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隐大师停顿脚步,伫于原地,问道:“敢问英雌尊姓大名,不知有何赐教?”
无人回应。
又一箭射来,这一箭,直抵吴入瑶左脚侧。
吴入瑶挥刀旋斩,砍断了箭杆。
未待众人躲好,数道箭矢如流星般飞掠而来,吴入瑶旋刀快斩,掩护着灯隐大师藏至佛堂内。
众人前后退避进佛堂,阖上门。有两三个求险的,妄图趁乱扎进风休塔,却都一一被箭射倒在地。
刘恒躺在佛堂地板上,刚历经生死关头,仍心有余悸,他按住胸口,尾音发颤道:“那射箭的,到底是谁?”
另一人道:“风休寺紧邻牵机阁,不会是救兵吧。”
灯隐大师道:“贫尼发誓,绝非牵机阁所为。”
“灯隐大师为何如此笃定?”那人问。
灯隐大师蹲下身子,摸到刘恒小腿,刘恒登时吓青了脸,却不敢任意牵动肢体,“灯、灯隐大师,你要作甚?”
她托起刘恒的一条小腿,按压牵引,使断骨续接复位,刘恒难忍痛楚,发出嗷嗷嚎叫。
灯隐大师接好他另条腿后,道:“若是牵机阁出手,各位是不会有手有脚、完完整整地来到佛堂的。”
众人眼睁睁相互瞅着,皆收声不再言。
她替刘恒打好布条,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嘴中念念有词,后朝佛像拜了三拜,起身对众人道:“小佛堂还能抵住一阵,大家筋疲力竭,腹空舌燥,都吃些喝些罢,虽贡品不多,但尚能解燃眉之急。”
话是这样说,此时却没一个人去取贡品。
吴入瑶搬了个蒲团坐在门脚,倚着门板歇息。
灯隐大师拿了一个苹果和一个橘子,弯腰递给吴入瑶,慈祥地笑道:“入瑶,你吃。”
吴入瑶双手接过,先咬了一口苹果,“好甜,还脆。”
众人这才纷纷拿走贡品,闷头吃起来。
灯隐大师手捻佛珠,闭目低声诵经,佛堂一派寂静,鲜有人交头接耳。
一声重击,众人循声仰头,但见屋顶多了一个大篓子,雨水飘进佛堂,淋湿了佛像。
低头,一块大石陷落于地内。
敌在暗我在明,苟且一隅并非长久之计。众人心想。
吴入瑶挑刀抬起供桌,抽刀一扬,供桌飞上天,将将斜卡在篓子口。
吴入瑶致歉道:“灯隐大师,供桌被我抛去补了篓子。”
灯隐大师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人命关天,其余的皆是次要。”
众人无不为灯隐大师的大义所动容,回想她种种以德报怨之举,心下更愧疚难当。
一人出言:“灯隐大师,恕晚辈鲁莽草率,之前为呈一时匹夫之勇,多有出言不逊或肆无忌惮之处,如冒犯了大师,便请大师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共御外敌。”
吴入瑶靠在柱子后,暗下鄙夷:“不要脸的玩意,这下想起‘临时抱佛脚’来了,变脸比翻书还快。”
未几,两扇木门被人撞飞开来,来者有八人,尽是黑衣蒙面,手持竹弓,身背箭囊,腰挂一柄闪闪发亮的弯刀。
八人排成两队,四人拉弓射箭,余下四人竞相拔出弯刀,快步冲入人丛中挥砍。
青莲派弟子爬出门外,一人反身朝他左膝窝射出一箭,青莲派弟子立刻跌扑在地,那人追上他,嗤一下,弯刀刺破了他的右膝窝。
刘恒躲在佛像背后,瞧着一切瑟瑟发抖,眼前寒光一凛,刀尖直指他右耳,对方似乎见他腿上有伤,旋即撤走弯刀,撂下他一人。
“你们是谁?为何擅闯风休寺?”灯隐大师截住几箭,问道。
一女子击穿一华山弟子肩胛,回答:“不瞒您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也想分杯《龙泉十三式》的羹。”
那八人配合得行云流水,不出一顿饭的功夫,已让不少人挂彩,有人边对付边抱怨:“牵机阁离此地不远,闹出这么大动静,里头的就袖手旁观不成?”
刘恒见八人未伤着自己,且好像都有意避开他,便大胆搭腔:“姓罗的那稀泥娘娘是白叫的?和稀泥都得大价请,这下倒好,她不费一兵一卒即可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八人退出佛堂,留下的人要么手臂断了经脉,要么被刺伤了脚或少了只耳朵、眼睛的。
窥沧派一徒女被削去头发,一男长老被剃光胡须,二人举手掩面,泣不成声。
除此以外,唯独灯隐大师毫发无伤。
原先的那女子道:“久仰灯隐大师尊号,虽说做好事不留名,但念在我们敬重您的份上,告诉您我们大名也无妨——怪侠八杰,此番来去匆匆,后会有期!”
话落,响起一阵悠扬笑声,一转眼,八人已拔足逃远了。
刘恒始从佛像后探出头,“想不到灯隐大师交游广阔,竟有另道上的朋友,晚生佩服。”
“烈火见真金,患难见真情,无论白道□□,遇上事了,都不是看谁朋友多,而是看谁的朋友靠得住。”
他循声向外看去,只见罗如珺踏入佛堂,伍明达等人在外面相候。
罗如珺一走进来,见满地惨状,先是“呀”了一声,而后左右环视,这才发现没了门。
她诧异道:“到底怎么了?”
吴入瑶将事情经过简略说与了她,罗如珺想了想,说道:“什么怪侠八杰,没听说过,估计是不愿身份识破,随便取的。”
罗如珺叫梁怀瑾取来金疮药和绷带,让伤者彼此止血包扎,又喊她牵着灯隐大师出去等候。
如今佛堂内剩下不过十来人,梅采薇与扶摇帮帮主等人交换了眼神,随后取出竹筒残卷,对众人一展,“我们刚与罗阁主做了个交易,现残卷在我手中,目的达成,大家止住伤后,便都回去罢。”
众人呆楞须臾,争来争去,不是搭进性命,就是负伤残废,最后所得,不过一片小小的残卷,貌似得不偿失。但转而想到裴戎机允下的重金承诺,纵有稍许遗憾,也可弥补一二。
之后众人互相搀扶着,与罗如珺一一拱手后,退出了风休寺。
伍明达终忍不住说出疑问:“罗阁主,你真就这样将残卷给她们了?”
罗如珺回头望了一眼牵机阁,又扫了一眼风休塔,呼哨一声,唤来牵机阁一干人等,“今明两日,将牵机阁上下有用的、能带走的东西都打包好,剩下带不走的,全放火烧掉。”
所有人都怀疑是否听茬了,大睁着眼,惊疑道:“什么?”
罗如珺语气平淡,“江湖前来风休塔夺取残卷,已然开了先河。假如不斩草除根,总有一天,另一群夺残卷的人也会找上门来,反反复复、折腾不休不是办法,不如一把火烧它个干净,免得节外生枝。”
梁怀瑾不住忧疑道:“阁主,事已至此,这番一走了之,岂不是更引人怀疑?”
罗如珺道:“坐以待毙不是长久之计,眼下唯有去一个任何人都找不见的地方,从头再来。”
梁怀瑾问道:“阁主,我们该何去何从?”
罗如珺的视线在众人脸上一一划过,在梁怀瑾身上停留片刻后,如下定决心一般,说道:“先去幽州,早前我在那儿的南边买了块地,照着地契就能找到。你们个个都是衷心的,随我提心吊胆、赴汤蹈火多年,从未有半句怨言。若有人想过安稳日子了,去紫微那处领四十两银子,回老家或是到别地去,由你们定,从此以后,走的人不再听从牵机阁调遣。想继续待在牵机阁的,随我北上幽州。”
她说罢,却无一人所动,天梁道:“来牵机阁的大多是苦命人,咱们出生入死,无非为混口饭吃,要不是阁主收留我们姊妹弟兄,早不知在哪儿饿死冻死了。如今牵机阁有难,怎有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道理?不论是金陵还是幽州,亦或地角天涯,我们都跟着阁主。”
众人齐声道:“地角天涯,我们都跟着阁主。”
见众人豪气万丈,罗如珺不由感念交集,险些垂泪,但念及她身为一阁之主,彼时又逢危急关头,更不能在手下面前哭涕,于是向众人抱拳道:“诸位大义凛然,愿与我罗某携手进退,罗某不胜感激。”
雨停了,正值傍晚,天边红霞流光。
她道:“时候不早,大家先下去收拾,明日可早些出发。”然后拉住吴入瑶的手,“入瑶,这一回要不是你及时赶来助我们一臂之力,定然又得滋生不少麻烦。我本该好生谢你,无奈情势迫切,我便留你不得,见谅。”
吴入瑶与她四手相握,“我吴入瑶想来路见不平,必定拔刀相助。罗阁主,今日一别,不知哪日才能见面,诸位,珍重。”
吴入瑶与众人道别,又与伍明达互道“保重”后,背着长刀只身离去。
翌日,夜色苍茫,牵机阁一干人等整装待发。
人们先将所有带不走的物什堆在空地,而后扔出火把,亲眼见着一切被烈火吞噬,逐渐在火光中化作焦土,心中百感交集,眼下却只能将不甘、不舍咽在肚里,跟着下地室。
罗如珺伸进衣袍摸出夜明珠,走在前方引路,灯隐大师紧随其后,而后是伍明达、梁怀瑾与牵机阁众人。
罗如珺按下机关,众人随之进入莲台,她戳两下龙雕右眼,龙嘴前后突出两支竹筒,拾走竹筒后,接着戳龙雕左眼,右手边一道铜门开启,前方为一条幽深长道。
罗如珺说道:“穿过前面的地道,可至城另一面,不过在我们走前,整座地室断不可留下,需有人去西面楼梯下引燃火药,待火燃来,温度升高,此处的白磷也会燃烧,铜门外将是一片火海。我再多一句嘴,铜门本是应对危贻所造,因此开关只在一个机关,且仅可开合一次。”
灯隐大师不顾众人反对,沉声道:“我去引。你们勿再与老尼争,老尼年逾古稀,活足岁数了,生死有命,万般皆看造化,阿弥陀佛。”
梁怀瑾急忙拉住她的手臂,不忍她去冒险,“师傅,您与我们一起走。”
灯隐大师拍拍她的发顶,“你们先去铜门后候着,我有话与小瑾与明达说。”
灯隐大师对梁怀瑾道:“取我棍来。”
梁怀瑾递上她的棍。
灯隐大师说道:“我守塔近六十七年,除忧虑残卷外,唯一担心的,是假使某一天我归西,这套清波棍法将无人继承。你们两个都聪慧,尤其是小瑾,你连武学的底子都没有,近一年能有如此进益,已着实难得。时间紧迫,我将清波棍法最后的招数教给你们,你们能记多少记多少。”
梁怀瑾泪光莹然,“师傅,我不学什么清波棍法,我就要您跟我们走。”
伍明达亦潸然泪下,“灯隐大师,我去引燃,您就走罢。”
灯隐大师没有回答,只施展完棍法,趁二人不注意,朝二人各打出一掌,二人即刻飞了出去。
“师傅!”
“灯隐大师!”
天梁等人将她们接住,她二人刚一落地,便要向前奔,却被死死拦住,呼号十来次,再不见灯隐大师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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