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起蛟没忍住,赶在自己快要笑出声前掉头走了。
刘木头这时反应过来,社里怎么可能做这等缺德的事!
他小跑追上去,咬牙切齿骂道,“好你个李潜龙,故意吓唬老子!要不是看你当大官了,老子定要教训你一顿!”
两人吵吵闹闹回了营房,但刘木头却又待不住,说是要弄清楚三连有几个熟人,便跑了出去。
等他回来时,一脸贱兮兮的笑,避着营房里其他人说道,“向排长也升官了,是二连连长。一连连长你也认识,叫杨通钧,是佟理事身边那个苗人。”
他看了看周围,见没人关注他俩,又低声道,“那杨通钧原不是护乡队的人,是从款兵队伍里升来的,一来便当连长,许多人不服气,说他是佟理事的面首。”
何起蛟哑然失笑,“杨通钧我见过,本事是有的。四团是负责山地作战,他当个连长不奇怪。连长又不是甚么大官……”
“你怎么这么天真!”刘木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总之,你要是背后没人,跟他打交道要小心点,这等走关系上位的人我们可惹不起。”
何起蛟无奈,刘木头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几乎贴在何起蛟身边说道,“我待会跟你说的,你千万莫与别人说。”
何起蛟点了点头,心里却不当回事,刘木头经常一惊一乍,听到什么八卦便以为知道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你莫以为你升官快,有人比你还快。”刘木头说一句便看看四边是否有人注意,“那叫黄昌国的听过么?”
何起蛟笑容一僵,脸色慢慢冷下去。
刘木头鬼鬼祟祟地继续往下说,“他原本在护乡队就是个小卒,跟着社长在马铺田打周元儒的时候,不知为何被社长看重,提拔他进了亲卫。
“没过多久,便不再让贾闷头兼任亲卫队队长,那位置给了黄昌国。后面又让黄昌国去枫门岭守堡,借着功劳和社长近侍的身份,评了副校尉。
“最近两队扩军,很多人升衔,他晋升左校尉,仍任亲卫队队长,并兼管宝庆一府乡勇,负责启明城防务,听说再过不久就会晋升右校尉。
“右校尉啊!我们护乡队的团长,也不过右校尉!邓大刀、贾闷头这些元老,如今也只是上校尉!这黄昌国,不用拼死拼活,就成了右校尉!”
何起蛟心里莫名地难受,嘴上却若无其事地说道,“你这也只是听说。何况大同社正是壮大的时候,人少职位多,晋升快些有何稀奇的?”
“这你就不晓得了罢!”刘木头眉头一扬,尽管声音压得很低,却不免透出几分兴奋,“听说这黄昌国是社长的面首。”
何起蛟身子微颤,刘木头却未察觉,犹津津有味地说道,“你看这黄昌国,除了守枫门岭,几乎日日在社长身边。
“社长让他升官,又不让他吃苦冒险,可不是在养面首么?还有人更过分,说社长的孩子不是杨社长的,是……”
“够了!”
何起蛟压抑着愤怒,可话说出口时仍像是咆哮了出来。
刘木头吓了一跳,差点从床上摔下去,营房中其他人纷纷看来,正要问询,何起蛟便起了身往营房外走去。
“我想起有事要处理,先出去一趟。”
他在外游荡,几次被巡逻的人盘查,但他心静不下来,不想回去。
或许他不该抛下他娘,伪造文书返回邵阳去找她。
或许马铺田一战后他不该因为突然不敢见她又躲起来。
或许不敢见她便该彻底了断,去桂林,去广州,去再也不可能见到她的地方。
可为什么!
为什么该死的自己要选择留下来!
他痛恨自己的怯弱,更痛恨自己的优柔。
“李潜龙,在外面瞎逛甚么!”
向大金突然出现,他连忙将悲伤、茫然收起。
“跟我回去。”
向大金往前走,他却一动不动,向大金回头看他,脸庞一半被火光照得通亮,一半隐在阴暗中。
“怎么,现下便不听话了?你记住,没到全州之前,老子还是你的排长!军中不适合特立独行之人,你若不改,趁早退出!”
何起蛟默然跟上去,向大金在前领着他回了营房,将全排将士聚齐,说了他们即将离开,八营下面的连排班都将重组的事。
离开的人明天就要远行,留下的人明天还得守城,是以众人虽心情低落乃至有些茫然,向大金也不能组织活动慰藉战友们的失落。
“捱过去就好了。”
战友们多少有些不舍,向大金心里也颇多感慨,目光却不经意地放在何起蛟身上。
“不管打仗还是别的,捱过去就好了……”
是啊,捱过去就好了。
不管晚上如何辗转反侧,到了天亮,便得起床。无论心中有多少悲伤和忧郁,白日的炮火呐喊填满耳目,便容不得他分神。
“快看!是保家队的贾营长!”
拱北门城墙上刘木头一声惊呼,几枚炮弹随着他的喊声飞过路江,砸进明军军阵尾部,顿时引起骚乱。
声浪末端,一队队披甲执锐的战士从北障山与文笔山之间的山口冲了出来,一道硕大的身影在明军渐渐成型的箭雨中岿然不动。
“动了!”
那硕大身影一动,众多甲兵跟着他如同猛虎下山,跳至明军前锋面前,锋锐爪牙一扫,明军惨叫连连,倒了一排人。
明军缺甲,这一两百甲兵所向披靡,险些将明军军阵杀穿。
“是广西总兵!”
刘木头的声音将何起蛟的目光引向西北,一面明军大蠹之下,上百骑兵从西面绕过灵川城,奔驰过江,其后跟着数百装备精良的步兵。
“王扬德慢了一步。”向大金盯着那面大旗,评点道,“明军人还是少了,北障山北甚至大山之中,都有我军小队流动作战,王部斥候几乎不能越过北障山。”
话音刚落,何起蛟便看见原本围着城北去堵截贾闷头部的明军前锋出现了溃退之势。
贾部甲兵已经全部出手,数量在两百以上,干脆利落地将明军推下山坡。
很快猎兵也出了山,往四面散开占据有利地形,燧发铳手紧随其后,快速在坡上集结列队。
弹雨落下,明军前锋溃不成军,后部也一片混乱。
王扬德已率骑兵抵达,却对重甲兵一时无能为力,只得收拢溃兵,掩护步兵退至北银江,背江列阵。
总兵标下的士卒素质确实强于寻常民欵,打头的两三百火绳铳手三段击较为熟练,对保家队重甲兵造成了伤亡。
甲兵逼近时,后方的矛手能够迅速向前,列长矛阵迎敌。这支长矛手颇具韧性,被甲兵冲破一两层也没有惊慌,反而勇猛前进,凭着人数优势将甲兵逼退。
局势一时僵持,甚至随着王扬德标下步兵大量抵达战场,重甲兵竟开始陷入守势。
“娘巴爷,王扬德不要脸,以多胜少!”
“打仗还管甚么脸不脸面,能打赢才是脸面!我看是保家队差点火候,刚刚那般神勇,还不是民欵好打!”
“莫在这饶舌,铳手还有炮兵都没发威哩!”
城墙上七嘴八舌地议论,城下战局也悄然变化。
甲兵退后散开,铳手上前。
王扬德命骑兵猛冲,尘烟滚滚,声势浩大,颇为骇人,但迫近三十丈内时,却突然转弯,从两侧退了回去。
“王扬德在干嘛?表演骑马技术么?”
“你个蠢货,那是在吓唬保家队的铳手,诱骗他们开火哩!寻常火铳那么远根本打不中,装弹又要时间,骑马正好速度快,他们便能趁机冲垮步兵队伍!”
“但王扬德这不是打错算盘了么?燧发铳三十丈外齐射威力跟准头都不算差,何况保家队现下居高临下……”
“莫说闲话了,王扬德的骑兵又掉头冲锋了!”
马蹄重重地踩踏着大地,远远听着,何起蛟的心脏都加快了几分,可想而知保家队铳手面对着怎样的压力。
这次敌骑又近了几丈,但铳手仍旧没有动作。后面的敌骑试探着逼近二十丈,甚至射出了箭,只是马弓在这么远的距离实在没什么威力。
敌骑又一次无功而返,休整片刻再次冲锋,这次远比前两次迅疾,连鼓点声都急促起来。
三十丈。
二十丈。
十五丈。
敌骑继续冲锋,铳手仍无动静。
何起蛟面色一凝,“王扬德疯了么?保家队也疯了么?”
刘木头身子前倾,声音紧张而又兴奋,“到十丈以内了!”
敌骑伸出长枪,似乎作势要冲过去扎穿铳手方阵。
突然间一阵短促而又高昂的军号声惊破天空,眨眼间无数朵火花炸开,硝烟将铳手方阵与大半敌骑笼罩。
轰隆隆一阵咆哮,几枚炮弹推开白烟,越过被吓得惊惶逃窜的敌骑,落入毫无准备的明军步兵阵地中。
哀嚎片野。
甲兵毫不迟疑杀了上去,几个跑慢了的骑兵被硬生生拽下了马。
王扬德急命火绳铳手结阵射击,但保家队甲兵远远地一阵咆哮,竟吓得不少火绳铳手先射击了。
甲兵顶着弹雨冲上前去,混乱中的长矛手来慢一步,前排火绳铳手被斩杀大半,剩下的火绳铳手近半溃逃。
长矛手终于顶了上去,甲兵一时间也难以突破矛林,损失惨重的明军骑兵重新集结杀了过来,甲兵且战且退。
王扬德心急了,不想放走这支甲兵,命骑兵拦截,长矛手上前围攻,不想大地又是一震,数枚炮弹全部落入步兵阵中,滑出一道道血路。
燧发铳手上前,枪口斜着向上,刀尖成林,将骑兵驱走,与明军矛手交缠肉搏。
燧发铳上的刺刀较短,不占优势,但旁侧有甲兵助阵,后方有猎兵定点清除骑兵,再后方有炮兵连轰击长矛手方阵。
明军数量虽多,竟然开始陷入下风。
刘木头激动不已,众多将士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场,不想突然响起一阵锣鼓声——
城墙上几个被任命为四团营长、副营长的军官站了出来。
“四团的弟兄们都出城助阵,灭了这废物总兵王扬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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