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啊,提前成亲也没甚么。娘会办妥当的,你不必忧心。”
何起蛟眼神空洞地发着呆,他娘放心不下,温声劝说。
看着早生华发的母亲,他心口一酸,低低唤了句,“娘……”
他娘面色大变,自何起蛟入了衙门,她便再没见过儿子委屈的模样,“我儿,出了何事,你与我说。我再没本事,也不能叫别人欺负你!”
母亲急切的神色叫何起蛟颇感心酸。
他压抑着心底的悲伤,“娘,你为何会同意我入赘刘家?”
他娘愣了片刻,良久一声长叹,“你想听实话么?”
何起蛟点点头,他娘坐在他身边,轻声细语地说道,“刘家那妹子,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她想要的,定会想尽办法拿到手。
“你这一年在外出公差,以前从未有过,娘再愚笨,也晓得是她使的手段。也算娘怕了她,只要你愿意,便随你们去了。
“只要我儿好好的,别的娘也不敢多求了。”
“娘,”何起蛟怅然道,“爷还在的时候,常常说,我要做岳武穆那样顶天立地、精忠报国的好汉。我现下,还算好汉么?”
“你莫听他的!”他娘道,“你爷那个挨千刀的短命鬼!为甚么忠啊义啊,被人打死,留下我们母子受尽苦难!甚么顶天立地、精忠报国,都不如好好活着!”
他娘心疼地看着他道,“我儿,可是听了别人说闲话?你若真心想与刘家那妹子在一起,便不要怕,娘帮你骂回去!
“但你若不想入赘,便不要入赘,娘也不想你过去受气。这么多年这么多苦我们也吃了,只要你不愿,娘不怕她纠缠!”
何起蛟默然,面上神情几番变化,最后只低声说道,“我晓得了。娘,我去衙门一趟。”
他娘虽担心他,但没有多说。
他上了街,却见饶百善神色匆匆地走过来。
抬头看见他,饶百善面露惊诧,随即加快步伐,走到何起蛟面前说道,“大哥!你回城两天为何不去县衙?堂尊快要急死了!”
何起蛟心下一惊,“怎么了?”
饶百善左右看看,见没有行人,便压低声音道,“最新消息,万驸马一行人已到了武昌!”
何起蛟大惊,“怎生这般快!”
“万驸马兴许是想尽早勘查清楚,赶在年前回京。”饶百善摇摇头,苦笑一声,“莫说了,大哥你随我去衙门罢,堂尊气得想砍人了!”
“走!”
何起蛟与饶百善快步赶往县衙,马三言也面色苍白地进了江川王府。
几个校尉引他去了一间偏院,他步入正堂,便见朱定焫神色不安地踱着步。
他正要行礼,朱定焫却摆了摆手,“三言,莫行虚礼了。田环说四海标局近来很是奇怪,码头来的船越来越少,人也不知去了哪里,每日只见那几张熟面孔。
“还有那大同社不给田主发放田租,却也未将收上的粮食送去谱口冲。各处的探子说,曾见不少车队往四望山、大云山、龙山等处送东西。”
朱定焫语气有些悬浮,“刘今钰,想做甚么?”
马三言稍稍抬眼,打量着认识了数十年的好友,忽然发觉,这位尊贵的上位者,已流露出太多不该表露的情绪。
“殿下,不必担忧,刘社长说了,只要王府不与大同社为敌,大同社也不会与王府为敌。”马三言劝慰道,“殿下,大同社再过分,却从来是言而有信的。”
朱定焫显然安定许多,却仍旧冷哼一声,“大同社守信?如今不给田租的是谁?”
马三言道,“大同社虽不安好心,但与田主未谈妥田租一事,也是事实。这也是他们自找的,当时不愿松口答应,不也是不想以后落人口实么?
“何况那些乡绅背着大同社做的勾当,当真以为瞒得住?如今农联遍布全县,十几万人都是大同社的耳目,他们偷偷送族人送钱粮去长沙,早就泄了秘。”
朱定焫神情一定,坐在太师椅上,又浮现出些许烦恼,“但大王殿下被那毒妇杀害,朝廷派人勘查。若是有人趁机告状,朝廷查到吾身上……”
“这便更不用担心了。”马三言道,“殿下到底是太祖血脉,天子无论如何也会顾及宗室颜面的。
“如今郡王妃杀害亲王,已让天子大大没了面子。若有人再将江川府告发,岂非更让天子丢脸?
“何况江川府不过赚了些银子,大头都入了岷王府。便是真查到殿下头上,顶多失了宗理之位。”
朱定焫恼道,“若真丢了宗理的位置,也实在让人不甘。”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马三言道,“殿下如今手中有了积蓄,待新任岷王上位,不愁不能复位。”
朱定焫大笑道,“三言所言甚是!如今世子失踪,绥宁一系因王氏已不可能袭位,离大宗最近的是祁阳王朱禋泞。吾得早些与他亲近,以免往后太过刻意。”
他忽地起身,面色温和,“三言,且随吾去听听曲子。吾从岷府‘请’来了几个颇擅‘江南丝竹’的美人,若非王氏,你我岂有这等耳福!”
铮得一声,琴弦断裂,几滴鲜红的血珠落在月琴上。
邵阳城南七里的桃花洞外,众人惊诧地看向挑断琴弦的蒋大年。
“诸位会友!”蒋大年忽地起身,大声疾呼,“我等不能再坐视大同社胡作非为!”
车以遵放下酒杯,抬头看他。
王嗣翰皱眉说道,“弥邵,你欲何为?”
蒋大年道,“大同社为佃户声张公道,本是好事。但如今大同社失了制衡,便愈发肆意妄为。敝人以为,我等也该为田主发声,将大同社过分举动扳正回来!”
众人议论纷纷,却迟迟无人应和。
蒋大年红了脸,王嗣翰颓然说道,“弥邵,现下大同社便如以往的‘官绅’,我等即是‘佃户’。官绅以往可曾在乎过佃户的哭号?”
蒋大年甚是气愤,“那便在此装聋作哑做懦夫么?”
“管甚么?我等能管甚!”一人被蒋大年说出了气,“何况你蒋大年有何资格说我等是懦夫!
“我等与你找大同社麻烦,被抓去你蒋家的煤矿挖煤么?你蒋家便这般缺人么?”
“你!”蒋大年气极,一时间却也不知如何驳斥,那些被抓的田主大户,的的确确被送去了永成乡的煤矿。
“好了!”车以遵出言缓和气氛,“蒋氏也是迫不得已,何况弥邵一直反对蒋氏与大同社交往,诸位不要无端指责弥邵。”
说罢,车以遵唤来省雪,让他带蒋大年去处理伤口。
看见蒋大年出了院子,车以遵轻声说道,“弥邵这些日子甚为不易,诸位不是不知道。往后还是不要说那等伤人心的话。”
那人仍有些不服,“谁晓得他蒋氏是不是两头下注!”
“够了!”王嗣翰怒道,“他蒋氏是两头下注,那我王家也是!还有你家、他家,不也私下买了大同社的股份,也有族中穷汉跑去大同社做所谓的教习、员役么?”
那人噤声,其他人也安静下来。
车以遵叹道,“诸位,莫说这等坏心情的事了。大同社……该如何处理,自然有父母官放在心上。
“如今大同社甚是不安分,官府这边也暗流涌动。我等不知还有几日的悠闲日子,得过且过罢!”
车以遵这般说了,众人便继续吟诗作乐,却再无此前的氛围。
车以遵也不想勉强,正要结束诗会,却见省雪急匆匆跑进来,说蒋大年独自离开了此处别院。
众人惊诧,也有人不满蒋大年作风,说他骄躁。
车以遵看向王嗣翰,王嗣翰想了想便道,“诸位社友自便,某与劬园先生跟去看看,免得弥邵出事。”
车、王二人一走,诗会便戛然而止。
车以遵与王嗣翰带上几个小厮,追着蒋大年一路往南,越往南他们心情越是沉重。
果然,蒋大年一口气不曾停歇地跑去了启明城。
他们到时,蒋大年已被城中大同社所谓的警役拿下。
蒋大年披头散发,面色潮红,全无斯文,仍在痛骂:“大同社欺世盗名!以济世救民之善名,粉饰巧取豪夺之恶行!”
城中商民越围越多,与之对骂,说他心黑,见不得佃户翻身,以往佃户被欺压默不作声,如今乡绅大户稍稍被打压,便受不了了。
有人气头上扔了石头,砸得蒋大年惨叫连连。
所幸警役知道此事不宜扩大化,激愤的百姓难以驱散,便赶紧将蒋大年带离现场。
王嗣翰神色怪异,看着百姓发呆,车以遵暗中叹息一声,轻声说道,“侍臣,大同社多次在周报上说,不会以言治罪,弥邵不会有事。”
王嗣翰有些出神地说道,“且去寻嗣乾。”
王嗣乾在启明大学,得知车以遵和王嗣翰前来,大为吃惊。知道蒋大年之事后,他不敢耽误,生怕蒋大年又做出什么过激举动,立即去找杨文煊。
只是刘今钰突然来与杨文煊议事,他不得不暂且等候。
不知是说完了事,还是刘杨二人知道是他开了“后门”,没等一刻钟他便见到了刘杨二人。
他一进门便看着刘今钰对他笑,那肆意无拘的笑,如他们初识时一般。
可如今,他们之间却隔着极宽极长的沟壑,连她近在咫尺的亲善面貌,竟也陌生模糊了。
“王嗣乾,如何?在大学可还适应?”
刘今钰的话将他拉回现实,他回以微笑,“刘公子说笑了。‘新学’博大精深,我沉迷其中不能自拔,哪有空去想适不适应。”
刘今钰笑着让他坐下,他却摇摇头,将蒋大年之事简略说了。
杨文煊不大在意,“这只是小事。蒋弥邵虽污蔑我社,却也不过训诫几句罢了。王兄找廷瀚去放人便是。只是……”
杨文煊话只说了一半,他却也知道杨文煊的下文是什么,当即回道,“杨社长放心,弥邵……我会好好劝他。”
他说罢便要走,不想刘今钰叫住他。
“嗣乾,我有事与你说。此事攸关你的声誉乃至性命,我不能瞒你。张守道一月前来邵,便带了千余官兵接手邵阳城防。
“此外,最近半月,巡道游王廷遣兵驻扎湘潭、湘乡,分守上湖南道史启元布兵宝永边界,巡按宋贤九月初去往长沙后再无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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