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到哪里能找到这本书呢?”道人问。
冼冲笑得好似摇晃一串银铃:“此书早已散佚,若能找到,便是道长的缘分了。”
“这样的缘分不要也罢。”一旁的宋晟淡然道,看得出他已经忍了很久:“据在下所知这确是一本古书,但更是一本惑乱世道的妖书,满纸都是不足信的精怪奇闻,妄言狂语。”
冼冲听罢立刻收起嬉笑之态:“老师说的,才是正道。”
周问鹤见女娃对宋晟如此恭敬,不由迁怒到了学究身上,便故意同他唱起反调:“宋老师所言虽有道理,但四方之大,不能计量,三清四御以下,终有常理难及之处,其中千奇万怪不可穷举。老师若不碰上,便不信,若碰上了,便由不得老师了……贫道昨晚,就撞上了一件天大的怪事。”
宋晟瞟了他一眼,看起来根本不想听周问鹤继续说下去。但道人却只当没瞧见,厚着脸皮滔滔不绝起来:“贫道在湖滩上看到一个铁皮铁肉的小孩,在死去的僧道之间来回奔跑,口中还念念有词,说他是湖中古铁所化。”这本是老僧告诉周问鹤的,他添油加醋说出来只是为了敲打冼冲,不料女娃毫无反应,倒是一旁的花宴瞬间脸上没了血色,仿佛是之前不祥的预感终于应验。
“道长不是玩笑吧?在下钻研铸铁半生,从未听说有古铁化作小孩的**啊。”聂定半信半疑地凑过来,其实他刚才一直附耳在旁,却并不插嘴。等到了他最权威的铸剑话题,聂主事才放心发言。
“这种说法,也不是没有。”冼冲洋洋得意道。她本是个天真之人,喜怒从来全放在脸上,但正因为太放在脸上,反而让周问鹤疑惑这是不是真喜怒。“儿家以前也听人说过一些。”
聂定顿时换了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情,周问鹤纵使心中不忿,也耐不住好奇望向冼冲。
“诸位可知道前隋时候的‘银川名侠’孙界,当世人都说他是天上武曲星,一对双刀削铁如泥,打遍关内陇右四十六州。有人说他那对刀是二十四岁时,太白天使下界为他打造。但孙大侠死后,又出现了另一个说法。却说他二十四岁时游历天水,在四野之地遭遇狂风暴雨,雷电交错中,天上掉下来一个金人。待到雨过天晴,孙大侠上前查看,发现乃是上界太白天使。孙大侠自幼胆色过人,兼之少年悍莽,遂将金人天使融化,铸成双刀。从此他叉招换式有如神助进,临敌运气更是好到让人咋舌。也便有了他是武曲星下凡的说法。”
女娃说到这里,好整以暇地拨弄起了筷子:“后来的事,想必诸位也有所耳闻,孙大侠四十岁那年忽然性情大变,杀尽妻儿弟子跑入山中隐姓埋名,过上了野人一样的生活。那对双刀被他抛在了朔方城外沙地里,须臾间,双刀就在地上化成了一汪清泉,据说,泉眼里时常会冒出幼童笑声,每笑一次,附近就有一个人死于刀兵。大业十三年梁玄莫方叛反,从此朔方战事不休,白骨盈野,泉眼中更是昼夜喧嚣,仿佛有千百小儿在其中笑耍……”
这边厢冼冲说得眉飞色舞,一旁的宋学究却再也听不下去了。站起身冷着脸道了一句:“失陪。”便大步走出了花厅。冼冲望着学究背影,脸上有些的委屈。聂定急忙打起圆场:“雁塔书院专注孔孟大义,从不涉足鬼神之谈,但宋夫子此举也未免小气了……”
“是儿家不对。不该尽说些扫兴的东西。”冼冲嘴上这么讲,转眼却已经把宋晟抛到九霄云外,继续说道:“其实,从战国以来,就有古铁经历千年百载自然能成精的说法,这需得借助天地长久造化,而古铁本身,亦要极有灵性才可。道长所见那块古铁,十有**来自湖里那个涂家,涂家自古就充满妖邪之事,他们当然有法子造出一块不寻常的铁来。”
此话一出,对面花宴的脸却沉了下来。周问鹤还是第一次看到山庄三爷的面色如此难看,但饶是如此,他还是不敢与冼冲争锋,只能悻悻道:
“姑娘莫要玩笑,这古铁是家父率众从钱塘湖底打捞上来的,这件事,山庄上下有许多人可以作证,跟什么涂家完全没有关系。”
花宴又义正词严地说了些什么,但周问鹤全然没记住,只须看一看花宴的表情,道人便可以断定他在撒谎。
“花施主。”法云忽然站了起来,他面上依旧安详,但眼神里却仿佛掺了冰霜,“贫僧本是为吊祭而来,不愿理会山庄事务。但既然施主自己提起来,贫僧就要问一问,那古铁,到底是什么来历?”
“大师,何出此言?”花宾也站起身,他虽然口中说的是“大师”,那神态却明明像是在喊“师父”。法云却全然不为所动,语气也变得咄咄逼人:“这些日子,贫僧也略作了些查访,据说这块铁在湖底时,经年领受仙人歌声,打捞上来后灵感不散,只要湖中仙人一唱,它在山庄中,便会嗡嗡作响,与之共鸣……”
“……更有人说,宁五爷身殁前后,古铁表面曾浮现出许多陌生符号,与你们花家那什么歌诀上的符号极为相似……”
“……除此之外,贫僧也见了参与打捞的山庄子弟,他们说,根本不记得这块铁究竟何时出水,仿佛是突然出现在山庄里……”
“……加上刚才道长所言,古铁与失踪的僧道一并出现,那它与法会上的惨剧多半逃不开干系!”
整个花厅变得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花宴身上。花三爷仿佛被法云投过来的视线掐住了脖子,他大气也不敢出,背后已然打湿了一大片。周问鹤偷眼观瞧冼冲,此刻她正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显然法云一连串的责难是女娃与“鲜花僧”事先商议的结果。
“花施主,你们既然请贫僧帮忙与寺观调解,便不该隐瞒僧道死伤与古铁之间的关系,否则便是有意构陷贫僧。”
这话其实说得强词夺理,首先花家也未必知道古铁与法会惨案有关,其次花家让法云卷入僧道之死是事实,但谈不上构陷。道人朝对面的区丈夫投以询问的眼神,后者连连摇头,表示他也全然不晓得法云意欲何为。
“诸位听在下一言,那古铁能够作怪,我们实在不知……”花宴此时已经方寸大乱,周问鹤甚至怀疑他自己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花宴脸侧那半鬓白发如今格外抢眼,原本它们能凸显三爷的老成持重,如今,则让三爷仿若一个垂之老人。
“宴三爷,多说无益,不如直接告诉我,这古铁,你从何而来?”冼冲侧着头,笑容中既有俏皮,又带着三分善解人意,似乎立刻就能把对方的心里话勾出来。
花宴看着冼冲,花宾也看着和尚,此刻两人都觉得身负千钧的压力,正在这时,众人头顶一声巨响,一个黑影伴着瓦砾从天而降,落在冼冲身旁,正是前夜与周问鹤交手的黑衣人。如此变故,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花家兄弟甚至还因此缓了一口气。
正在众人晃神之际,黑衣人提起单手就去拿冼冲后椎。女娃也不惊慌,侧身反手格开这一招,同时撩足勾踢对方胫骨。
电光火石间,两人已换了数招,丫头明里暗里竟然还占据上风。周问鹤心中大奇,他依稀识得女娃手上,是江左文人间最喜用的擒拿路数,无甚高明。虽然冼冲用得精妙,但周问鹤早前与那黑衣汉子相斗不下百回合,深知他武功高绝,经验老道,压过女娃不止一头。可如今看他却仿佛被什么瞧不见的东西掣肘,几乎每一招都落得虎首蛇尾。
法云本来第一个想要动手施救,无奈与冼冲隔着一张大桌,等他绕过来,已经迟了片刻。冼冲见自己手底扎实,如何打都随自己心意,不觉越战越勇,高喊一声:“不要帮忙!”将自己生平所学尽数施展出来。
又拆了十几招,冼冲发现自己不但克敌无虞,甚至还有闲暇说话,更是得意,脸上复又扬起笑容:“朋友什么来历?这等身手还敢硬闯照花山庄?”那边厢黑衣人看似先机尽失,实则游刃有余,故意做出仓惶状高声回答:“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是大盗林天魔!花家古铁正是老子盗走的,老子本当它是什么异宝,原来平平无奇,什么化作小儿,什么共鸣作响,统统是放屁!”
说罢,也不见他作势,整个人忽然飘出几尺,须臾间绕到冼冲身后,连点女娃几处大穴。直到此刻,黑衣人才显出他的真本事,不但冼冲惊得花容失色,一旁的法云也是骇然,想要出手才发现黑衣人刚好绕在自己死角。但“鲜花僧”武功何其了得,一抖锦绣僧袍,整个人仿若花团飘扬而至,足未沾地,左右手已如雷霆击出。
那法云已经看出,黑衣人武功高深,却绝非自己对手,但事出紧急,他亦不敢保留,这一招用上僧人八成功力,纵使不能制敌,也可将对方逼开冼冲身边。哪知黑衣人根本不与和尚接手,见法云攻来身形一矮,人已窜至窗口,此时“鲜花僧”招式未收,厅上能拦住黑衣人的只有周问鹤,但他不想相助法云冼冲,反而装作吃惊模样,用半个身子拦住聂定。待到法云察觉上当后,勃然大怒,但也只有先解开女娃穴道,才急不可耐地破门而出。
门外庭院里空空荡荡,只有宋晟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树下赏景。
“你有没有看到一个黑衣人从窗口跳出去?”法云这时已经气急败坏,见学究悠闲模样只觉可恼,甚至忘记了说话的礼数。
“我刚才背对花厅,什么都没看见。”宋晟淡然道。
法云也不多说话,只是焦急地四面张望,最后他看准一个方向,长啸一声,纵身飘然而去。聂定催动身法也紧随其后,区丈夫怕错过什么素材,无奈轻功平平,只好捧着书囊朝那个方向撒腿跑去了,其余人站在院子里面面相对,颇有些茫然无措,周问鹤无意中目光又落在了宋夫子身上,才发现对方一直在看着自己。宋晟脸上依旧是责备之色,像是还在为刚才的谈论恼火,但两人视线相交后,老学究看似不经意地飞快用手指点了一方向。周问鹤心领神会,感激地朝他略一颔首,然后朝着那个方向追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1章 第一卷第二十章【鱼龙不静】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