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十二岁册封皇太子以来,杨争渡都是独自在东宫居住,如今骤然被困皇城,怀瑾殿内门庭若市,争相讨好这难得一见的太子爷。
他一时难以适应。
在又一次回绝各宫掌事太监揣着奇珍异宝前来巴结的谄媚身影后,杨争渡干脆称病谢客。
也不算是装病,他本来就病了。
他病在身不由己,食不下咽,整个人都萎靡不振。
不过他这一病,害苦了太子太师。
太子太师杨疏大人自从接到皇帝的死命令,一刻也不敢耽误,顶着花白的头发,每日拂晓动身赶来怀瑾西配殿讲学。
多日的舟车劳顿,快要了他半条老命。
即便如此,他同样是一连几天都没见着杨争渡的影子。
杨疏气得眉毛胡子皱一块,讲究了一辈子的他,也不怕斯文扫地,扯着嗓子破口大骂。
“日日都称病,就这身子骨,还不如早点将位置让出来!”
他看看怀瑾正殿紧闭的大门,再看看身边颔首侍立的杨争济,不由得更平添几分惋惜。
他虽是太子太师,但从来都是徒有其名。
要不是还有杨争济孜孜不倦地向他求教,那他便是大楚最大的笑话。
“太师,此话说不得。”杨争济听得懂杨疏的弦外之音,压低声音劝慰。
杨疏大概是气急,骂人的阵仗那叫一个声如隆钟,如雷贯耳。
殿内三人想装作不听到都很难。
“这个老东西,恃才傲物,为老不尊!”郁丛气得骂出声来,眼瞅着就要冲出去跟杨疏理论一番。
徐行赶紧劝住他,“你回来,别暴露了咱殿下。”
杨争渡不以为然,“郁丛,你去告诉杨疏,就说本王身体见好,明日便能听他讲学。”
“他骂我们,难道就这么算了?”
“他说的是事实。”
杨争渡倒是看得开,郁丛无奈,气鼓鼓地出门去。
徐行站在案几边服侍杨争渡品尝西北进贡的葡萄,葡萄皮薄个大水灵灵的,徐行看得失神。
杨争渡吃完一颗等着下一颗,等了好长时间没有下文,他偏头看看怎么回事。
见她那失神样儿,杨争渡不由得哑然失笑。
“你想吃就吃呗,这玩意多的是。”
“啊?”
徐行显然很意外,她以银簪扎起一颗果肉递给杨争渡,浅笑着说,“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在想什么?”
“奴婢在想,殿下说自己身体见好,但要明日才能听太师讲学,那今日咱们玩点什么呢?”
杨争渡点点头,若有所思,“你想玩点什么?”
徐行噗呲一笑,“奴婢想玩点什么重要吗?”
“重要。”
杨争渡水波粼粼的眼睛就那么静静地注视着徐行,一丝一寸都不放过。
徐行冷不丁被他如此深入地探究,免不了心惊肉跳。
抑或是,脸红心跳。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收场。
杨争渡转开视线,挪耶道:“你之前不是说你没见过世面吗,今天我跟郁丛带你在宫里逛逛。”
这着实让人意外。
徐行顾不得杨争渡的取笑,选择性只听到了要带她出去玩,整个人顿时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起来。
兴奋过后,一个可怕的想法猛地钻进她的思绪,令她顿时警觉起来。
“殿下,您为什么对奴婢这么好?”
不会是还想那啥……吧。
“我……就喜欢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额,”徐行丢下银针就不工作了,“我还有点事,就先告辞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跑出大殿,衣袂翻飞。
杨争渡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挑衅道:“你不去逛御花园了吗?”
“……去,给我点时间,等我梳妆打扮一番。”
身后传来了更加肆无忌惮地大笑。
笑,笑个头啊。
徐行快步往外走,忍不住暗骂。
***
徐行这一走,便是一个时辰。
杨争渡在宝座上瘫着数屋顶的横梁,左等右等,等得实在是百无聊赖,忍无可忍。
“郁丛,你去看看她是不是被胭脂水粉绑架了。”
郁丛本就等得心急,听杨争渡如此说,整个人刷地一下便冲了出去。
今日,他定要让徐行感受下东宫近卫的速度与激情。
他如一阵风刮进了燕喜堂,惊得初芙手一抖,为徐行画岔了眉。
初芙气愤地瞪大双眼,本就明媚的双眸,更显炙热。
灼人心神。
郁丛招架不住,避其锋芒,低头跟徐行说话。
“还要多久?”
徐行坐在铜镜前,对着瑕疵的妆面,满是懊恼。
“快了快了,你出去,别影响我们发挥。”
郁丛本就理亏,被徐行这么轻轻一轰,顺势灰头土脸地回了正殿。
“怎么样?”
“快了,”郁丛坐在门槛上,忍不住嘟囔,“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要参加选秀呢。”
“你说什么?”杨争渡只听见他声如蚊蝇。
“殿下你待会自己看吧。”
不多时,徐行挽着初芙的手,双双出现在大殿门外。
正巧,柔和的日光从侧边洒下,将二人笼罩在一片光影中,
徐行身着紫藤色窄袖圆领袍,笑得灿烂,好似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吸。
杨争渡只觉喉咙干涩,下意识吞咽,棱角分明的喉结热烈翻滚着。
他不甘如此失态,瘪着嘴质问,“跟你们逛个园子,怎么这么麻烦?”
初伏原垂眉低笑着,听杨争渡如此责怪,膝盖一软。
“殿下恕罪,奴婢只当是寻常闲逛,没想到殿下您也跟我们一起。”
徐行连忙轻拍初伏的手以示安抚。
是她求杨争渡让初伏也进宫伺候的,也是她要求着初芙帮她梳妆,还忘记告诉她太子在等着了。
无论怎么说,这错都归不到初芙身上。
“殿下,是奴婢的错,”徐行与初芙跪作一排,“实在是怪自己其貌不……”
“行了,出发吧。”
杨争渡打断她,不想听她睁着眼睛说瞎话。
***
在杨争渡的带领下,他们一行在皇宫禁地如入无人之境。
宫女太监们对他们的畅快玩乐,是避之不及但又忍不住好奇偷瞄,不出半日几乎整个皇宫都传得沸沸扬扬了。
待到夜幕降临,闲言碎语在黑暗中更是蔓延迅速。
大家议论最多的便是徐行。
“你们知道徐行吗,就是之前惹怒皇后娘娘,又得罪太子殿下的那个宫女?”
“那能不知道吗?怎么,她把自己的小命玩脱了吗?”
“怎么可能,还是她有手段啊。”
“怎么说?”
“你没听说今天太子殿下带着她逛御花园了吗?”
“啊,这么刺激?”
“你是没看见,她打扮得那叫一个花枝招展,定是个想要勾引咱们太子殿下的狐狸精。”
两个宫女匆匆经过,根本没意识自己那点儿八卦全被压马路消食的正主听了去。
初芙听得火冒三丈,眼看着就要冲上去,要是能揪住一把头发最好。
徐行连忙拉住她,轻轻摸摸她的头发顺毛。
“没事没事,你别生气。”
“怎么可能不生气,她们的嘴这么臭。”
“不不不,不能生气,毁了我们的兴致就得不偿失了,”徐行语气轻快地开解道:“至少我们美美地逛了花园,而且以后这偌大的皇宫,再也没有谁敢欺负我们了。”
她之所以如此兴师动众地与杨争渡招摇玩乐,可就不是为了改善改善之前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形象。
如今目的既已达到了,便算是阶段性胜利。
至于其他,她不屑估计。
再说是否是利用杨争渡,徐行问心无愧。
就算她别有用心,矫揉造作,于杨争渡而言并无半点实质性伤害。
况且,杨争渡看起来也挺乐在其中的。
***
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的。
好如黄粱一梦,梦醒时分,只剩下两只手臂麻木无力,白皙的脸颊上长满书脊印。
杨争渡迷蒙无力地抬了抬眼皮,看向太师椅。
怎么没人?
难道是下课了?
那正好,杨争渡换个了姿势准备继续呼呼大睡。
果然,最好的催眠术便是师父的知乎者也。
“啪!”
杨疏站在杨争渡身侧,怒目圆瞪,就想看看他还能不能睡得着觉!
见他如此行径,实在是忍无可忍。
杨疏用尽浑身力气,将檀香木制成的戒尺在桌面上拍打,戒尺硬生生断成两截。
杨争渡猛地惊醒,咋呼地撇开脸上刺挠的虫子。
等他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戒尺创口掉的碎渣渣。
“太师,您向来温文尔雅,今日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杨疏被杨争渡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沉重,似乎下一秒便要一口气上不来。
这么大年纪,动这么大气,实在是太遭罪了。
他赶忙叫郁丛请太医,将太师扶到偏厅卧床静养。
偌大的西配殿,顿时只剩他跟杨争济。
两张书桌横向放着,他们并排坐着,只需稍微侧身,便能完全对上另一人的眼睛。
“大哥,我还以为你真生病了呢,”杨争济率先打破这诡异地相互打量,“结果你情愿跟一群奴才逛御花园,都不愿意叫上我。”
“你有母后陪着逛,还差我这一回?”
杨争济抿嘴笑了笑,略带苦涩。
“而且,我警告你,”杨争渡眼里闪过一丝凶狠,“别张口奴才闭口奴才,他们是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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