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珍酒楼坐落在东市一条街,人群往来密集,大商铺小摊贩星罗棋布,沿街行讨的乞儿也不少。
“鹦儿,咱们从酒楼这里找起,你注意听听。”
“好。”
鹦儿拿着越徵意给她买的茯苓凉糕,隔着油纸掰成两半,递过去。
“不用,你自己吃就好。”
嘴里嚼着东西会影响耳朵听声音,她只好暂时把点心揣进怀中,合上眼皮把注意力放在两只耳朵的方向,捕捉每一道从耳边划过的声响。
最近正逢虹州诗会举办前夕,街上熙熙攘攘的多了许多凑热闹的人,平常不常见的小贩也都卯足了劲吆喝,还有街边因为几文钱和摊主吵架的中年人,唾沫都飞出去几丈远。
越徵意蹙起眉头,繁乱嘈杂的声音闹得她心烦。
她一个大人都难以忍受,鹦儿一个孩子又如何能好受。该不该就此打住带着她回去的两难选择缠绕在越徵意心下成了结。
这个不是,这个有些像但不够沙哑,这个又太过老了……柳鹦儿全神贯注地筛选远近的每个人,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她能更娴熟地过滤掉无用的响声。
把找人当做训练的柳鹦儿没有丝毫越徵意担心的那般不适,表情淡然,耳朵轻颤,一派轻松的模样。
天生目盲在独自练习时没有阻碍,但与人切磋时却是个大问题,对于柳鹦儿来说,看不见的人那就去听,摸不清距离的剑锋那就去感受,非刀光剑影的危险那就去嗅。
她还有这么多方法可以判断认知这方天地,心中自是毫无畏惧并乐在其中。
“阿愿,鹦儿——你们这边找得怎样?”
路迢和游鸿一路问过来嗓子都要冒烟了,两路人马在相接的街口汇合,越徵意面上没有丝毫喜意。
看来这边也毫无收获啊……
不忍见她继续失落下去,路迢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到越徵意身边,执起她的手腕,把掌心摊开朝上,东西落在手心。
“送给你。”
越徵意望着手中的五彩绳,尾部缀着的小玉珠在指边摇摇晃晃。
“上次你提起小时候那条手绳,我想着估计是时间久了丢了,所以买了条新的送你。”
说话间一直盯着她的手心看,忐忑地等着反应。
“……上次好歹还是亲手编的,怎么这次就买了敷衍了事。”
不是这样的,路迢急忙要解释,眼睛里满是切切。在抬头看清越徵意面容后屏息——映在眼中的不是冷眼也不是责备,而是许久未曾见过的粲然笑容。
“那、那我回去就再给你编一条!”
路迢的眉眼此刻也舒展开来,弯着眼傻兮兮地和她对笑。
气氛正好,可惜自己不得不打扰,游鸿握拳抵住扬起的嘴角。
“咳,两位,我们是不是该谈谈正事了。还有小孩在呢。”
柳鹦儿正吃着凉糕“看”戏呢,好端端的被人拎出来当了筏子。
“不用……”
“师姐——师姐——越师姐——”
嗯?
“好像有人在叫你,越姐姐。”
“我也听到了。”
四人循着声音去看,一位少年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跑来。
“呼、呼……师姐,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了,我运气还不错,本来到了医馆他们说你出门了,我还想着要等,没想到出门随便逛逛就遇上了。”
跑了一段距离加上一口气解释完前因后果,少年累得不行,扶着旁边的砖墙口喘大气。
“汀鹤?”来人出乎越徵意意料,“你怎么来了?”
“嗯?哦,师父忧心你的安危所以让我来照顾照顾你。”
这个样子到底是要谁照顾谁啊?越徵意扶额无言以对。
“不知这几位是?”
歇过劲儿来的闻汀鹤站直身体,向几人一一行礼。
“不用在意,都是我的朋友,你……”
“诶?你怎么在这儿,还没找到家吗?”
认出声音的柳鹦儿心平气和地点点头,自从下山后屡屡被当成离家出走或者走失的小孩儿,对此她已经麻木了。
“你认识她?”
越徵意心念一闪,汀鹤不应该见过鹦儿才是。
“见过,昨天晌午我看她和一个乞丐坐在一块儿怕是被拐的,就过去问了几句。”
闻汀鹤见师姐表情严肃,不敢怠慢,一一说过昨天的见闻。
游鸿一旁听完觉得好笑:
“看,见过乞丐模样的人,这不就来了吗?”
将近晌午,路上的行人匆匆忙忙,买菜做饭的忙着挑拣,下值的人心心念念休息的时间,谁也没在意这条再不过平常的小巷子里的闹剧。
“喂,别跑!”
“不跑我是傻子!”
谁信啊,空口白牙说是来报恩的,那么大三把刀,报恩?寻仇还差不多!
今天一大早靠丢铜板定下这“风水宝地”,要饭的碗还没捂热乎,靠在墙根儿眯晌的跛乞丐就被面前投下的五道阴影叫醒。
“诶,老兄醒醒,醒醒!”
“嗯……谁啊谁啊,要个饭还不得安宁了,想给个三瓜俩枣的请自便。”
跛乞丐一把掀开盖在脸上的破帽,半睁着眼睛不耐烦地避开太阳看人。
“嘿,我还没见过要饭的这么翘了?”
“嘿嘿,化缘化缘,求的就是个缘不是?”
见面前站着的五个人各个穿着不简单,尤其是那名女子和身旁的少年一看就是富贵人家,自己可得罪不起,跛乞丐坐直身子,话锋一转赔着笑把话圆了回来。
“不知几位贵客来这儿是有何贵干啊?”
这几个人一看来意就不简单,“风水宝地”果然名不虚传啊,大生意上门了啊。
“我们当然是有事要问。”
“知无不言知无不言,只是……”价钱得先讲好。“这辛苦钱……不知道各位公子小姐打算……”
话音未落,一块碎银子当啷一声转着圈地落入他的豁口碗底。
“多谢多谢,几位都是大好人啊,想问什么就问吧,包天都行。”
“这个孩子你认识吗?”
越徵意把柳鹦儿带到乞丐眼前。
“呦,这不是小瞎孩儿吗?这就找到家里人啦?我就说你命好,看着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鹦儿,是这个人吗?”
这问法……听语气这事儿不对啊,跛乞丐怕招惹上什么祸事,有钱赚没命花,盘算着走为上计。
细缝眼睛里眼珠子提溜不停转动,借着换姿势的空晌胳膊悄悄挪到碗前。
“别急着走啊,你帮着收留了我们家孩子,我们正打算报答你呢。”
黑色的刀鞘接在话后钉在乞丐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
“是是……我这不是日行一善吗?报答什么的就……算了吧!”
跛乞丐把手中早就捏着的一把沙石尘土朝女子小孩的方向扬去,趁其不备抓起银子就跑,任由后面如何呼喊都不回头。
想象得很美好,可惜运气不怎么样,刚跨出去没半条巷,就发现自己眼前的光景停了下来,接着上下倒转,整个人晕晕乎乎的让人作呕,隐约间还能听见有人在说话。
“咱们直接把人拎回去再说。”
跛乞丐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他还有多久才醒啊?你这下手太狠了吧。”
“我没动手,他自己晕的。”
“干脆我给他扎一针吧。”
“师姐,这点小事我来就好,正好还能练练手。”
练手?这哪来的生瓜蛋子要把老子当活靶子啊!
“别!我醒了,几位大侠别动手,我自己醒!”
“你醒啦?那就好,咱们接着问话。”
越徵意眉目之间俱是冷意,闻汀鹤在一旁给她递茶。
“大侠诶,我就是个破乞丐啥事情都不知道啊——放过小的吧?”
跛乞丐扑通一声趴在地上给他们哐哐磕头。
“我们也没打算将你怎么样啊,要不是你折腾那么一出,现在早就完事儿了。”
路迢无奈,把人从地上馋起来扶到椅子上坐好。
行吧,敢情还是他想太多的错,谁家好人一上来就话里带刺还动刀的啊,这些话跛乞丐也只敢在心里埋怨,面上一副唯唯诺诺老实听问的样子。路迢见他冷静下来刚准备进入正题。
“汀鹤,你先带鹦儿出去玩会儿,她喜欢吃各样式的糕点,她刚来虹州还不熟,你带她出去逛逛。”
越徵意突然出声打断,把闻汀鹤和柳鹦儿支出去后才点头示意路迢继续。
“鹦儿说你曾经见过越府……六年前越知州家着火?”
就这事儿啊,跛乞丐放下心来,他还以为是什么杀人灭口的大事儿呢。
“啊,越家失火?是是,我是见过,当时我就在那条后巷要饭呢,忽然就见眼前着起来了,那火大的,风一吹都看不见墙头屋顶。”
路迢握住越徵意颤抖的手,轻拍她的手背。
“那、那起火前你有没见过什么异样?比如什么人。”
嗯,什么人?跛乞丐绞尽脑汁回想六年前发生的事,脑子里忽然飘过一个影子。
“啊!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当时确实有个人从墙上翻下来,好像是个男的。”
听到这里越徵意坐不住了,站起身逼近乞丐。
“那那人的相貌你看见了吗?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
跛乞丐被吓得直往后仰,不敢说话。
“阿愿……”
听到路迢叫她,越徵意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长长吐出,勉强安稳住心神。
“抱歉,你继续。”
“嗯嗯好的好的……你要说样貌我肯定是记不得了,六年前的事儿也太久了,而且隐约记得那人把自己包得很严实,走路还没声儿,要不是他往我碗里丢了铜板,我都没注意到他突然出现在巷子里。”
“然后呢?”
“然后?我也没当回事儿,继续睡我的觉,没过多久就听到墙那边好像有人在喊什么,然后火就着起来了,越烧越大,我待不住赶紧跑了。”
喊什么?那肯定是府上的人在求救啊!越徵意死死掐住手心,眼睛紧闭。
“那涂家的火你怎么也在那附近?”
路迢见她状态不好接过话继续问。
“嗨,这不是前几天和那附近的几个乞丐闹了点矛盾吗,给我赶那儿去了,要不然我还不想去呢。你是不知道啊,涂大人嫌弃我们这些乞丐嫌弃得很,不说每天,隔几天就要找理由抓人,大家都不敢靠近那片儿,我不是没法子了吗,只好找了个小角落躲着先。”
“那前天起火的时候你有看见其他人从涂府进出吗?”
“那没有!”
跛乞丐坚决否定。
“你不是天天讨饭睡觉吗,还能这么肯定?”
“不怕您笑话,那天我刚吃了瘸老三——哦也是个乞丐,一记窝心脚,疼得七荤八素的,哪里睡得着觉啊!”
“其他的事没了?”
“嗯……我想想啊,没了!”
问到这儿多的看来是再问不出来什么了,越徵意又给了跛乞丐些钱让他离开。
“这些钱你拿去就当医药费和封口费,规矩你应该懂。”
“懂懂,都是在江湖上混的,规矩都懂。”
路迢起身送客,横刀上的坠子随着动作晃动,跛乞丐时不时瞟一眼,看上去馋得很。只是这样子看上去有些眼熟啊……跛乞丐摸着下巴上乱糟的胡茬心想。
“啊!对了!”他想起来了,“那人腰间也挂着把刀,上面还吊着块白色的玉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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