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和尚与胡楚一走上蓝山县城南城墙。
雷执法已与瑶人另一头目黄细雪领着众人杀向东西两面城墙,南城墙一带反倒安静下来。
不远处杀声震天,胡楚一猛地惊醒,“和尚,方才那雷执法说话,有些蓝山口音。他,莫非就是那二旺!”
晓和尚笑了笑道,“难为你还记得我说的故事。”
胡楚一嘴角抽了抽,“到底是不是!”
晓和尚却不言语,望向城中,李荆楚已率三百瑶人没入街巷之中,偶尔能见一团彩色掠过,只能从叫喊声中判断战斗的进程。
胡楚一哼了一声,但与晓和尚相处数月,知道这家伙不想说打死都不会说,所以也懒得自讨没趣。
雷执法与黄细雪很快返回。
蓝山城墙仅五百余丈,整座城池与桂王府差不多大,扫荡失了斗志的城墙守兵实在太过容易。
但城中情况却有些不妙,瑶人叫喊声此起彼伏,有些分散,似乎还没打到县衙。
黄细雪面色一变,找了个借口下了城墙,显然是要去助阵。
胡楚一有些惊诧,语气带着嘲讽,“这瑶人也太弱了!蓝山县城几个饭都吃不饱的兵,这会功夫都拿不下!
“你我在山里劝说他们接受大同社教官,按护乡队的办法操练瑶兵时,他们不同意,老子还以为他们有多厉害哩!”
“瑶人在山里打仗厉害,山下是要差些,但县衙迟迟打不下,也不全是瑶人不会打仗的原因。”
雷执法突然插嘴,胡楚一吃了一惊。
“胡员外你有所不知,蓝山汉瑶之间仇恨颇深。官府几次进山扫荡,瑶人自然会迁怒汉人,视之为帮凶。
“而汉人百姓,在城乡住着的,既要遭受官绅刻剥,又要警惕瑶人劫掠。弃家逃入山中的,则要小心瑶人侦查出他们住所向官府告密。
“如今瑶人杀入城中,无论官绅,还是军民,俱恐惧非常,自然拼死抵挡。城中又有房屋遮蔽,李荆楚想拿下县衙,没那么容易。”
胡楚一默然想了一阵,看看一脸淡然的雷执法,又看看似笑非笑的晓和尚,心底不知为何生出一点无名火,“和尚,好啊,你们绣衣司倒是好算计!”
晓和尚却摇了摇头,“胡爷,甚么算计,无非是各取所需罢了。”
胡楚一冷笑一声,但想起李荆楚狗眼看人低的姿态,心底顿时又舒畅了,“也好,给李荆楚那狗才一个教训!”
如此一想,他又神情欢快起来,“和尚,你说这李荆楚能拿下县衙么?要是拿不下,他会低头向我们求援么?”
“拿不拿得下,会不会求援,要看他舍不舍得手下人去死。”晓和尚深深一笑,“且等等罢!一时半会,李荆楚不会改变策略的!”
晓和尚和雷执法说等便真地只是在等。
李荆楚久克县衙不下,胡楚一等得心焦,几番劝说两人干脆直接去助阵算了,免得瑶人被打溃了,反倒将他们也推出了城。
但晓和尚和雷执法的回应都是摇头。
两个多时辰过去,他们没等到李荆楚攻破县衙的消息,反倒是临武县那边有人骑马过来,告知晓和尚等人,刘新宇已率山中矿工,于昨日攻克临武县城。
南熏门上下一阵欢呼,胡楚一更是大笑道,“好!老子果然没看错人!刘新宇那厮,有些本事!”
晓和尚不惊不喜,夺取临武对他而言是板上钉钉之事。
他们向刘新宇提供了武器,并且协助操练了其部矿工两月。矿工本就吃苦耐劳,相对更有纪律性,刘部实力不会弱于先锋营。
而临武城中,也有绣衣司收买的线人,在大同社大胜南楚官兵的激励下,他们对夺取临武县很是积极。
不知刘新宇取得临武的消息是不是成了压垮李荆楚自尊的最后一根稻草,消息传来不久,黄细雪便态度诚恳地来请雷执法助阵。
雷执法手下,除却几个绣衣司执法外,都是大同社大举反攻后,绣衣司从护乡队借来的几十个队员。
于大同社和大明正儿八经的营兵而言,这些人自然战力平平。
但用于对付蓝山城中基本由卫所军和等同于民壮乡勇的杀手组成的官兵,已然绰绰有余。
何况李荆楚等瑶人已经打了半天,官兵也已力疲。
是以雷执法率队参战后不久,县衙即被攻破,知县及戌守蓝山的茶陵卫指挥自杀,县丞领一众官绅军民投降。
夺下蓝山城后,大同社与李荆楚的矛盾反倒大为激化。
山中洞瑶性情蛮狠,或是出于世仇,或是为了银钱,或是单纯为了发泄,不少瑶人破城后凶性大发,犯下不少罪过。
晓和尚和雷执法要求李荆楚严惩犯事瑶人,李荆楚与黄细雪等瑶人头目却不同意。
“弟兄们打下两城,伤亡不小,不过在城中发泄罢了。你们拿着这等小事说事,终究是为了讨公道,还是想要拿捏我们!”
几个瑶目吵闹不停,坚决不肯退步。
“管事头,大不了将刀矛赔给他们!他们今天叫我们严惩自家弟兄,明天是不是就要像官府那样驱使迫害我们了!”
“够了!”李荆楚被吵得烦闷不已,好不容易将不满的瑶目压下去,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李使者,这事是我疏忽。但弟兄们也是初犯,给我个面子,这次就小惩大诫算了。”
“不可!”雷执法板着脸硬声说道,“必须严惩!否则,我社退出蓝山,往后与你等瑶人是敌非友!”
李荆楚面色顿时阴沉,他身后几个瑶目又嚷嚷起来,纷纷表示大同社退便退,与他们为敌便为敌,他们可不怕。
黄细雪安抚一阵,却无效果,只得请李荆楚出面,但李荆楚却低着头不说话。
众瑶目愈发激动,竟说要将大同社驱走。
黄细雪焦急不已,耳畔却“嘭”得一声重响,心头一震,他往声音源头看去,只见晓和尚厚重的大手从桌案上抬起,那桌案几乎就要断裂。
一片沉寂中,晓和尚冷着脸走到一众瑶目身前,瑶目们又惊又怒,胡楚一更是惊愕,他此时才发觉向来慈眉善目的晓和尚体型原来这般硕大,竟也不怒自威。
“管事头,底线就是底线,不容逾越半分。”晓和尚语气强硬地说道,“要么严惩凶手,你我继续合作。要么坐视不管,你我分道扬镳。”
“秃驴,你敢威胁我们!”
几个瑶目抽刀,李荆楚一脸阴鸷地摆手阻止。
“管事头,若非我社行事始终守着底线,你岂会愿意与我社合作?”晓和尚道,“现下杀城中百姓,往后抢山中瑶人,此等土匪做派,如何服人?如何做大?
“何况犯事之人,无非是道德败坏、无法控制**之徒。他今日为了发泄杀人,难道往后不会一时冲动违背军令,不会为了银钱权位背叛管事头?”
李荆楚默然,晓和尚语气加重了几分,“管事头,你若只想做个土匪头子,贫僧也不逼你,也没本事逼你。
“但你与我社的合作就此结束,你就是我社必要剿灭的贼匪。管事头,贫僧劝你最后一句,只要你谨守底线,哪怕日后你与我社为敌,我社也会保你性命。”
晓和尚看了眼雷执法与胡楚一,“两位,走罢。”
“秃驴,这里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一瑶目怒喝,却被李荆楚转身扇了一巴掌,“闭嘴!”
晓和尚念了声佛声,对李荆楚说道,“管事头,我们在南熏门等你回复。明日天亮前,我们会一直等着。”
晓和尚说罢,便与雷执法和胡楚一一起走了。
他们尚未离开院子,房中便闹了起来,激烈非常。
胡楚一愤慨地骂了几句瑶人不识抬举。
晓和尚摇摇头,幽幽道,“底线……哈,还是贫僧,不,还是那早死鬼眼光好啊,为贫僧找了棵大树,才能……奢谈底线。”
晓和尚的声音越来越小,胡楚一没太听清,问道,“和尚,你念叨甚么哩!”
他显然对晓和尚的话不感兴趣,话锋一转又道,“和尚,雷执法,你们说,李荆楚会不会严惩那些犯事的瑶人?
“犯事的人可不少哩,还都是他的亲兵,这么一整治,他还剩几个兵?他手下还会不会听话?”
晓和尚想了想道,“代价很大,收益短时间内却看不到,李荆楚究竟会如何抉择,贫僧也不敢断言。”
晓和尚说了实话,胡楚一却觉得无趣,“真想不通你们做事怎么总是这般瞻前顾后!之前夺取常宁也是,差点害得那邓大刀丢了理事之位!”
晓和尚笑了笑,不打算与他攀扯这事,却不想雷执法说话了,“胡员外,此前社里尽量不夺城池,是为了隐藏实力,避免明廷过多关注,更是因为肩头的重担。
“社里要对治下百姓负责,不能不顾实力盲目扩张,顾此失彼。社里也要对常宁等县的百姓负责,贸然夺城,却无士卒员役保护百姓,后果是甚么?
“且不说残余官绅会不会残害被他们视为附贼奸民的百姓,官府没了,我社却未及时派人管理,城乡无序,定然会有许多恶人趁机作乱,百姓岂非更凄惨?”
胡楚一有些错愕。
他们已走出宅院,街面上只见巡逻的瑶人,其他地方安静得可怕,仿佛整座城池已无百姓。
胡楚一呼吸一滞,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大同社给自己增加了太多枷锁。
先占城,待缓口气再慢慢治理乡里便是。
如此谨慎,就怕失了先机!
他正要将自己想法说出,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宅院中涌出众瑶目及其亲信瑶人,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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