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很小,老板就是厨子,动作很利索,陆续将菜送上,为了不打扰客人吃饭,他回后厨准备明天的食材,让有事喊他。
周伯给岑桑夹了一筷子爆炒羊肉,说这家店很有特色,尤其是羊肉做得非常好,让岑桑好好尝尝。
岑桑吃了两口,说很好吃,不过光吃肉有点寡淡:“我让老板烫壶酒,我该敬周伯两杯。”
周伯哈哈大笑,连声称好。
厨房就在后头,岑桑很快提着酒壶回来,和周伯喝了起来。
两人聊着,周伯问起岑桑师父近况,岑桑说师父一切都好,只是不想下山,派他下山办事,也是历练。
“承先不问世事多年,江湖上怕是没多少人记得他了。”周伯叹了口气,“如今多事之秋,家中走不开,等过些日子得空,必得找机会找承先叙叙旧。”
岑桑颔首:“师父也很思念周伯,待这次回去,我一定与师父说。”
周伯:“好好好,不过我年纪大了,记不住雁栖山入口,正好小侄你在,不妨与我说一说。”
岑桑拿着汤勺,给周伯舀了一碗鸡汤,他们吃饭时间长,鸡汤虽然煨在炭火上,也有些冷了,面上渗出一层鸡油。
勺子在砂锅上方悬空,岑桑停下动作,轻声回道:“此事我做不了主,待我写信问过师父,再告知周伯吧。”
周伯眉头微动,眼中闪过不耐,语气则带上笑:“承先派你前来,是非常信任你,这点小事无需问他,我与他相识这么多年,这点了解还是有的,无妨,你只管说,我保你无事。”
岑桑垂眼,似乎在思索该不该盛鸡汤,大概实在太油腻,他最终没有继续,而是放下勺子和碗,说:“周伯,对不起。”
周伯一摆手:“只是一碗鸡汤,我一会自己来,小侄不必太过客套。”
岑桑:“周伯,你知道雁栖山在哪里吗?”
周伯:“承先提过,在西南边陲,但是外有重重山林,据说道路难寻,无人带领是找不到的。”
师父当年为了找到合适的隐居地,寻寻觅觅几年,最终找到雁栖山,师父还花心思将整座山进行设计,进山路线暗含五行八卦等不少门道,生人要进难于登天。
岑桑自两岁被师父收养带进雁栖山,一直过着非常平静的生活,后来有了师弟师妹,山上慢慢热闹起来,他们自给自足,定期下山采买,日子平淡而幸福。
雁栖山是师父辛苦维持的桃花源,也是岑桑和师弟师妹们的家。
周伯:“小侄?怎么了,是否有心事?你若觉得不便告知也无妨,我不问便是。”
岑桑慢慢摇头:“师父与我们说过,他定居雁栖山后,曾写信给几位知己好友,信中附有详细地图,只要对照地图,一定能进山。”
周伯顿了一下,他原本笑着,此时表情略显僵硬:“哦,是有这么一封信,那是许多年前了,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信和地图都不知道塞哪去了,唉,惭愧啊。”
惭愧啊。
岑桑不知道信和地图究竟有没有丢掉,他与周伯第一次见面,原本也不熟悉,但他知道,那一声叹息中,没半分真情实意。
他良久没开口,周伯有些不耐:“不说便不说,我回头自会询问承先,小侄大可不必如此。”
岑桑又沉默了一下,才开口说道:“周伯,今日的酒如何?老板自己所酿,度数高,您喝了难受吗?”
周伯:“还好,入口柔,不上头,无碍,吃得差不多了,来,小侄,我带你去家里看看,就在城外不远,你……”
岑桑:“师父说他从前与好友喝酒,好友酒醉,差点误事,发誓自此不再饮酒,那位好友言出必行,往后十多年,他真的滴酒不沾。”
“一时的保证很容易,上嘴皮碰下嘴皮即可,真正做到很难,若要维持多年,则是难上加难。”
师父当时这样说,他们那时缠着师父讲以前的事,师父就提到这个,岑桑知道师父没有用这件事来教导他们什么——师父从不是这样的性子,但师父说完之后,他们几个师兄弟师妹都记住了。
并且,一直记到现在。
周伯的面色有些难看,仍然强撑着对岑桑笑:“承先交友广泛……”
岑桑:“师父曾经游历江湖许多年,真正算得上朋友的并不多,隐居至今,共寄出数十封信,都是寄给三名老友——周伯,您是其中一位。”
周伯嘴角微抽。
其实已经没什么好对质的,师父说过,周伯是个普通木匠,并不会武功,可他们刚一碰面,周伯拍他的那两下,分明暗含内力。
眼前之人或许是不知道这一关窍,或许见到他后一时没在意漏了底,对岑桑而言,这些皆不要紧。
“周伯在哪?”岑桑问。
被拆穿了,假周伯也不再假装,他推开面前碗筷,往椅背一靠,开口就是条件:“你将东西给我,我自会告诉你老头子在哪。”
岑桑:“你要什么?”
假周伯:“我要《意经》。”
岑桑微怔。
假周伯:“我知道《意经》在章承先手中,听闻他许多年前就将此书藏在了无人知晓的地方,可惜他隐居多年,我找不到他,你身为他的徒弟,一定知道。”
岑桑心下吃惊:“师父早将《意经》烧毁,没有其他副本。”
假周伯嗤笑:“少拿这套糊弄别人,《意经》是什么好东西,章承先他是疯子才舍得烧掉,我也不与你啰嗦,我过来之前已经安排好,若是两个时辰内不回去,我的人便会杀了那老头子,你若是识相,就早些告诉我,别耽误时间。”
岑桑抿紧嘴唇,有淡淡酒味。
更夫刚刚路过,他们吃饭吃了快一个时辰,算上赶路,两个时辰已经所剩不多。
“我确实不知道。”
假周伯冷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拂袖:“那便算了,我……”
“我可以背给你。”岑桑打断他,无视对方震惊和怀疑交织的眼神,“让我确认周伯安好,我背给你。”
这一方法其实并不实在,假周伯不了解他,无法确认他所言真假,可岑桑坚持不知《意经》下落,问下去也是无用。
眼下他说可以背出来,至少是条路子——别无选择,放眼天下,只有章承先和他的徒弟知道《意经》在哪,好歹试上一试。
那个老头子只是筹码,他们最终的目的还是拿到《意经》。
离开酒馆时天早已黑透,天冷了人们早早休息,街上一片漆黑,淡淡月光洒在地面,像铺了一层银纱。
岑桑担忧周伯平安,步履飞快,假周伯使了很大劲才跟上,知道自己的功夫比岑桑差许多,心生警觉,不过那边早就安排好了,应该不会有事。
出城后,假周伯要在前面带路,他再次向岑桑讨要承诺。
岑桑道:“只要周伯安然无恙,我会背给你。”
假周伯还是不太信:“你这样做,章承先会答应你?”
岑桑:“师父会理解我的。”
假周伯不以为然,这个章承先自称已经烧了《意经》,徒弟却说能背下全文,还光明正大告诉别人,说来说去,也不过是沽名钓誉故作清高而已。
岑桑催促:“请快些。”
假周伯恼怒:“急什么,我……”
“他这三脚猫功夫哪里还能再快?”不知何处飘来的声音,穿过风声直入耳朵,“他不信你,何必跟他瞎跑,浪费脚力时间。”
“……”
未见其人,但这懒洋洋的语调莫名熟悉。
假周伯大喊道:“谁?滚出来!”
那个声音又笑:“像他这样的人,只要给他点颜色瞧瞧,以他做人质,他一定会把人交给你的。”
岑桑:“……”
这话是明晃晃讽刺,假周伯当然听的出来,恼羞成怒,刷的抽出一把剑:“你给老子滚出来,少在那装神弄……噗!”
岑桑看着假周伯被半个馒头塞住嘴巴,卡在那吐不出来,心道,确实是那个人吧。
其实无需多加揣测,堵住假周伯嘴巴的下一刻,一个白色人影闪过,到了岑桑身前,他还笑着与岑桑打招呼:“好久未见,幸会幸会。”
明明昨夜还一起喝茶,岑桑看了凤道西一眼,道:“我眼下有事要办,没功夫与你多说,请让开。”
凤道西:“事有轻重缓急,我也有重要的事情与你说,别急着走。”
这人又在胡扯,岑桑不欲理会,绕过他,抓起假周伯胳膊就要走,假周伯嘴里还塞着馒头,凤道西大概使了不少内力,全数塞入口中,很难立即弄出,被岑桑一拽,呛到风,差点噎死。
凤道西走了两步拦在岑桑面前:“我真有事告诉你,你听了之后一定对我感激涕零。”
岑桑:“我不……”
“那老头胆子挺大,关起来也不松口。”凤道西啧啧称奇,“可惜身体不太好,我再迟些赶到,他可就性命不保了。”
岑桑愣了愣,忙问:“你把周伯救出来了?在哪?”
凤道西:“方才不还不愿意理我么?变脸真快。”
岑桑:“……”
凤道西笑了:“跟我走吧。”
出城不到一刻钟又回来,还是回到岑桑住的客栈,凤道西在岑桑房间隔壁开了另一间房,周伯在里面休息。
老人家年纪大了,又被折腾了一番,岑桑给他仔细检查一遍,除了手腕脚腕有勒痕,没有其他伤口,也没有中毒,大大松了口气。
凤道西在一旁喝茶,时不时开口调笑两句,岑桑满心都是周伯,没理会。
“过河拆桥啊你。”凤道西叹气不已,“才说要感谢我,就不理人,我这一晚上白忙活了。”
过了会,岑桑忙完,低声对凤道西说:“去我房里吧。”
凤道西惊讶:“呀,半夜三更的,你要对我做什么?”
岑桑:“……”
凤道西笑着起身,岑桑关好门窗,让周伯安静休息。
一进门,岑桑先对凤道西郑重行礼,谢他救下周伯,这对他意义非凡。
凤道西笑着注视他,道:“此人与你非亲非故,值得你如此慎重吗?”
岑桑:“周伯是师父挚友。”
凤道西:“我懂,你们‘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这是对你师父尽孝——照你所说,先假装答应他们,将人救出之后,随便背些东西糊弄,也算可行。”就是那姓周老头未必能熬住。
反正凭岑桑武功,那帮人绝不是他对手。
岑桑在桌边坐了,拍拍额头舒了口气:“我不是假装答应,是真打算背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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