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片碰撞发出轻微声响，身侧郎君敛下眼睫，耳尖稍动，霍然顿住脚步，将女娘护在身后。
许是拙劣匿身被发现，数十黑袍持刀客至房顶飞身而下，晃眼刀光清晰可见剑刃之锋利。
周遭商铺也察觉到此处的动静，但这等追杀情状在鬼市实在少见多怪，掌柜仅是纷纷将铺门关上便没了动作。
谢弥寒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眉头紧皱，言简意赅:“沿着此路直直往前走，下个路口右转便能看见鬼市出口。”
话音刚落，刀光闪烁，飞剑出鞘，大战一触即发。
长剑迅疾如风，势气冲天，见招拆招，穿梭刀刃只留须弥剑影。
刀剑无眼，魏长嘉忙往后躲了躲，却也没同谢弥寒所说急着往鬼市出口跑。
若是往日谢弥寒这般开口，魏长嘉自然不会有丁点儿犹豫，早早便已溜之大吉，她可没有什么同生共死的并肩情节，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娘留在原处只会给自个招来杀身之祸。
可虽她不习武，但一两个剑法招式还是看得懂的，如今也瞧得出这些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刺客刀法个顶个的精湛，且各有各的路子，瞧着像是江湖中的高手。
谢弥寒虽剑术颇佳，可数十个来势汹汹的夺命刀客只齐齐围攻他一人，且招招下了有去无返的死手，这般缠斗下去怕是不会有个什么好结果。
先别说官府能不能进的来这鬼市，且说此处离最近的官府也要几十里开外，便是搬了援兵也来不及。眼下看这等情状，那鬼市之主怕是巴不得快点来收了尸早早了事，自也不会有所理会。
她需得想想法子令谢弥寒脱身。
思及此处，魏长嘉逼迫自个冷静下来，目光往周遭店铺转了圈，最终停在那间不甚起眼的小食肆上。
那困于刀光囹圄中的郎君虽受了几道刀伤，可总归已然胜券在握，但随着郎君腕骨陡然一晃，竟直直落了下乘，应付起招式来变得有些力不从心。
视线中出现了数道重影，谢弥寒察觉到自个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那黑袍刀上似乎抹了什么东西。
他反应迅疾，持剑在自己掌心上划下一道血印，眸色这才微微清明几分。
看来此人定要令他必死无疑，有去无回。
谢弥寒微微掀眼，盯着眼前再度朝他击来的刀客。
他将左手攒握成拳，暗红的血如同毒液般沿着手臂蜿蜒而下，便在他欲踏身而上之时，耳畔窜入一声再为熟悉不过的女娘呼唤。
“谢三！快闭眼！”
魏长嘉？她....怎么又回来了？
谢弥寒不明所以，但不知为何，这道往日响在耳畔千百遍的清脆的声音，却令他下意识顺从地遂了魏长嘉的意，乖乖阖上了眼。
黑暗中所有嘈杂的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晰，此起彼伏的惨叫，杂乱的脚步，陆续的落地刀剑......
直到女娘攥住了他的手腕往前跑，他再也听不见旁的声音。
今日好似是，芙蓉花香。
......
所幸的是食肆中存了不少调味的胡椒粉，魏长嘉将其全部买下，又倒在大盆中，趁几个刀客注意全在谢弥寒身上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不知跑了多久，两人终于躲到一僻静小巷中，魏长嘉这才紧张地回头瞧了几眼，见无人追上来松了口气:“胡椒粉呛鼻又辣眼，想必能折磨上他们一时半刻了。”
得到的却是意料之外的沉默，魏长嘉气喘吁吁地望向谢弥寒，还没来得及观察到他的伤势，身高七尺的郎君便直直往她身上倒了去。
“谢弥寒？你怎么了？”
好在巷道狭窄逼仄，身后便是墙壁，魏长嘉也没连带着摔落在地，她双手无措地扶住他不断滑落的劲瘦腰身。
“刀上抹了毒。”
幸而谢弥寒还尚未失去全部意识，耳畔隐隐传来滚烫的气息，可令魏长嘉感到惊慌的是，他此刻气若游丝:“今夜出不去鬼市了，他们定然遣人守在鬼门处。”
“那你怎么办？这鬼市可有医馆？总得先把你的毒解了罢？”魏长嘉这才察觉手上黏糊糊的一片竟都是来自谢弥寒身上的血，只觉自个身上的血液都凉了大片。
谢弥寒稍稍撑起身子，唇色肉眼可见的愈来愈深:“解不了。”
魏长嘉声音都带了丝轻颤，不可置信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要我今夜死在鬼市，这毒定然解不了。你且把我留在此处，就在鬼市中寻个客栈住下，待到天光大亮顺应人流再出鬼门。”
她一个人身材娇小的女娘，拖着他走定然有诸多不便，鬼市混杂，这处巷道又如此僻静，黑袍断然也没有通天的功夫，一时应当也寻不到此处。
话听在魏长嘉耳里可就变了样，谢弥寒的声音时实时虚，看来毒入体肤，眼下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往日背脊分外挺直的郎君此刻却痛苦得躬了腰身，魏长嘉好似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开口异常艰涩。
“谢三，你果真还是对我心存偏见。”她一寸寸抬起眼，分明是声讨，眼眶中的泪水却毫无征兆地滴落而下。
女娘不再说话，只是异常固执地将站不稳的郎君一步步扶起，又将他的臂膀揽在自己的肩上。
谢弥寒皱了皱眉，想抽出身，却发现毒素散发极快，自个已然失了气力:“魏长嘉，松手......”
魏长嘉使了浑身的劲儿搀扶着他，视线不曾偏移:“我断然不是背信弃义之人。”
“谢三，你休想令我背上这些个莫须有的骂名。”
谢弥寒紧皱着眉头，投眼望她，却见小女娘的眼眶不知何时已经发了红。
她好像误会了什么？
谢弥寒神情微动，又吐出一口深赤淤血，干脆咽下了未出口的话。
他这一身衣袍皆被深色浸透，实在扎眼，魏长嘉取下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在谢弥寒身上。如此一来，二人于鬼市街道中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倒也显得不那么突兀。
谢弥寒半陷昏迷，魏长嘉搀扶着他实在是举步维艰，可在鬼市中寻觅了好久，什么店都有，唯独找不到个医馆。
好不容易终于瞧见个医馆，那医生却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动作异常迟缓，先是搭在谢弥寒的腕上把了把脉，又盯着伤处仔细瞧了一会，当下便就摇了摇头。
魏长嘉瞧着他这一系列动作，心下更是着急，拉着医生往外走了两步:“先生摇头是为何意？他现在如何了？这毒可当真是解不了？鬼市中可还有旁的医馆？”
一连串好几个问题硬是将那老头问得发愣，他又摇了摇头，见女娘急得快要哭出来，赶忙解释道:“娘子莫急。”
“有毒必有解法，这位小郎君中的毒自然也能解，只是其中所需一味药材稀缺金贵，又需于向阳之地保存，而鬼市阴冷，便就独独缺了此味药材。”
“小郎君是习武之人，适才也已用内力将毒素逼出几分，我一会再施针控制毒素蔓延，近来几日郎君必不会有所大碍，娘子放心即是。”
魏长嘉听得一愣一愣:“他都流了这么多血，唇色也已变成深紫，当真没什么大碍？”
“毒素逼出到体肤显露需要一定时辰，唇色深紫不过是正常之症，而这血大都也是外伤所致，娘子忧思夫君我自能理解，但当真不必过于担忧。”
适才谢弥寒那模样就跟下一秒要断气了没什么差别，如今这医生却说他没什么大碍，魏长嘉狐疑地观察起这医生的神色，莫不是碰上了个医术不精的庸医？便在她思虑着要不要换家医馆再看看时。
原在榻上半陷昏迷的郎君撑坐起来幽幽开口:“先生说得不错，我的确暂时死不了。”
魏长嘉先是一脸愕然，而后才松下气来，冷静下来又回忆自个方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狼狈模样，脸色又红了去，一时面色变化精彩，饶是那医生也忍不住过问:“娘子，我怎么瞧着你气色好似要比那郎君更难看些。”
......
处理完伤处天色已然快要快近昏晓。
女娘双手抱臂，蹙眉瞪眼，紧紧盯着眼前的郎君。
谢弥寒才喝完药，唇色渐淡，此刻已变得苍白，又因上药上身只着了月白的里衣，哪还有半点往日铁面郎君的模样，这般难得一见的病态倒是引得魏长嘉生了几分蹂躏的心思。
“方才为何要令我留你在原处？”
声势一下弱了去，登时也没了恼意，听起来竟还有几分若有若无的埋怨，魏长嘉才刚开口便就懊恼不已。
好在谢弥寒并未察觉异常，三言两语便将前后解释了清楚。
“那你适才为何不说？害得我以为你......”魏长嘉顿了顿，狠狠瞪了谢弥寒一眼，咬牙切齿道，“白白为你担心难过这般久。”
她...也会为他难过么？
谢弥寒坐在榻上，回想起女娘适才眼角晶莹的泪珠，几分难言的悸动又再度作祟扰乱他的心神。
他自然说不出口，这问题便没了答案。
但女娘似乎也并非定要个答案，只听见她自顾自说道:“也罢，此回便就不与你计较了，谁让我魏长嘉本就是个心善的女娘？”
“下回可莫要一股脑往前冲了，阿爹自小便教我打不过使点阴招跑了就是，哪有人同你一般，跟头铁似的。”
女娘絮絮叨叨的声音莫名令他心安下来，他下意识牵起唇角，淡淡的笑意在眸眼中化开薄冰。
“对了谢三，你可知今夜鬼市这些黑袍为何要杀你？”
这些黑袍武艺非凡，应当是江湖中可召令的杀手，动用江湖势力要在鬼市取他性命，这等手段隐秘阴险，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谢弥寒静静看了她片刻，联想先前魏长嘉在汤饼摊前的一席话，末了还是摇了摇头。
不过猜测，莫要令她再度伤神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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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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