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五问
崔判官推门进来的时候,贾诩正在读《资治通鉴》。
这已经是他读的第七遍了,却依然是津津有味。此刻他正读到:晋元帝司马炎明知自己立的太子司马衷是个货真价实的蠢才,可司马衷之子司马遹却聪慧过人,颇具高祖司马懿之风。这也让司马炎把希望寄托到了第三代身上,始终没有换太子的意思。
贾诩对于这件身后不久的“往事”颇为唏嘘:司马氏机关算尽,以权谋夺天下,没想到却栽在了一个痴傻儿孙的手里。
他正抚卷沉思,抬头一看是崔判官,立即放下了手中的冥卷问道:“又出了何事?”
崔判官笑了笑:“没事就不能来看看先生吗?”
“你这鬼话还是说给那些小鬼听去吧,我已经是老鬼了。”贾诩也笑了笑。
贾诩是何等人物,这点门道岂能看不出来——自从他滞留在冥府以来已经一千七百多年了,崔判官一共就来了三次:第一次是把他领到这座藏经楼;第二次是来向他问计;第三次是来告诉他,他这一脉已经彻底绝嗣了。
崔判官只能尴尬地笑了笑:“真是什么也瞒不了先生。”
“说吧,又要我帮什么忙?”贾诩合上了冥卷。
“先生误会了,我此次前来不是为了私事,而是公事。确切说是公差。”
“公差?”贾诩一愣,“难道你们冥府的小鬼不够用了?要起用我这编外之人啦?我可有言在先,勾魂摄魄这种事老朽可不会。”
“先生想哪里去了,抓鬼这种勾当怎敢劳烦先生,必定是大事才需要先生出手。”崔判官一改平日的冷面,始终客客气气。
“大事?能有多大?”贾诩抚卷的手指顿了一下。
“说是天大也不为过。”崔判官继续道,“而且,此事如果能成,先生或许就能离开此地,重返凡间了。”
“是吗?”贾诩脸上毫无波澜,“能转世投胎固然不错,可老朽在此倒也习惯了。况且,能投个什么胎也尚未可知。”
“投胎之事先生尽可放心,只是本官动动笔的事。封侯拜相不敢说,落个富贵人家应该不难。”崔判官补充道。
“还是算了吧。”贾诩摇了摇头,“要投胎就得先喝孟婆汤,喝了孟婆汤便什么也不记得了,老朽这一千多年的书岂不是白读了。不值、不值。”
崔判官只能苦笑道:“那先生是不想接下此事了?”
“哎。”贾诩忽然叹了口气,“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老朽纵然有一百个不情愿,可崔判官已经开了口,我又岂敢推脱。”
“说吧,需要老朽做什么?”贾诩起身从席垫上站了起来。
“有劳先生了。”崔判官连忙拱手道,“我只是来传话的,公差之事还请先生见了帝君再说。”
“哦?”贾诩刚刚还一副慵懒之态,一听到“帝君”二字,浑浊的眼神里顿时闪过一道光亮。
他在冥府里住了这么些年,还从来没有见过丰都大帝。
看来,这回还真是大事。
“那就请崔判官头前带路吧。”贾诩掸了掸衣袍,还正了正了衣襟。
当贾诩跟着崔判官来到冥王殿内的一间偏厅时,里面已经坐着三个人:大帝居中,左右两边分别是北方鬼帝张衡和第五殿阎君阎罗王包拯。
阎罗王,他自然认识。当年他在地府过堂时,正是阎罗王极力为他辩护,才引发了众阎君的争执。说起来阎罗王也算是他的“恩人”。
张衡他虽然不认识,但从衣着和座次来看,地位还在阎罗王之上,应该是一方鬼帝没错了。
至于丰都大帝嘛,自然是居中而坐、身穿紫花长袍、头戴玉冠的长髯老者了。
与三人见礼时,贾诩表面上一脸淡然,可心里已经泛起涟漪——冥府三巨头皆在,确定是大事无疑了。
随后,大帝先给贾诩赐了座,才让张衡将劫场炼魂之事说出。不过,对于天子亡魂为什么会滞留在冥府,张衡并未提及。
当得知到自东汉以降近四百位皇帝的亡魂都还在冥府时,贾诩虽然依旧不露声色,可心里已经躁动起来。
等听到要他设计“劫场”时,贾诩内心就像敲起了战鼓,比他当年向张绣献计突袭曹营时还要兴奋。
不过,他的脸上始终没有一丝波澜,捋动胡须的节奏也一直不紧不慢。
等张衡说完,贾诩沉思了片刻才开口道:“既然帝君有令,老朽一介孤魂自当效劳。不过在谋划此局之前,我还有几件事要请帝君示下。”
“先生尽管说。”大帝道。
“其一,这些天子亡魂彼此可曾碰面,尤其是同朝同宗的,还有就是他们可曾像老朽一样读过后世的史册?”贾诩问道。
“先生放心,亡魂之间皆不知彼此的存在,也无人读过史书。”张衡回道。
贾诩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其二,这场炼魂之局要设六道关卡,倒也不算难,难的是机关的难易尺度该如何把握?或者说……”贾诩说话间看似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大帝,“最终能渡劫闯关者可有什么讲究?”
“嗯,自然是越难越……”大帝回道。
还未等大帝把“好”说出来,张衡已经抢过了话茬:“帝君的意思是,无论关卡的难易如何,务必要让此局悬念迭起、杀机四伏,既要有群雄逐鹿之势,也要有大浪淘沙之争,方可证烈火真金之道。”
“了然、了然。”贾诩点了点头,“如此一说,老朽心里就有数了。”
“其三,这些亡魂虽说皆是君主,可诸如十六国中的前凉张氏、后凉吕氏、南凉秃发氏、北凉沮渠氏、西凉李氏和北燕冯氏、西秦乞伏氏;还有五代十国中的吴越钱氏、南平高氏、南楚马氏、南吴杨氏等皆未正式称帝。此外,北魏先祖拓跋氏在十六国时期所建的代国也只称王未称帝。以上这些也算在天子之列吗?”贾诩问道。
“那依先生之意呢?”张衡反问道。
“既然未正式称帝,那便算不得天子。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那还是不算得好。”贾诩回道。
“那就依先生之意便是。”大帝乐得果断拍板道。
“其四,即使正式称帝的历朝中,还有废帝,比如本朝的曹芳,前秦的苻生,东晋的司马奕,南朝宋的刘子业、刘昱,齐的萧宝卷,陈的陈伯宗,北魏的元子攸、元朗、元晔,西魏元钦,北齐的高殷,隋的杨侑、杨侗,唐的李诵,后梁朱友珪、后唐李从厚等。”
“还有幼帝,比如前朝的殇帝刘隆、冲帝刘炳、质帝刘缵,东吴的孙亮,后赵的石世,北周的宇文阐,南宋的赵昺等。”
“也还有在位不足一年之帝,比如前朝的少帝刘辩、北乡侯刘懿,成汉的李班,汉赵的刘和、刘粲,后赵的石世、石遵、石鉴,西燕的慕容顗、慕容瑶、慕容忠,东晋司马昱,前秦的苻崇,南朝宋的刘义符、刘邵,齐的萧昭业、萧昭文、梁的萧正德、萧栋、萧渊明,北魏的拓跋余、元钊,北齐的高恒,北周的宇文赟,后唐的李从厚,后周柴宗训,北汉的刘继恩,金的完颜承麟,元的阿速吉八、和世?、懿璘质班,明的朱高炽、朱常洛……”
一时间,大帝仿佛又回到在雷音寺里听佛祖念经的岁月,只觉得脑子里浩如瀚海、波涛阵阵……
“先生、先生。”大帝只能插话道,“有话不妨直说,直说。”
贾诩继续道:“那敢问帝君,以上诸君也在此局中吗?”
“先生的意思是?”张衡立时听出了他话里有话。
“老朽只是在想,此局若是要足够出彩,除了关卡布设之外,局中人也需要实力相当才好。”贾诩回道,“纵然无法做到个个棋逢对手,但也不可太过悬殊。正如那些位废帝、幼帝,虽名为天子,却只是权臣手中的玩偶傀儡而已,他们要是入局怕是……”
“一切就听先生的。”大帝迫不及待地一扬手,“你拟一份名册出来便是。”
贾诩欠了欠身,接着又道:“这其五嘛,也是老朽看到李唐王朝中还出了一位女皇武曌,才一时念起,只是不知可行否?”
“先生有何想法不妨明言。”大帝陡然立直了身子。
“老朽是想,我诸夏历朝历代虽说只出了一位女皇帝,但实则手握君权、临朝称制的女子可不止一人。比如前朝的窦太后、邓太后、阎太后、梁太后、何太后,东晋的褚太后,北魏冯太后、胡太后,北宋高太后,辽萧太后,满清慈禧太后等等,她们是否也能入局?”贾诩向大帝投去了期待的目光。
当贾诩对历朝“不入眼”的皇帝如数家珍时,大帝虽然叹服不已,倒也还在他意料之中。毕竟贾文和本就是饱读诗书之人,又在此读了快两千年了。
可是,当他提出让“女皇”们入局的想法时,大帝这才发现,自己还是有点小看了这位“千古第一毒士”。
只是这想法虽毒,却很难兑现。
“这恐怕……”大帝犹豫着看向了张衡。
“先生可否说得再明白些,能不能成,我等可以再斟酌。”张衡一边说话,一边给了大帝一个眼神。
“老朽是觉得吧,这些太后、皇后虽说皆是女流,但平心而论,无论是权谋之术,还是杀伐果断皆不逊色于众多君王。此其一。”贾诩道,“其二,此次炼魂之局在老朽看来,私斗更多于公战,如果能有女子加入,或许会有意外之妙。正如当年妺喜之于夏、褒姒之于周、赵氏姐妹之于汉、贾南风之于晋、杨玉环之于唐、客(解)氏之于明……”
“懂了、懂了……”大帝连忙打断了贾诩,“先生的意思我已了然,只是你说的这些太后、皇后,她们的亡魂……”
大帝的话还没说完,张衡又插话了:“帝君的意思是,先生不妨也先列个名册出来,只要亡魂还在此地的,一切皆可。”
此言一出,大帝不由得看了张衡了一眼,眼神里的诧异一闪而过。
他又迅速瞟了一眼右手边的阎罗王,脸还是那么黑,就像一块生铁,没有半点生气。
见无人说话,大帝把身子又重新靠回了椅背,朝着贾诩点了点头,却没再出声。
屋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诡异起来,崔判官也恢复了他往日的冷面,像是在呼应斜对面的阎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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