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氓一遍又一遍整理着装,他伸头见人还没到,便挥手叫下人出去看看。待脚步声远去,又偷偷从袖中掏出面小铜镜,对着镜子练习微笑。
露齿笑显得轻浮,抿嘴笑又太过严肃,怎样都不满意。
“爷爷,你在干嘛?”
姜梨一进门就看见老爷子对着镜子挤眉弄眼,那副模样实在令人忍俊不禁。她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话说发现爷爷变傻的秘密会不会被灭口?
“啪嗒”一声,铜镜落地。姜氓慌忙去接,但由于不适应穿宽袍一脚踩在宽大的衣摆上,整个人直挺挺向前扑去。
“爷爷!”姜梨箭步上前搀扶,咬着嘴唇憋笑,“您没事吧?”
“咳咳。”姜氓借着孙女的力道站起,若无其事地拍打衣袍,老脸微红,“年纪大了,手脚也都不灵便了。”
他收起铜镜,目光复杂地看向三年未见的孙女,“回来了就好。去看看你父亲吧。”
祠堂内檀香缭绕,供桌上方的乌木灵位新上了金漆
“姜门忠烈姜江之灵位”
“跪下!”姜氓一声暴喝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姜梨双膝砸地,“咚”的一声闷响惊飞檐外栖雪的寒鸦。青砖的寒意透过锦袍刺入骨髓,她却将脊背挺得笔直,正对着牌位。
那是她战死沙场的父亲牌位。
爹爹,女儿不孝,入宫几年这才来见您。您与母亲在那里过得可还好……
姜梨努力回想父母的容貌,却发现自己早已记不清他们的长相了。
胡乱在脸上揉擦,姜梨磕了三个响头姜梨才起身去追爷爷。
爹爹,我和哥哥他们都想你了。
姜梨看着满头白发的爷爷背着她偷偷抹眼泪,鼻头酸痛难耐,她上前为姜氓重新添了杯茶,
不想让爷爷沉浸在悲痛之中,跟个开心果一样笑着对爷爷讲,
“嗯,爷爷我给你讲啊,这三年在宫里我还是遇到了许多姐妹们的……”
姜梨绘声绘色给姜氓讲趣事,不知不觉就聊到正事上了。
姜氓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不急不缓开口,
“这是要拿我姜家当枪使啊……皇上打算让你大哥主持宫宴也好,这样来年各国权利划分咱们国家不会吃亏,他办事我放心。”
当年老爷子不同意家里再有人从军,姜嘉诚原本是打算和姜梨一起偷偷从军的,但被老爷子发现,将他锁在房子里无论姜嘉诚说什么都不动摇,最后错过了时间。
如今又是让弟弟进了兵部又是同意哥哥主持宴会的。
姜梨苦着脸,手指无意识的敲击桌子,她看不明白爷爷到底怎么想的了。
姜家已经人才辈出两代,哥哥他……
“可您不是说要我们这代低调当个二愣子,太招摇了恐怕会引起猜忌。为此您当初还不许嘉诚从军。”
皇帝要姜家插手冬宴,下一步就是要姜家军兵权……
爷爷是不在乎了吗?
姜氓摇头,眼睛无聚焦的看着远方,苦笑一声,
“姜家已经很耀眼了,我,你们父亲,还有你们这一代。外人常说姜家满门天骄,风光无限。”
可事实真的不差分毫吗?
姜梨搀扶起姜氓,朝祠堂外走去,
“遭人嫉妒,你哥哥弟弟他们不得不毕露锋芒,要知道,老大他可是二十岁就中状元的人啊。”
长廊另一端,姜玖与许笙相对而立。
“皇后娘娘此次出宫,恐怕不止是为了阿梨的事吧?”姜玖单刀直入。
许笙微微一笑,“姜太傅慧眼。十七皇子双腿'残疾'多年,不知太傅可有耳闻?”
姜玖神色一凛 “娘娘此言何意?”
“前日有人见十七皇子在城南别院行走如常。”许笙压低声音,“恰逢陛下病重,太傅不觉得蹊跷?”
姜玖瞳孔微缩,十七皇子萧景琰,出生时遭遇"意外"致残,多年来深居简出。若他双腿无恙,那这些年是在韬光养晦,还是……
姜玖摩擦扳指默不作声。
走出祠堂姜氓看到站在池边的一男一女,眼睛发烫。
四年前姜玖院子内他放的大火,烧尽了少年郎的政治论见和满腔热血。
是姜家对不起他,让他空有一番抱负却实现不了自己的鸿鹄之志。是他无能,只能靠孙子的妥协来维持君臣的关系。
如今机会在眼前,姜氓不想再替他做选择,他老了,就眼睛一闭腿一蹬,一口气的事,什么事情都看开了。
姜玖左掌压右拳,恭敬行礼,
“臣多谢娘娘告知此事。 ”
“太傅客气。”
行礼后,姜玖还想要说什么,但余光瞥到姜氓,他话锋一转,
“爷爷。”
姜氓点头,看向许笙,行礼。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府中备了晚膳,娘娘可愿留下用膳。”
许笙虚扶起姜氓,看姜梨朝她不停眨眼睛,心里有了计较。
“劳烦老将军了。”
姜玖侧身让路,抬手
“娘娘,请。”
餐桌上,姜氓因姜梨回府,一时高兴喝多了酒,拉着三人讲述年轻时大胜匈奴的事迹。从首战初胜一直到敌军听到他的声音就溃不成军。
姜玖看着咂吧着嘴,手指指着天晃悠的姜氓,无奈一笑,
“让娘娘见丑了,臣这就让人送你和阿梨回宫吧。”他得赶紧把爷爷送回屋去,这样睡明日指定不舒服。
许笙点头同意。姜梨有些不舍的三步两回头。
“那哥,我走了。刚刚说的事,你认真考虑下。”
姜玖扶住老爷子的肩,朝她摆了摆手。
待二人离去,姜玖搀扶姜氓回房。雪地难行,更何况带着醉酒的老人。他每一步都走得极小心,忽然听见祖父含糊道
“老大,当年的事……你还是恨我的,对吗?”
姜玖脚步一顿,望向爷爷,低垂的头让姜玖看不清他的神色,爷爷的腰已不如当年挺拔,不知何时,他竟要俯视这个曾经如山般巍峨的老人。
他将爷爷又往上提提,知道爷爷说的是那件事,挤出一丝笑来,
“没有,我知道爷爷您是为姜家大局考虑。”
姜氓摇头没再说什么,心里又酸又痛。酒能给人壮胆,但他却千杯不醉。
安置好姜氓,姜玖正欲离开,忽听身后传来微弱的声音,
“老大,是我错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天塌了我给你顶着!”
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姜玖停下脚步,指尖泛白,
屋内仅闻一叹息声。
回廊两侧的绢纱灯笼被人点亮,姜玖穿着厚实大氅走过靛青色的地砖,前些年新栽的几丛湘妃竹已蹿得老高,青翠的竹节上还带着未褪尽的霜斑。
姜玖记得清楚,那是荣膺琼林首座时,爷爷他亲自带着小厮们栽下的。
当时可把老头子高兴的合不拢嘴,酒宴更是办了七天七夜。
没有人错,但也没人都对罢了。
当年天街看花多春风得意。上任一腔热血,发现军粮贪腐便一查到底,不顾同僚劝阻,触怒权贵遭人陷害,被穿小鞋、受恐吓都未退缩,直到那场大火烧尽心血,
他才知道,原来时间可以那么漫长,短短的几瞬间仿佛有半辈子长。
他明明伸手去拿了的,可留下的仅有灰屑和疼痛,眼睁睁看着心血付之东流。
他也曾夜不能寐,质问爷爷为何要阻止,他为武将之身,更应懂得军粮的重要。
为什么要阻止他查询下去?
可后来,他明白了。
人生在世,多的随心所欲身不由己。
湖面倒映出姜玖的影子,姜玖手里拿着的是前些日子御史大夫写给他的信。
他拿出火折子点燃,好似自言自语般说,
“把尾巴处理好。”
一阵微风袭来,树叶发出沙沙声。
信被烧的只剩一角,隐约看见宫宴几字在上面出现。他负手而立,
水太深太浑,会刺的人喉头发紧。可若连他都害怕不敢前进,那大墙也该破了。
四年前的自己是个废物,护不住任何东西。但如今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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