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君柳强撑着身体站起,眼睛微眯,视线飞快在官流韵身后人上滑过:“江渡川……他们呢?”
面对逢君柳的询问,官流韵一语不发,压抑的环境寂静一片,不知沉默多久,她忽的抬起右手稍稍一挥,跟随的仆从便走上前一左一右拖着逢君柳的手臂架起了他。
“你们要做什么!?”
逢君柳下意识想要躲避,可惜先前灵力消耗过多,加之体力不支,压根躲不开朝他走来的两人伸出的手。
就这样,逢君柳被两个下属架着胳膊往高塔后侧走,半边脸的血珠顺着下颌往下滴,砸在地面上洇出点点暗红。
他挣扎了两下,肩膀被铁钳似的力道攥得生疼,只能偏头盯着走在前面的官流韵——那袭锦袍的背影笔挺,一步一步走得极稳,瞧上去没有半点异常。
“官流韵!”逢君柳喉中混着血沫,语气带着被欺骗的火气,“凭青谒他们呢?发讯息说你出事是他们,可人呢?”
前面的人脚步没停,只抬手理了理衣袖,声音隔着几步远飘过来,冷得像淬了冰:“不该问的别问。”
虽说平日里官流韵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到底还是能够正常讲话沟通,从没像现在这般不近人情。
逢君柳难得被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胸中怒意更盛:“你……!”
话音未落,面前几步的官流韵便停下了脚步。
只见面前立着一间石室,其墙根被暗绿色的青苔侵占,湿滑的苔藓沿着石壁缝隙蔓延,像一层凝固了千百年的锈。
哐当一下,逢君柳被推进石室,他被摔在石壁上,缓了许久,才看清室内陈设。
空荡荡的石架上摆着几本残缺的书籍,正中央的凹槽里积着层暗褐色的垢,像是什么液体干涸后的痕迹。
砰的一声,石门从外锁死。
石门闭合的轰鸣还在石室里回荡,最后一丝光线被彻底掐断时,逢君柳猛地回神。
他下意识伸手推了推石壁,指尖触到的只有冰冷坚硬的石面,混着青苔的湿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他思绪纷飞时,石门再次被推开,逆光中站着个身着玄色长袍的中年男人,面容与官流韵有七分像,只是眼角的纹路中浸着常年掌权的阴鸷。
正是白帝城城主官岳山。
“逢小友伤势无碍?”官岳山踱进来时,手里把玩着枚玉印,目光扫过逢君柳脸上的伤,竟带着几分笑意,“犬子无状,听闻塔中异动便冒然带人围堵,竟不知是阁下驾临,误伤了小友,在下这里先赔个不是。”
逢君柳抬手按住手臂,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来,气息低到微不可闻:“城主不必多礼。我本是不请自来,妄想潜入塔中确有不妥。”
官岳山闻言一怔,显然没料到对方会这般直言。
略一思忖,官岳山脚步一顿,停在他面前,玉印往石架上一磕,发出清脆的响声:“听闻逢小友已至溪涌境,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修为,实乃人中龙凤。”
他俯身,阴影落下,逢君柳闻到他袖中飘出的檀香味,底下藏着的,正是石室里那股化不开的腥甜:“若你肯留下帮我,将来这城主之位,未必只能传给流韵。”
逢君柳眉头微蹙,低着头的姿态叫官岳山看不清他的神色。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下属的通报:“城主,少主说塔基那边符文不稳,请您过去看看。”
官岳山皱了皱眉,临走前深深看了逢君柳一眼:“好好想想,晚上我来听你的答复。”
厚重的石门轰隆合上,将石室彻底锁进一片昏沉,只余墙角一支烛火摇曳,映着四壁青苔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逢君柳紧绷的脊背骤然松懈,伤口的钝痛混着脱力感一齐涌上。
他踉跄着靠向石壁,缓缓滑坐在地,后脑勺抵着冰凉的石面,脑子里乱得像团被揉皱的纸。
明明是收到江度川与凭青谒的急讯,说官流韵遇险,他才着急忙慌赶来,怎么莫名其妙让他见识到了白帝城的阴暗面?官流韵到底发生了什么?传讯的几人又去了哪里?还有这官岳山,是何意?
他抬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手一顿,猛地想起刚至白帝城时那位老者。
青云子。
事已至此,就是傻子也不会相信青云子单是个游荡城中的普通街溜子。
那老头定是故意将他引至高塔处,至于是何居心,就不知晓了。
思及此,逢君柳不由得咬牙切齿,可恶的老头,他真是被害惨了,若不是听了那老头的话,他怎会落到如今的下场。
脑海中思绪万千,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逢君柳忽然在身上翻找起来,片刻后,从犄角旮旯处取出了个瓷瓶,顾不上细看,拔开塞子就往嘴里倒,三两颗丹药滚入喉间,带着清苦的药味化开,一股温和的灵力缓缓淌遍四肢百骸,总算压下了几分虚浮。
此后便是寂静。
烛火渐渐矮下去,石室里只剩下他平稳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意识朦胧快要沉入浅眠时,石门再次被推开,冷风裹挟着脚步声涌进来。
“请吧,我家城主与少主在府中候着。”侍卫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语气倒是缓和,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此时的城主府烛火通明,随着侍卫踏入正厅,舆图前负手而立的官岳山侧过身来。
逢君柳站在厅中,服下丹药后翻涌的气血虽早已平复,四肢却仍带着几分脱力的虚浮。
他目光扫过空旷的厅堂,除了官流韵,没看到半个熟悉身影,眉头不由得蹙紧。
“小友看着气色好了些。”官岳山示意他落座,自己仍站在舆图前,指尖点在城南那处被朱砂标出的位置,“可知那里是什么?”
逢君柳顺着他的指尖看去,正是那座高塔所在。
他默不作声,等着对方下文。
“那是我耗费数年心血规划建造的镇城塔。”官岳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自得,“为了它,白帝城确实没少流血。石料开采时压死的民夫,筑基时献祭的……”
他顿了顿,刻意模糊了字眼:“总之,不少人说我冷血,说我草菅人命。”
他忽的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逢君柳:“可他们懂什么?!这塔立起来,白帝城就能借天地灵脉稳固城防,来年收成能涨三倍,商户往来能多五成!用几百条贱命换一城百姓的安稳富足,这难道不是大功一件?”
逢君柳胃里一阵翻涌。
他又想起那些塔下背着巨石的劳工,想起失去至亲的孩童:“所以,在城主眼里,旁人的命就这么不值钱?”
“值不值钱,得看为谁而死。”官岳山不以为意地摆手,“你年纪轻,不懂权衡之术。等你将来掌了权就会明白,成大事者,从来免不了牺牲。”
他说着,话锋一转:“说起来,小友这般筋骨,留在外面可惜了。若肯留下助我……”
此刻官岳山眼底那抹毫不掩饰的觊觎,几乎将逢君柳淹没。
他忽觉一阵反胃,喉间涌上淡淡的腥甜。
“助你?”逢君柳的嗓音发紧,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憎恶,“助你用那些劳工的白骨垒高你的塔?还是助你……”
他话音一顿,指尖因用力而掐进掌心,“早日境界突破成为仓廪大陆第一人?”
明眼人都能看出那座未建成的高塔是镇魂塔,是将百姓们作为养料来为自己提升修为的邪恶之术。
官岳山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逢君柳却像是没看见,只觉得胸腔里有团火在烧,烧得他眼前发花。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高高在上的人谈论人命时能像谈论砖石草木,转头却能对着他露出那样狂热的、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眼神。
天赋强又如何?
难道有了这所谓的天赋,就得对那些枉死的性命视而不见?就得和这些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同流合污?
“你们眼里到底看得见什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与愤怒,“是塔尖的荣光,还是脚下的鲜血?!”
话落时,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明柱上。
丹药带来的暖意瞬间被寒意取代,并非虚弱,而是从心底里透出来的对这一切的彻骨厌恶。
他究竟因何而修仙。
他扭头看向官流韵:“你呢?你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厅内一片寂静。
官流韵避开他的眼神迟迟不语。
这一刻,同窗一年的好友好似全然换了一个人。
或者说也许在过去的一年里,他完全没有真正的了解过她。
逢君柳突然有些好奇,是不是他的所有同窗、这些锦衣玉食的少主们都是同官岳山一样的想法。
他又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屈交梨他们是谁?是少爷是小姐,是高高在上的少主啊。
明明这一群人里面最容易没命的是他。
事已至此,逢君柳都要怀疑他们这群人是不是联合着戏弄自己。
官岳山盯着他泛红的眼,倏地笑了:“看你急的。”
他抬手一挥:“既然你这么想见你的同窗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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