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街道两边的柳树影影绰绰,像无数个张牙舞爪的恶鬼,似乎在等着谁共赴黄泉。
徐行紧紧攥着忽明忽暗的灯笼,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般敲响了房门。
咚!咚咚!
咚咚咚!
她一时分辨不清是敲门声,还是自己如鼓点般杂乱无章的心跳。
当然她也无暇顾忌,甚至饱含纵容。
跳吧,跳吧,可能以后也再没机会跳了。
屋内的淫词艳曲戛然而止。
一柄长剑穿门呼啸而出,不偏不倚地钉在怡春院二楼的梁柱上,引路小厮吓得面如土色,撒腿就跑。
徐行心里一紧,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金属震颤的轰鸣,却又不得不强装镇定。
“太子殿下,奴婢徐行奉皇后娘娘懿旨,前来接驾!”
话音未落,屋内传来一阵娇笑,“殿下,她这是叫你提裤子走人呢。”
“进来。”
杨争渡冷冷地蹦出俩字,在徐行听来仿佛是催命符般,令她如坠冰窟。
她木然地推开房门,目之所及是杨争渡半敞着胸怀,斜倚在床头。
他提着一壶酒,当着徐行的面加了点料进去,满是玩味着递给她。
“喝了它”。
“您就回宫?”
徐行眼神中充满了笃定,也可以说是幼稚。
杨争渡轻蔑地笑出了声,“你在跟我谈条件?”
“奴婢不敢,奴婢是在恳求您。”
“那你觉得这酒里加的是含春散,还是鹤顶红?”
徐行不置可否,她既然应了皇后这要命的差事,早已是视死如归。
她面无表情地接过酒壶一饮而尽。
眨眼间,便瘫软在地。
“殿下,这大好**,您不会真要摆驾回宫吧?”
杨争渡瞟了眼地上的徐行,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探手便将苏娘纳入怀中。
***
在最后一丝意识消亡前,过往种种如走马灯般在徐行的脑海里掠过。
像是做了一场美梦,梦里她没有入宫当差,更没有在当差头一天就被派了这个里外不是人的差事。
她是六月飞雪,但又死有余辜。
都说生命诚可贵,可这前有狼后有虎的日子,不过也罢!
如此想来,徐行的睡姿更是呈大字般舒展开来。
初芙一大早便忙前忙后,总算得空回住处缓口气。
见徐行睡得安逸,她的心防彻底崩坏。
她狠狠地揪一把徐行的胳膊,疼得徐行顿时起死回生,弹坐起来。
“我死了吗,我死了吗?”徐行在迷糊中问道,“初芙?你也死了?”
初芙气得牙痒痒。
“你这个死酒鬼!赶快起来当差!”
徐行在初芙的愤恨之中清醒过来。
敢情她只是喝醉了酒。
没死就好。
她轻拍着胸脯安慰自己,但一想到没死便还要伺候那太子狗贼,顿时觉得可能还是死了好。
“初芙,你有什么脏活累活我全替你干,只要你帮我去太子近前伺候。”
她好不容易逃过一劫,实在是不想面对那要命杀神。
初芙客气地撇开徐行的拉拉扯扯,“你是皇后娘娘头一遭给殿下钦定的宫女,没人能替你。”
这话什么意思?
徐行想不明白,那她到底算是皇后娘娘的人,还是太子殿下的人呢?
她到底算什么?
但很显然,她无论如何是摆脱不了被安排的命运了。
徐行长叹一口气,认命般下床梳洗待命。
褪去一身宿醉,徐行眉目清明,眼神中透着机警,即便蒙上苦差的阴影,依旧难掩其中的轻快与明媚。
不多时,果然便有太子近卫郁丛前来,招呼徐行随太子殿下进宫。
***
一路上,徐行跟在太子鸾驾旁随同走着,两只眼睛东张西望,偏偏就是看不见杨争渡招她上车的手。
“眼睛反正不好使,干脆别要了!”
徐行见躲不过去,转而一脸谄媚地装作才注意到,灰溜溜爬上了车。
鸾驾内装饰精美奢华,薰香宜人,徐行却仿佛被命运扼住了咽喉,呼吸不畅。
她跪在地上,恨不得把头栽进地板里。
“殿下,奴婢昨晚贸然叨扰,实在是迫不得已。感谢殿下不杀之恩。”
“你高兴得太早了。”
“嗯?”
“谢完恩再杀你。”
杨争渡一本正经,说出的话却寒冰刺骨,令徐行不寒而栗。
敢情她做小伏低,还是难逃一死。
她心一横,干脆挺直了腰板,将满腔的怨气发泄一通。
“我就不明白了,太子殿下你堂堂七尺男儿,玉树临风才高八斗,你为什么要跟我这样一个粗鄙不堪的乡野丫头一般计较呢?”
杨争渡见她倔强地昂起头,还以为要抒发怎一通豪言壮语呢。
就这?
***
皇宫禁地大得让人记不住路,处处都是刺目的红,高墙明楼一眼望不到头。
太子一行绕进御花园时,张皇后正俯身轻嗅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
杨争渡恭敬地行礼问安,张皇后却不叫他起身,反而状似无意地教训起花来。
“真是个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气氛顿时急转直下,冷得徐行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跪在杨争渡身侧,明显感知到他的呼吸沉重,血脉喷张,撑得锦衣快要崩开了。
凉亭读书的杨争济闻声赶来,低声劝慰着,张皇后紧蹙的眉宇才再次舒展开来。
这场景,任谁见了都要夸赞一句母慈子孝。
杨争渡也不恼,满不在乎地起身,笑盈盈却硬生生地掐断了那朵牡丹,对着花苞啪啪扇了两巴掌。
花苞吃力散开,反而生出了最美的姿态。
他对母后的厌恶视而不见,亲昵地将牡丹别在张皇后的耳际。
但很显然,张皇后不屑于他的示好,或是警告,扬手拍掉了牡丹,牵着杨争济走向凉亭入座。
杨争渡背手站在廊下,凉亭里空着的石凳重如千钧,压得他喘不过气。
同样是母后的儿子,为什么不叫他一同入座?
这母子间的其乐融融,就不能多他一个?
杨争渡牵强扯起一抹笑,主动表明来意。
“儿臣多谢母后关怀,今日特携宫女徐行前来谢恩。”
张皇后听他如此说来,显然吃了一惊。
这宫女居然还活着!
倒是她算盘落空。
张皇后敛起眼底的失落,开始阴阳怪气地说教。
“太子爷,你父皇对你给予厚望,你这天天寻花问柳流连忘返的,还需要人请你回宫?”
“母后提醒得是。徐行浩然正气仗义直言,儿臣以后还需她多多规劝。”
“你知道就好。”
到这时,张皇后才开始认真打量徐行,暗自思忖。
虽说徐行有几分清丽在,但也不至于是能从扰人兴致的死局里全身而退的那种美色,凭什么坏了她的谋划?
她本想借徐行冤死,参一本杨争渡声色犬马草菅人命的,谁曾想反倒成了她对他的好意关怀了。
多么的讽刺。
张皇后斜睨徐行一眼,干脆顺水推舟。
“我看这姑娘朴实无华,与你正般配。既然你这般精力旺盛,何不将她收入房中,也好日夜规劝。”
此言一出,徐行首先站不住脚了。
乱点鸳鸯谱不说,怎么还埋汰人呢?
狗屁的朴实无华,那是夸人的词儿吗?
好歹徐行在他们卫所,也是不可多得的明媚姑娘,从没受过这种憋屈。
不等杨争渡做出反应,她扑通跪下,腰背挺得笔直。
“奴婢不愿意。”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几乎同时侧目,
他们都想看看这个抛开富贵洒头颅的傻子,到底有什么地方想不通。
张皇后同样大吃一惊,以指腹摩挲着茶杯杯口,一圈又一圈,双眼眨也不眨盯着徐行。
“你说什么?”
徐行当然知道忤逆当朝皇后没有好下场,但为了自己的人生,也顾不得要信口胡诌了。
“奴婢已有心仪之人……”
“儿臣看不上她这乡野春姑……”
几乎是同时,两位苦主同时开口,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相互都没看上呀。
此等情势剑拔弩张,是杨争济万万没想到的。
他干脆放下书卷,陪笑着缓和气氛。
“母后,我看徐行做事没轻没重的,大哥要是收了她反而闹心。”
张皇后嗤之以鼻,扬手将茶杯摔个粉碎,“不愿侍候人,那就侍候畜牲去!”
话音即落,便有两个太监上前,不由分说将她架走。
好在徐行压根没想挣扎,甚至觉得自己命真好。
不仅小命还在,甚至还不用侍候杨争渡了。
***
徐行在御马司干了几天活,手脚麻利又细致。
御马监当着杨争渡的面,都要忍不住夸上两句。
“太子殿下,先前您还担心她不适应,简直就是多虑了。她干活干净利落,尤其是把二皇子的马伺候得油光水滑。”
杨争渡一个眼风扫过来,“你还真把她当你的人使了?”
“那不然呢?”
他懒得与御马监多费口舌,催他赶紧带路。
两人走到马棚时,碰见徐行正全情投入地在给他的马搓澡。
杨争渡玩心乍起,使坏地吹了个暗哨,致使骏马扬蹄,甩了徐行一身水。
徐行没好气地擦净脸上的污渍,忍不住嘀咕。
“真跟你主人一个德行。”
“什么德行?”
徐行压根没想到有人搞偷袭,吓得两腿打结,被成堆的草料绊了个结实。
杨争渡捧腹大笑,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虽然他也不愿意这桩婚事,但徐行的嫌弃更让他耿耿于怀。
徐行挣扎着起身,整个人十分狼狈,心不甘情不愿地问好。
杨争渡摒退众人,故作深沉地说道:“我回去认真想了想,将你纳入房中也无不可。东宫不差多养你一个白吃白喝的人。”
徐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无论他来兴师问罪,抑或是落井下石,自己都可以接受。
可为什么,偏偏是这般不负责任且侮辱人格的“橄榄枝”!
她忍无可忍。
既然他能如此不知羞耻,那她也没必要为他保留颜面了。
她奋力将毛刷丢回桶里,溅起一股水,不偏不倚地浇在杨争渡沾沾自喜的面门。
正好让他清醒清醒。
杨争渡气急败坏,愤然抹净污水。
“你就这么看不上本王?”
“太子殿下,您权势滔天金口玉言,随口一句话当然能改变咱们普通人的一生。可感情的事,素来讲究个你情我愿,难道就连是我不愿意的事,也要因太子殿下您一句话而感恩戴德吗?”
徐行的话语中藏满了讽刺,听得杨争渡心里堵得慌,一时下不了台。
“……就因为你那个相好?”
徐行听完摇头苦笑,不接话茬,只是一味铆足了劲儿刷洗马背。
今日总得有谁脱层皮,才能消她心头之恨。
马多少是比人皮糙肉厚些,还不会说话。
要怪就怪它,跟错了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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