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哥哥和赵虎庆喝了一顿酒,也没声儿了,一路上都寂静无言地躺在牛车里,随着牛车的摇晃一摇一摆。
这两人都喝得有点多,苏春声不敢叫他们赶牛车,怕一个不小心从车板上栽下去,摔出个好歹来,所以赶他们去后头,自己赶牛车回家。
人从酒楼上下来还是赵虎庆扶的。
苏春声原本想,他扶一个,赵虎庆扶一个,两人就能一块下来了。可赵虎庆没让他动手,两只手从哥哥们的咯吱窝底下一绕,两个醉汉就被轻轻松松地带了起来。
下楼梯也没费什么劲儿,像提筐子一样提起来,让他们双脚悬空地下楼。
人上车,苏春声要赶牛车走,临行前感觉那人像是有话要和自己说,便耐心地等了等。可他抬头看了赵虎庆好多次,这人都没有言语,一双又大又圆的虎目就在那支着,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午后日头大,自己有车篷在顶上遮着,这人就站在太阳底下晒着。
苏春声温声叫他回铺子里。
后日他表姐成亲,他定是要再进城来的,那时他们没准还有机会再见。
等表姐成完亲,过段时日,他们的大喜之日也要来了,到时候他还要将缝好的嫁衣、喜被、鞋袜一并给他,所以多的是机会见。
牛车在酒肆门口挡太久会影响他们做生意,苏春声低低又劝了一句:“你快回去,我回村了。”然后就挥动牛鞭,赶着牛车上路了。
两个哥哥在后头肩挤着肩哼哼,想是也要说什么,但哼出来的东西连声儿都少一半,别指望别人能听得懂了。
牛蹄哒哒地走了一阵儿,要到街尽头了,苏春声挺直的脊背绷了许久,心里头也有道声音劝自己:就这么回去吧。
但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一望就望到了那个傻人,还在酒肆门口站着,巴巴地朝他这头看呢。
老牛熟悉路,不用赶也晓得要调转牛头拐弯,苏春声的视线是不会拐的,他就看着这人的身影一点一点地被拐角这户人家的端墙挡住。
彻底看不见了,他就回头了。
微不可察地用牙齿咬了咬唇,心里是有一点不甘的,想着能多待一会儿就好了。
可定过亲的两个,最多也就在人多地儿大的酒楼食肆吃吃饭,商讨商讨婚事。商讨完也就各自散了,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难不成还要抛下两个烂醉如泥的哥哥,去偏僻的街巷里走一走?
叫人看见了,是要说闲话的。
忍着吧,等成了亲,他们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把整个冯阳县城踏遍都成。
牛车出城就驶上了官道,慢而平稳地向三坪村挺近。
自小在田间地头里忙活,跟爹娘进城更是没让他们赶过牛车,苏春声赶牛车的技术不比两个哥哥差。
哥哥们喝醉了,他就想着赶得稳当些,别叫他们更难受了。
可这官道上,石头、坑槽遍布,纵使是小心再小心,车轱辘还是会打凸起或凹陷的东西上头碾过。一碾,牛车就颠跳,后头平躺在车板上的两个哥哥身子也会不由自主地向上颠一颠。
车篷罩着老阳和雪雨,却不管那风,后头是不封的,也方便农忙时节搬东西卸东西。
苏春声怕两个哥哥醉得这般深,没留神就从后口子那儿溜下去,所以不时就会向后望。
这一望,还让他看出了些意外之喜。
那高高大大,躲在那棵弯柳树背后的人是谁?
想送他为什么不明说?要一路这么偷着送过来?
苏春声装作没发现,继续朝前赶,只是每经过一段路他就会回头看一眼,看看哥哥,也看看这个处处透着傻劲儿的人。
怎么会有人说他性子恶劣,残虐不仁呢?苏春声瞧他是半点凶残样没瞧出,并觉得只此一个的全天下最好欺负的,叫他给碰上了。
这呆子,跟着他们一路从县城走到了三坪村。他们坐着牛车,这人就凭着他的脚力,要掉不掉地跟在后头。
他们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很长一段,任谁都瞧不出他们的关系。
等牛车进村口,那人就站在离村口有段距离的山坡边角处,不动了。
苏春声想,他应该是不会再往前了。
因为再往前,就会叫村里的人瞧见,遭他们非议。他定是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处境中。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酸多还是甜多?心思飘荡了起来,渐渐就飘远了。等回过神来,牛车已经稳稳地在自家门口停下。
苏春声跳下板车车沿,拍着牛的脊背道了一声“好牛”,就去解缰绳。
从县城到三坪村,足足一个时辰,两个哥哥喝多了本就难受,被路上的石头坑穴颠跳了一路更是浑身上下都不得劲儿。
他们家三兄弟是没成亲时难受找爹娘,成亲的,就找自己的媳妇儿和夫郎。
苏春声放了牛,将板车的两条腿支在地上,然后就进门去喊自己的哥夫与嫂子。
“旭哥,嫂子,大哥二哥喝多了,叫你们呢。”
两个本在院里择菜闲聊的忙跑去看,一靠近就闻到了一身的酒气,用手遮住鼻子说:“怎么喝这么多啊?”
苏春声实话实说:“他们喝过不人家,又偏要和人家比酒量,最后喝多了。”
一场酒下来,赵虎庆脸上连红晕都不见,这两个哥哥呢,出来都要人扶,还是赵虎庆一左一右兜着他们的身子把他们带出来,放牛车上的,你说他们非得比这酒量做什么?
两个哥哥躺了一路,也叫那风灌了一路,倒是清醒了些,嘟嘟囔囔,可以说清楚话了:“那是、那是我们喝不惯城里的酒,你让他来喝爹酿的地瓜烧试试?”
兄弟俩自小就是喝着苏老爹酿的酒长大的,两斤地瓜烧下肚照样面不改色。
苏春声也小声嘟囔:“你们要是认下他做你们弟夫,往后有的是机会喝。”
“喝!明儿就请他来我们家喝!”两个哥哥做端酒碗饮酒的动作,一口气把虚空里的酒喝精光,心里是早已认下了这个弟夫。
吴阿旭和许玉燕两个懵了:怎么出去一趟,连态度都改了?早上出门前不是叮嘱他们就算是口说干,也要劝阻春声不要嫁给那个臭铁匠吗?
他们一边择菜一边商量好了对策,还将家里的两个小家伙劝服,让他们也去劝劝春声叔,怎么一趟回来,全改了?
现在管不了这么多了,先将人扶进屋里把酒醒了再说吧。
吴阿旭和许玉燕扶着各自的相公回房,交接好人的苏春声则把板车拖进院子,停放好,又把乖乖停在外头等候的老黄牛牵去牛圈,给它拿了新鲜的草料吃。
正在给老黄牛喂食,堂屋里冲出两个小肉团,大嚎了一声“春声叔”,然后一左一右地扑来,抱住他的腿,放声大哭:“春声叔,你不要嫁给那个坏铁匠!他会打人,呜呜呜……”
苏春声晓得了,现在家里只剩这两个小崽子没说服了。
哥夫、嫂子听大哥、二哥的话,大哥二哥同意,他们就不会反对。这两个呢,是谁说的话都会听一点,但自己胡乱拿主意,且意见极易摇摆。只要将他们说服,家里就没有反对的声音了。
苏春温柔地牵着他们的手,将两个小娃娃往院子里的椅子上带,他坐下,两个侄儿靠着他的腿,埋在他腿上继续流眼泪。
苏春声揉着他们脑袋说:“铁匠不打人,只打铁。”
“他、他、他,也会打人!”被泪意涌的,话都很难说清楚,但还是努力在说。
说完话嘴一瘪,又低头呜哇哇地哭起来,好不伤心。
苏春声晓得这两个小娃娃喜欢什么,心里想着要劝服还不容易,就清了清声儿,缓缓道:“那铁匠叔叔会打铁,会打铁的弹弓。那铁弹弓想要多大就打多大,比二湖、四海家的柳弹弓、桑弹弓都结实,都耐用,一辈子都不会坏呢。”
两个小娃娃闻言,立刻把脸从苏春声膝盖上抬了起来,用手比划,手比盈在眼眶里的泪着急:“这么大、这么大的弹弓吗?铁做的?”
“嗯。”苏春声点头。
两个小娃娃又问:“用多少年都不会坏?”
苏春声应:“对,铁做的既不会断也不会被虫蛀,用多少年都不会坏。”
两个小娃娃立正站直了,两双蓄满晶莹泪珠的眼睛发出明亮的光彩。他们在心里想象着自己拿着两个铁做的弹弓去找二湖四海玩的场景,一定很威风!
两个小娃娃不哭也不闹了,就站在那儿眼巴巴地看着春声叔,水洗过的黑莓似的眼睛里写着:想要,想要弹弓。
苏春声适时推了一把:“春声叔要嫁给他,铁匠叔叔才会给你们做弹弓,不然无亲无故的,他为什么要给你们做?”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两个小娃娃对视了一眼,然后从苏春声腿边跑开,往他们各自的房间跑着,边跑边喊:“阿爹/娘,你就让春声叔嫁给那个铁匠吧,他是好的!”
苏春声在后头忍俊不禁,差点没笑出声来。
家里人都劝好啦,那后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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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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