寻常男追女的戏码,预备役小情侣还处在刚说破的暧昧期,却没想到这一通电话过来,小姑娘竟然是有另一半的。
她性格洒脱,加上严如晦这层关系在,心里总是不自觉更偏向颜玦的。
明知道小姑娘有未婚夫还能冒险来这,陆执倒让她有几分另眼相看。
无外乎陆执给人的感觉,虽不影响日常相处,但总闲散自若地像是没有在乎的人或事。
对颜玦的情意也只在刚出现在民宿的那天稍显外露。
老板娘觉得似乎他对自己的生死看得也不是那么重要,才会来此一遭。
可刚才听她提到“未婚夫”几个字,他身上的淡定乱了,没多久就跟着离开倒能看出几分寻常年轻人的意气了。
至于电话那头的未婚夫,老板娘不了解便也不予置评,但相较于第一时间赶到颜玦身边的陆执,算起来总是落了下乘。
也就是他们幸运些,听说距离不远的隔壁村没了两个人,失踪的还不清楚。
连她活了大半辈子,家人都在身边,都免不了担忧害怕,小姑娘一个人在这,更是惶惶不安吧。
一通电话,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
老板娘悠悠叹息道:“这人呐,就怕对比。”
条桌另一端,几个小年轻乖巧吃饭却忍不住投来八卦目光,老板娘却没再说什么,朝向外侧坐下,在桌上的篮子里捡了根油条慢慢撕着吃。
她似乎有点尝到小侄女说的磕cp的甜头了。
唐丛早的电话确实没让颜玦心里产生多大的波动。
简单的寒暄几句,确认了她没有安全问题后,两人隔着根电话线也再没有别的好说的了。
唐二为什么沉默她不清楚,但在知道他是带着那有私情的女助理出差之后,比之以前,颜玦没有那么多耐心陪他演戏。
更没兴趣试探。
躁意来的突然,且愈来愈烈。
她正欲借口挂断,陆执走了过来,也不说话,轻轻地把手里的粥放在了她的手边。
颜玦突然想起了昨天,他不真实地出现在门外的那一刻。
虽然她坚定说服了妈妈不要为她冒险来这里,十分肯定这里的安全,但人在自然面前的力量太小了。
她也只是普通人,在危险潜藏在身边时,她的性格习惯不允许她表现出来胆怯,但本能让她留在了老板娘身边。
可陆执出现的时候,那些还未生长旺盛的陌生和恐慌,竟然通通神奇地一扫而空了。
哪怕没看见他,她也能一个人回到房间,安心地睡了一个下午。
当时一瞬间的慌乱时隔不到二十四小时,清晰漫长地绽放在她的胸腔。
她感觉到,她心动了。
现在是第二次,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却轻而易举地把那些莫名的躁意,尽数抚平了。
唐丛早似乎组织好了语言,絮叨道:“颜颜,你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伯母很担心你,以后出去写生找人陪着你,千万不要再一个人出去了。”
颜玦本想说再见的话不好出口了,低头喝了口粥。
嗯?甜甜的?
她抬头看向陆执,在他眼里看到了肯定的答案。
分明看见桌上没有糖罐的。
电话那头唐丛早还在继续:“等路上清障结束,我就让人接你回阳城。”
颜玦闻言果断拒绝:“这里很好,我有自己的计划,想回去的时候我自己会回去的。”
她来这之前没有一点想动笔的念头,可住了几天,小镇的自然淳朴,风雨中的互帮互助,雨后的破败萧条,都是她想留下来的原因。
她遇见了,也有能力,为什么不试着帮一下呢?
只听唐丛早叹了口气:“颜颜,不要任性可以吗?我在尚城有个很重要的项目,大概还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不能飞回去接你,我妈她也很担心你,如果你想写生,还有很多地方可以选的。”
任性?她讨厌这个词,也讨厌他以关心的名义,对自己的工作指手画脚的行为。
连自己的爸妈都会充分给予她自由,一个未婚夫为什么能这样没有边界感?
黎汀不止一次告诉她,私人酒会上唐二带的女伴后来成了他盛嘉合作对象的枕边人。
这种方式她嗤之以鼻,可她也从未对他那些应酬指手画脚不是吗?
她忽然发现自己想的简单了,即便当时订婚内情真如她所想,未来唐二和唐母打着那张纸的旗号,名正言顺地指挥她和文和,她真的能如愿独善其身吗?
文和和盛嘉两个庞然大物搅在一起,又怎么能完全不受牵制?
或许是她见的人少了,唐丛早说的话和行为有极大的割裂感。
她情绪平淡却又不由自主地联想,他在那位助理面前又是怎么解释他们的订婚的?
家族需要?
逢场作戏?
颜玦不欲与他多言,冷声道:“我还有事,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专心工作吧,回阳城后我有事找你。”
陆执听不见唐丛早说了什么,但从颜玦的回答中也能猜测到。
等她挂断电话,又小口把粥喝完,才慢悠悠问道:“洪灾结束之后,你不打算回阳城?”
“怎么?”颜玦瞥了他一眼,“你也要劝我回去?”
听出她语气中带着冲意,陆执微微一笑,“我尊重你的决定,你想在这里呆着,我就陪你,你想回阳城,我找人安排。”
等洪灾过去,无线网恢复,他在哪里办公都行。
公司的事反正有相殷盯着,他没什么放心不下的。
颜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想分辨出他说的是真心还是违心的。
然而陆执在这般强压下没有半点勉强,颜玦也说不明白是他演技好,还是真的愿意住下来。
她垂了眼,语气有些别扭:“我妈很担心我,先回去见她一面,准备点东西再过来。”
陆执很快就察觉到她想做什么。
“你想赈灾?”
颜玦却未如他所想,摇了摇头:“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吧。我能做到的也只是捐点钱罢了。”
她摸了摸自己指节微凸的地方。
经年累月的练习,即便非常注意保养,也还是留下了痕迹。
她并不讨厌,反倒欢喜。
她是个性子淡的人,很少有事能牵动她产生强烈的情绪。
师从严明波学习国画时,更多的是情景写意,转油画后,国外的老师不止一次说她天赋有余,情感不足。
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短板,却不知道怎么解决。
也因为这样,才会把作品中将情感表现得浓烈又细腻的Flavio视作偶像,对和其画风相似,又极具冲突的杰娅另眼相看。
回到阳城后,爸妈以外的一切人事物对她来说都像隔了层什么,如同前世今生般恍然若梦。
而在这里,市井的喧闹烟火气让她真切地感受到了真实。
天灾来临后,老板娘一家的热心让那些村户免于流离失所。
还有,出行完全在她意料之外的陆执...
那层隔绝人世的恍然似乎越发淡了。
而她也想用自己的专业,为这座镇子做点什么。
陆执双肘撑在台子上,双目炯炯,灿若繁星火,“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支持你。”
颜玦身体里仿佛有口钟,“咚”地撞了下,响起厚重不绝的梵音。
这句话,似乎她很久以前,听谁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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