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楚弦清都还记得，看到小男孩儿时，他顿时生出一种很强烈的直觉。
他虽然不认识眼前这个孩子，但是他就是觉得这个小弟弟的处境并不比他好到哪儿去。
几乎是出于本能，楚弦清迈步走到了小男孩儿的跟前，他蹲下身体，对上小男孩儿星子一样的眼睛。
“天快黑了，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你家住这儿？” 楚弦清的余光扫过堆满零件的后院，微微蹙起眉头。
小男孩儿摇头，“这不是我的家。”
不是他的家，楚弦清的眉头皱的更深了，男孩儿背后的影子正缩成一团，最浅的一抹暮色也能轻而易举将那团小小的身影完全吞没。
男孩儿蜷着身体，像只刚破壳的雏鸟，柔软脆弱的让人担心。
“你的爸爸妈妈呢？“楚弦清问。
男孩儿抬头，却没有回应楚弦清的问题，他指了指自己的身后，”从这里穿过去，前面就是大马路，顺着马路走，过三个红灯，往右拐，那里有公交站牌。“
男孩儿这是在给他指路，尽其所能要帮他走出困境。
楚弦清不走了，他干脆在小男孩儿身边坐下，歪头问道，“这么晚了，你是在等你的家人吗，有人会来接你吗？”
小男孩儿咬着嘴唇，倔强而无助地说，“我在等妈妈，她很快就会和爸爸一起接我回家的。”
“哦，这样啊，” 楚弦清的心放下了一些，胡同偏僻，楚弦清直觉留一个孩子单独在这里实在不安全。于是他说，“那我陪你一起等一会儿吧。”
孤独的孩子，唯有善意可以一起分享。
小男孩儿点头，他们就坐在了一起。
两个人安静地坐了片刻，小男孩儿朝楚弦清偏过头，主动打破沉默，“大哥哥，你会讲故事吗？“
“不会，” 从小到大，楚弦清既没有听过故事，也从来没有给人讲过故事。
小男孩儿目光落在楚弦清怀里印着星空和男孩儿的封面的童话书讷讷地说，“我也有这本书。”
楚弦清恍然大悟，他捧起那本《小王子》“你说这本书？你也喜欢《小王子》的故事？”
小男孩儿咬着嘴唇摇头，“没有，妈妈只给我读过一个开头，就不讲了。”
怎么不讲了呢？楚弦清看出小男孩儿的渴望和遗憾，于是少年骨节初成的手指翻开了童话书的扉页，”你妈妈讲到哪里了，后面的我可以读给你听。”
异土他乡，素昧平生，一个少年读故事给一个小男孩儿听，他们促膝并肩，紧密相依，一同在童话里徜徉漫游，共享温暖与快乐。
那个没有晚霞，天空铺满暮霭铅云的傍晚，少年晴朗的声音还有男孩儿明艳的笑容，照亮城市某个小小的角落。
*
乔哥看着楚弦清，“我看阿充听你读书听的那么入神，就一直没敢打扰你们。后来阿充的妈妈真的回来了，阿充老远冲过去，他妈妈抱起阿充嚎啕大哭，我看见你默默收拾起书，悄悄走了。”
乔哥将杯子里的咖啡一饮而尽，意犹未尽地说，”我问过阿充，那天和他一起坐在我家门口给他讲故事的人是谁？”
“阿充很认真地告诉我，‘是个声音比老师还好听，认识好多好多字，好会讲故事的大哥哥！”
说到这儿，乔哥忍不住大笑，他朝楚弦清眨眼，”从那天起，无论阿充是哥小屁孩儿还是长到二十岁的大小伙儿，他心里一直住着当年那个会讲故事的小老师。”
“哦，是么。”
楚弦清不知如何应答，他低头用咖啡杯挡脸，遮住逐渐升温的双颊。
乔哥哈哈大笑，他拿起咖啡壶，“小老师不是外人，咱们店的咖啡买一送一，来，我再给小老师倒一杯。”
院子深处传来摩托车发动机的“嗡嗡”声，楚弦清借机偏头望向门外，别扭地岔开话题，“今天，阿充他找你拿车？什么车？”
“嗯，他人生中第一辆摩托车，我帮他撺的，他考上大学去了京市，这车一直是我帮他收着，”乔哥神秘地说，“就昨天，阿充忽然火急火燎地找上我，让我把那辆车收拾一下，还说他有大用。”
“我还以为他要拐谁家小姑娘，没想到，原来是他惦记了这么年的小哥哥，你刚才一出声我就听出来了，毕竟这么好听的声音，听过一耳朵，真的很难让人忘掉。”
正说着，一道蓝色的光从黑暗中流星般划过，转眼间，停在了楚弦清的眼前。
顾子充一手抱着头盔，轻巧地跨坐在一辆机车上，冲他招手。
楚弦清并不懂车，但是他一看见眼前的这辆车，顿时呼吸骤停，心脏狂跳的好像能听见血液奔流的声音。
复古青涩的旧车，却和车身上的年轻人一起熠熠发光。
有人在车身上用荧光涂满了蓝色的星星，一颗连着一颗，好像满载下九天星河，璀璨，梦幻，光芒万丈。
车把手上的两颗星星最大最耀眼，他们交缠成不分彼此的一体，仿佛星河中最耀眼的心宿。
“怎么样，我的手艺还不错吧” 乔哥得意地靠在轮椅上，眯着眼睛欣赏自己的杰作，“发动机换了油，火花塞是新的，从大灯到排气管儿前前后后擦了好几遍，这车骑出去，回头率绝对百分之二百。对了，还有阿充特意要加的荧光色，回头率得百分之三百。”
楚弦清绝望地想起自己那辆荧光粉的电瓶车。
“他俩要是并排骑出去，回头率估计能破百分之一千。”
故意的，顾子充绝对是故意的！
“真羡慕啊，”乔哥抱起双臂，“再倒退十年，真想也骑上我的重机大黑，跟你们出去浪个十圈儿八圈儿的。”
闻言，楚弦清回过头，怜惜又疑惑地偷看乔哥隐在桌下，架在轮椅上的一双腿。
乔哥敏锐地捕捉到楚弦清的眼神，洒脱地好像在说别人的八卦新闻，“当初为了给喜欢的人想要的生活，我脑子一热，去参加极限赛车，想要拿大奖发大财，结果搭进去一双腿。”
说完，乔哥收了楚弦清面前刚倒满的咖啡，“小店打烊了，就不留小哥哥了，走吧，别让你的骑士等的太久。”
*
仲夏夜的海，喧哗涤尽，夜光如幕，水面如镜。
银色的海浪温柔地拍打海岸，金色的星光在天上俏皮地眨着眼睛。
楚弦清站在这样的背景前，他的眼前，有一个骑着荧光摩托的年轻人。
“这是什么地方，这么晚了，你带我到这里做什么？”楚弦清心虚地问，毕竟刚刚被顾子充用星星荧光车带着，两个人无比招摇地穿过最喧闹的城市人群。
一路上，楚弦清用尽全力把脸埋在顾子充后背的蝴蝶骨之间，大脑一片空白，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了人生中这段最招摇，最刺激，介于噩梦和童话之间的路程。
而现在，他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道顾子充要干什么。
“老师，你猜呢？” 顾子充的眼眸比夜海还要深。
我猜？
楚弦清认真地观察周围，这是一片陌生的海滩，除了他俩，周围甚至没有任何其他游客。
有点儿诡异，却也格外浪漫。
顾子充长腿一迈，从车上跳下来，然后，他踏着一声高过一声的海潮，一步步走向楚弦清。
粼粼的月色，给男生的犀利的身形涂上柔和的光晕，楚弦清看的发呆，心里去砰砰地跳乱了拍子。
男生微微低头，两人之间仅隔薄薄的海风。
晚风精灵般从他们身间穿过，将两个人身上的气息揉合在一起，再带向无垠的浩瀚天空。
青年的声音也变得空灵，“人的世界里，所有的事情都是仪式性的，仪式让某一天变的特别，也让人与人之间产生羁绊。”
“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我想给你一个仪式，让今天成为我们永远的羁绊。”
楚弦清茫然而深切地望着眼前的男生，男生嘴唇开合，海潮将那人口中说出的每个字都打湿，放大，带着澎湃的回音，撞击着他柔软孤独的心脏。
那个老街里望穿秋水的孩子，那个校园里决绝认爱的少年，那个大雨中冲破雷霆的英雄，在这一刻，声声入耳，统统烙入他的灵魂。
楚弦清像是着了魔一般，任由自己的身心沉沦。
“好，” 楚弦清听见自己说。
他望着顾子充近在咫尺的脸，慢慢阖上眼睛，微凉半湿的嘴唇开启一条浅浅的缝隙，那里将是通向他心房的捷径，他等待着，等待另一半嘴唇的贴合，给他一个圆满的吻。
复杂又激烈的情绪让楚弦的身体悄悄颤抖。
他在颤抖中等待，
一秒，
又一秒，
再一秒，
除了清淡的海风，楚弦清什么都没有尝到。
他豁然张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方才还近在咫尺的那个臭小子，竟然不见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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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重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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