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今钰抱着女儿，女儿睁大眼睛看着她，小小而又柔嫩的脸上慢慢浮现起一个笑容，她也不由自主地笑了，心里涌出一阵暖流。
杨文煊凑上前打趣道，“看来你女儿比你这个娘老子强，没忘记你。”
“滚！”刘今钰瞪他一眼，找了个椅子坐下，逗着她女儿，母女俩咯咯笑着，期间抬头看一眼杨文煊，“我逗我女儿，你继续报告，我听着。”
“你最好能听着！”话是这么说，杨文煊还是憋着笑站在一副南楚地图前，指着长沙东边的醴陵说道，“现在由我向陛下报告前线军情。
“与预料的一样，明廷不准备议和，只是为调兵拖延，但细节上出现一些差异。江北楚兵并未南下的迹象，反倒是江西明军大举入境。
“在东北，分守湖西道张邦冀率袁州、临江、吉安等府机兵、民兵两千余人解醴陵围，并北上企图夺取浏阳，失败后又遣兵入扰湘潭。
“在东南，分巡岭北道祁逢吉领南安、桃阳等四营官兵以及南安、赣州、抚州等府机兵三千五百人救援郴桂两州，刘新宇部攻城不利。
“不过刘新宇、晓和尚等人倒有些急智，知道攻不下桂阳州，当夜南下宜章，又留下部分人员迷惑守城明军，为夺取宜章争取了时间。
“宜章知县杨本厚虽然谨慎，防务严密，坚守了两天，但守备营不在，守军终究太少，且郴州明军未能及时驰援，刘部成功攻取宜章。
“刘部攻下宜章后，又攻乐昌县。乐昌无兵，一日即下，刘部旋攻韶州府城。该城仅千户所军士六百余人及新募义勇数百，唾手可得。
“但是岭南兵备道萧丁泰驻守该城，城中守军士气旺盛，刘部七日未能下城，南雄守备刘大定率部来援，刘部不得不退守乐昌及乳源。
“没错，刘部在攻韶州时，分出一部攻打乳源。乳源城中仅数十民壮，情急之下未能募集足够守城义勇，被刘部攻陷。”
“看样子大明哪里都兵力空虚，这么一伙刚起的‘贼寇’都能打下四座城池。”刘今钰为大明“惋惜”一阵，“难怪刘新宇他们日后能在南楚闹上两三年。”
“你这是小瞧大明了，”杨文煊道，“刘新宇现下虽无李荆楚等瑶人助力，却有我们帮助练兵、提供粮草和精良武器，有我们消灭或牵制南楚明军。
“就这样，刘部仍旧未能夺下桂阳州，与郴桂守备或是南雄守备交战时，只能以几倍的兵力优势略胜之，却不能歼灭，可见刘部与明军差距不小。
“广东军队众多，总兵以下有十几乃至二十几营。刘部如今被堵在大瑶山南北，如不能进一步发展，必被广东及南赣明军剿灭……”
说话间杨文煊突然笑起来，“你看你崽，眼睛睁得那么大，听得比你还认真。”
刘今钰看了眼女儿，果然这小家伙专心致志地盯着地图，不由笑了起来，“那当然，我崽随我。”
杨文煊笑了一阵，目光又回到了长沙，“说回正题。除了江西明军入境这个坏消息，还有一个不大好的消息。
“我部虽已夺取茶陵州城，截断了明军入衡通道。但雷时声余部竟与攸县举人陈来学所募乡勇配合，守住了攸县，我部不得不退守草市。
“再看南面的永州南部，李荆楚攻取蓝山县后，花了段时间拔取山中明军营堡，又募集两三千汉瑶百姓，先攻宁远后攻江华，均未下城。
“李部在绣衣司建议下转攻锦田所城，成功夺取该城，由此突入江华腹地及富川县。这些地方因明廷重赋，众多汉瑶加入李部，其声势复振，又攻江华。”
刘今钰听得直摇头，“这李荆楚，比刘新宇还菜。”
“你以为呢？难道城池很好打吗？”杨文煊反驳道，“地穴爆破法也就前几次好用，如今明军有了防备，炸塌城墙也不能一锤定音了。何况，火药产量也是个大问题。”
刘今钰耸耸肩，“也罢，我不说他了，好歹也打进广西了。你继续说。”
杨文煊点点头，手指悬在地图西南方向的“全州”上，“广西方面虽不像江西那般反应激烈，但也有了动作，兴安守备已率部驻扎全州。
“广西后续的可能动作待会再说，先看西面的辰州府和靖州。我部击败宋贤、夺回武冈州城后，其部先是溃入绥宁，随后又被我部驱出。
“现在苏梦仪退守靖州，杨世恩奉岷藩宗理一路逃至沅州。有溆瑶卜连山被明廷任为把总，驻溆浦；名回龙甲者，为守备，驻黔阳。”
“回龙甲？”刘今钰皱起眉头，“这名字有些耳熟。”
“曾有贯冲峒瑶民，杀死将罗固驱赶出贯冲峒的白面江峒老峒长，那人便叫回龙甲。”杨文煊神色复杂，“此人在宋贤率杨部明军窜入武冈时失踪，我们还在查证……”
“这事叫绣衣司查明白了，”刘今钰沉声道，“先继续说说西边的形势吧。”
杨文煊面向地图继续说道，“现在我部与明军正在争夺洪江。我部虽有百姓相助，但洪江与黔阳县城相距不远，且辰靖州县不停往黔阳输送兵力，仍在僵持。
“北面则几乎没什么变化，常德明军夺不回沅江，我部亦不能深入。上江防道王承祚以洞庭湖守备营及岳州乡勇，在汨罗江及洞庭湖一线设防，与我部对峙。
“综上，除道州、桂阳州等地是我社让与李荆楚、刘新宇外，我社已扩张至极限。除非冒着风险调走腹心守卫力量，或是再次全面动员乡勇，否则无力扩张。”
刘今钰若有所思，杨文煊休息一会后又指了指江西说道，“我再说说未来明廷可能的反应。当然，所谓的反应就是调兵围剿我社。
“江西明军已有五六千人入境，而江西兵力是南方数省中最少的一个，最高的武将就是个参将，所以日后顶多增兵一两千，且多数为民兵。
“福建稍远，且面临刘香等海寇侵扰，短期内不会来援，就算来，顶多一两千。广东同样在剿刘香，为此两广总督熊文灿从肇庆去了惠州。
“但架不住广东兵多，广东拼拼凑凑，一万人应该有，只是他得先灭了刘新宇。有我社援助，又有几座城池和大山庇护，刘部没那么好灭。
“广西明军同样要防范李荆楚部，还得小心瑶僮，恐怕只能派出一两个参将、数千明军前来围剿。这些兵光啃湘江一线的棱堡都有些够呛。
“贵州苗瑶一向乱得很，加之因安奢之乱元气大伤，能动的兵也不多。云南普名声虽死，其妻万氏还在，云川两省的明军同样不能大量调动。
“北方兵马要么守边，要么围剿流寇，难以南调。剩余只北楚、南直隶、浙江三处明军可动，南直隶和浙江即便调，也不是短期内能调来的。
“北楚明军也在剿贼。一方面流寇入陕，洪承畴一两万明军应付不了十几万流寇；另一方面李自成、张献忠诈降脱身，陈奇瑜必须入陕剿贼挽救。
“此外，北楚明军至今没有动作，也是因为楚省没钱了。七月初四，邓玘手下的川兵哗变要饷，卢象升好不容易安抚下去……”①
刘今钰感慨道，“这么一说，大明太不容易了。我要是崇祯，我比他还急，这里乱平了，那里乱又起了。不管剿还是抚，手里都没有钱。”
“你不用同情崇祯，你也快要遭遇他的困境了。”杨文煊说话时取下地图，后面是另一张地图，各府县分为三种颜色，且各自标注人口和田亩数量。
“你看这，”杨文煊轻拍了下地图说道，“三种颜色，蓝色的县，如邵阳、湘乡等，代表我社全部掌控，乡里组织基本建成。
“黄色的县，如安化、祁阳等地，县乡两级组织建成，里一级基本靠自治。红色的县，如沅江、湘阴、茶陵等，属军管。
“今年内我们能从蓝县及黄县收缴租税，乐观估计平均税率二成，则两类县预估一千一百多万亩田地塘能收缴约四百五十石谷。
“你计划今年内扩军至一万六千人左右，一年总军费将达一百二十万石谷。两类县都铺开乡勇体系，需耗费约两百三十万石谷。
“余下不到一百万石谷，就算一百万。本部、县、乡三分，则近三百个乡平均只有一千一百余石的经费，约三百三十两。
“这三百三十两除去办公经费，勉强养活十五个员役。县里三千多两，养几十号员役不成问题，但县里还需承担县乡教育经费。
“一个县顶多负担百余名教习及四五所学校经费，而且一旦负担了这么多教育经费，则县里没法再负担卫生、文宣等工作所需。
“到本部，十万两经费，承担本部及本部直属学校经费，保守估计要花一半。剩下五万两，算上商利、商税，不到七万两，负担兵工厂、科研项目都够呛。
“可以说，即便乐观估计，我们能在年内消化黄色县域，租税基本上只能负担防务、基建、教育三项……”
刘今钰突然打断他说，“你不会是对乡勇制度有意见吧？”
“啊？”杨文煊有些诧异，半晌回过神来，笑道，“我没那么鼠目寸光。如今乡勇虽然花了大部分钱，但能分担基建、治安工作，何况……
“何况先锋营能做辅兵，还能动员乡勇自卫乃至进攻。我们能干净利索地击败宋贤所率官兵，能打下衡阳、零陵等城，也都靠乡勇。
“此外，先锋营能真成‘乡勇先锋’，其余乡勇能听先锋营的指挥，也不光是因为明军的威胁，不也是因为乡勇制度输送利益给了百姓吗？”
顿了顿，杨文煊正色道，“我的意思是，即便明军围剿，我社也应当完全转向防御，休养生息，韬光养晦。
“撑到明年正月张献忠攻破凤阳，挖了崇祯祖坟，崇祯的主要精力放在张献忠、李自成等义军身上，说不定明廷真会与我社议和。
“只要给我们时间，待各县各乡组织健全，待各处亩产稳步提升，待各地经济活力兴盛，我社稳固了基本盘，我们足以称霸南方。”
杨文煊一说完，刘今钰便摇头道，“我不同意，这样太慢，而且也是将希望寄托在张献忠和朱由检身上，万一历史改变了呢？”
杨文煊始料未及，他自以为这个想法十分稳妥，刘今钰如何急躁，五个月也等不了吗？
她练出几部可用之兵都得五个月以上！
杨文煊皱眉道，“也不是我硬要反对你。你哪来的钱？此前从富商和乡绅‘拷’来的银子，都用作了抚恤和奖金……”
“银子怎么没有？”刘今钰笑道，“你这就忘了咱们还有一尊财神。”
杨文煊愣了愣，目光不经意地放在夏夏身上，这小家伙正冲着他“舞爪”。
他忽地醒悟过来，“桂王！”
①据《卢忠肃公集》卷之一所收录《入山会剿疏》中载：“……川兵入郧会剿，屡奏捷功，该镇将之劳，固不可泯。乃七月初四日，忽哗于洵阳，以争船启衅，以索饷为辞……”，这里的“镇将”即邓玘。
此外，“顷于七月下旬，据房、竹、兴、洵等处，俱已报称无贼，随移会督臣，议将该镇之兵尽入汉南图贼”，卢象升希望将邓玘派去汉中剿贼，但“旋准督臣咨覆，谓汉贼已经半剿半散，秦中措饷维艰，权令该镇留郧防御”，而后卢象升“意欲令川兵自郧西上津，直抵山阳、商雒，以及会城，与秦兵夹剿，务尽贼党”，然而邓玘“持虑颇远，谓多兵久征于秦、楚之地，水土失调，人心不固，且恐深入秦境”。
可见七月李自成、张献忠等农民军从车厢峡诈降脱困，再入秦地后，卢象升或出于剿贼考虑，或为了节省钱粮——“若川营素号战兵，邓镇素称忠勇，寇急则当藉之以剿寇……计其坐饷行盐、米豆等项，月费几一万八干金。倘不移缓就急，而使坐糜兵食，万非臣子分义所安”——一心想将邓玘外调，但两次都不成功。现在北楚暂靖，南楚不平，卢象升将邓玘调往南楚可能性很大，而南楚属湖广，邓玘也难以拒绝。
同时，在该卷所收录《筹饷疏》中，卢象升明言了湖广的财政之困难：“寇警渐平，援兵渐撤，而独有一万难支撑之事，则川营月饷是也。楚留饷止于十五万，近日又奉明旨，再留三万，督臣、抚臣及臣郧镇共之。而郧镇所用，非臣用也……
“至总兵邓玘所统川营，其廪粮盐菜等银，月支一万三千六百余两，而米豆草束不与焉。蕞尔残郧，半年来所需粮料，百计免供无缺。至于月饷如许，措办维艰。
“该镇之兵，时呼庚癸。臣与督、抚诸臣，除前措给五万余两，已经疏闻。外今七月二十日以后，抚臣唐晖及布政司又多方措发，并三万金业已给完，为数且逾入万矣。即此已去留饷之半矣。
“今驻郧一日，需饷一日。从前措给者何项补还？向后支持者何银应急？洵阳之哗，衅端已兆于始；竭泽之虑，危机莫保其终。
“顷监臣谢文举奉旨撤回，行至新野，遥闻此兵有鼓噪之说，遂复驰回，宣布朝廷德意。则月饷之不赀，川营之难驭，与夫郧镇之难供，监臣亦所共知共见也。
“抑臣所忧更不止川兵也。郧镇额设标兵五百余名，每年工食银六千余两，向皆编派于房、竹、保津、郧西等县，今遭寇掠，无官无民，从何征解？迩来亦皆暂那别项，计日支吾。
“而总兵许成名及副将杨正芳所统筸兵三千四百余名，前准抚臣调发援郧粮饷，亦取给郧镇。并周仕凤所领石砫兵六百余名之数，及前治臣蒋允仪所募毛兵五百余名之数，皆环而待哺于臣。
“今郧、襄之库银已尽，抚臣之协济已穷，勉强支撑。至八月下旬，秋毫皆告竭矣。有兵无饷，害乃甚于无兵。微臣及今不再??陈，坐待决裂，即以身膏斧锧亦晚。
“伏乞皇上敕下户、兵二部，早赐确议。将在郧主客官兵作何撤留？邓镇月饷作何销算？并所留防则之兵钱粮，向后作何接济？庶兵食有归，衅端可杜，而臣得一意收拾残疆，图维善后也。”
此时仅凭湖广一省已无力支撑剿匪所需，亟待中央拨款，何况此时又多出一个“南楚贼”，小半个湖广的赋税没了，湖广的财政只会更加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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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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