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
放眼望去，电影院人满为患，一堆又一堆的人挤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着今日遇到的新奇事。
只有一个人显得格外不同，他独自一人，面无表情地站在落地窗旁，眺望这座灰白的城市。
有无聊的人会装作若无其事地往他这里瞅两眼，发现这位面色不佳、神色寡淡的帅哥竟然对周围的热闹无动于衷！
兰止来得挺早，依然没办法找到座位。
偶尔看一下手机，也不知道期待什么，偶尔叹一口气，为上次的失礼表示后悔。但他那时已经算冷静，还想着要完成一下没完成的事，要给一段不知道究竟隐瞒着多少欺骗的感情划上句号。
远处白云依旧，但建筑却没有往日的光泽，加上又是阴天，显得周遭毫无生气，连同人的心情一齐变色。
有人往他这里看了好几眼，还拉上姐妹一起看，可是很快就被姐妹打击了信心，因为一看就知道这位面色不佳的帅哥在等人。
这年头，能一起来看爱情电影的，除了情侣，就是夫妻……其他的更不用多说。
下午一点五十，距离开场只剩十分钟。
宋清羽没来。
窗外乌云滚滚，似是要下雨。
兰止滑了一下手机，早上见天气还好，出门不必想着带把伞。怎么现在……果不其然，一场中雨即将持续两个多小时。
两个小时后，雨势渐停。
还真是来得凑巧。
兰止紧紧地握了一下手心，担心之余便是被这莫名其妙的天气弄得不知所措。
他仰起头再看时，天边乌云渐近，细小的雨珠从玻璃窗上滑落，一层又一层的雾气逐渐笼罩城市。呼吸也开始不由自主地紧张。
检票如期而至，一窝蜂的人排起长队。
兰止拧着眉，手心攥得厉害，不知道该不该给打一通电话给宋清羽。转念一想，要是宋清羽不想来，打了也没用。
少年落寞得厉害，望着人群熙攘只能无所事事地重复拿起手机。
因为天气突暗，一点亮光在他脸上格外亮，也照得他脸色格外苍白。
或许对你来说，早已成了定局的场面是不需要出现的吧。
可是兰止还想再等等，像很早之前等在图书馆外等雨停一样。他不止期待雨停，更期待能够一起并肩赏雨的人。
其实宋清羽不来也不要紧，他一样可以买一杯爆米花去看狗血爱情。想法一旦浮上心头，兰止有了说干就干的勇气。
趁着没人，买了大桶爆米花，要了一杯奶茶，兜里还放着随时准备痛苦流涕的纸巾。
人也就矫情最后一次，看完算是彻底告个别。
告完别之后呢？
一瞬间，无数念头占据脑袋，把他自己预设好的想法打了个措手不及。店员递过来的奶茶握在手心，颤颤巍巍地朝四号厅走。电影票递过，撕过的一角像是撕去某些重要的东西。
他真的能保证自己忘得掉吗？
另外一张票也在他手里，由于后面没人，自然也不用拿出来。于是刚想隐去这个动作，检票员麻溜地一同扯过来撕了。
兰止愣了一瞬，转瞬之后，察觉到身后有人，慌乱地回头瞄了一眼。
“愣着干嘛？”宋清羽微微踮起脚尖，足足比他高了半个头，“开场了怎么不进去？”
兰止没理他。
四号厅在后面，路挺长，宋清羽一只手拿伞，另一只手伸出：“不给我拿？”
兰止若有似无地撇过头，按照指示转弯入厅。
厅很暗，但有指示灯，宋清羽带着淋湿的雨伞弯腰。坐下时，才有了一点心安。
其实中间的挡板可以掀起，他有好几次都想这么做，碍于爆米花没地放，只能作罢这个想法，再假装自己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无辜地转头，就这么看着兰止的脸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地瞪着他。
直到兰止转过头，他也有了一些不可名状的失落。
你那样看着我，让我第一次察觉到了陌生。
难道，对于你来说，我还没有一场电影重要嘛？
你看着我叹气，又是为什么？失望嘛？所以在用眼睛对我告别嘛？
电影他没看全，心里如过山车起起伏伏。灯亮，晃得刺眼，几乎全部人都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往外走。
过程漫长地如同一个世纪。
可仔细想想，我们从认识到在一起，却没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所以，你在决定放弃我后，真的舍得嘛？
兰止使劲眨了眨眼，眼睛适应后，不自觉地起身，看见他没起，问：“不走吗？”
宋清羽一只手略显紧张地擦过头发，额头点地：“前面也有人没走，应该有彩蛋。”
兰止：“……”
“我看你刚才看得那么认真，应该不想错过，等会再走也不迟。”
兰止：“……”
他没有解释，径直往外走，因为间距窄小擦过宋清羽的双腿。出门下楼见到白天后，空气清新，令人心情都舒服多了。但雨意料之中的没停，刮着冷风，冻得周围人瑟瑟发抖。
于是，只能和其他人一样停在门口。
宋清羽出来后，兰止才稍微有了多余的心情，打眼一瞧，竟然发现这家伙今天穿得比平时少。
这件黑色外套里穿白色卫衣的衣服兰止没见过，估摸着是新买的。是宋清羽喜欢的简约休闲风，可今天……他莫名奇妙瞪了一眼，回过头沉默不语。
心里想：人是帅的，脑子是冻傻掉的。
哪个人冬天穿得还像秋天一样，只知道帅不知道保暖？
宋清羽怕他先走，抓着他的胳膊，往怀里拽了拽，拽到离人群远了几分后，出声问：“走那么快干什么？不想看就算了。”
兰止站定后，不清不楚地“嗯”了一声，继续百无聊赖地盯着远处。
他有时也很奇怪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没得到之前恨不得身边到处都是他，见不到就会朝思暮想，见到后眼睛里像冒星星。得到之后，厌倦之后，连目光都不想多停留一秒。
他现在连看也不想多看他一眼。
“那么冷淡干什么？”宋清羽忍着一肚子火气问，“我有像你一样没理过你吗？”
此处是商业街一角，平时便是人来人往，今日下雨客流量也没减少多少。宋清羽无意加大音量的一句话不禁引得几人频频侧目。
兰止无可奈何地挣了挣手臂，面上尽是不耐烦，说：“别拉我。”
也许是知道有人看过来，也许是知道把人扯疼了，宋清羽独自走到另一边靠着墙壁冷静，远离人潮，他心情不佳地抽出一根烟。烟雾缭绕，触到从天而降的雨水又瞬间被淹没。
人，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明明渴望好好说话，脱口而出的又是让人难堪的质问。
等到这波人尽数散去，只留下俩人不远不近地等待。
等待变化，等待天晴，等待感情在沉默中消亡。
四点多一刻，还是宋清羽率先走过来打破沉默。他承认自己有不可原谅的错误，也明白自己的心不可能像一滩死水，于是心有不甘地想轻轻拢住兰止的双手：“去吃饭，别吵了好不好？”
这时，天有些暗了，小雨淅沥，从外飘进，扑得人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兰止声音有些小，靠在墙边，万分疲惫地看着他：“宋清羽……”
他声音一出口便哑了，“我们分开吧……”
宋清羽愣了愣，然后继续说：“嗯，先吃饭。”
兰止笑了笑，似是苦笑，依然没动：“我以为我会说什么惊天动地、感人肺腑的话来挽留你呢，但是仔细想了想，我已经说不出口了。”
宋清羽慢慢放下手，因为沉痛压弯脖子，抬不起头，而后鼓足勇气看着兰止的双眼：“我有这么令你失望吗？你至于一顿饭都不乐意陪我吃？一心一意只想着离开吗？”
兰止眼眸微湿，面对质问毫无气势地摇了摇头：“你还得回去呢，早点回去吧。”
“那你把我拉回来，我不想待在黑名单。”
“我已经删掉了。”
宋清羽顿了顿，反应过来后有些失笑，字句如血泣：“欧阳兰止，你他妈真狠心呐，拉黑又删除，真就打算一辈子不理我！”
兰止低下头，没回答。
宋清羽侧过身子，与他反方向看不同的风景。
风卷起无关紧要的尘埃，眯了人清醒的眼。
不久，他自顾自地说：“你又是这样，从刚才进电影院到电影看完，我等你半个多小时，你也还是这个样子，没有给过一次好脸色。我真不明白，你到底讨厌我什么？”
兰止视线慢慢上移，直到停在宋清羽双手上，那双手通红，就这么无所畏惧地裸漏在冷风中，随后，视线再一次往下。因为没有依靠，他靠着墙壁闭紧双眼，闭完又瞬间睁开，无奈又心酸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
“我讨厌异地恋。”
“你不知道吗，明年你们就可以……”
“我知道！”兰止突然大声说，“我当然知道明年就可以！但是……”
他看着宋清羽叹了一口气，“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还有什么原因？你说，我解决。”宋清羽回头盯着他，“我们都走到这里了，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宋清羽你真的觉得你自己什么能解决吗？！”兰止忽然小声呢喃，“你救不了我的……”
“那有什么不能解决？你说，你说出来啊。”
这声呢喃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风中，没有人听见。
兰止眼眸湿润，一字一句地问：“你先告诉我，你当时真的喜欢我吗？在食堂第一次主动找我，是因为喜欢我，还是你跟他打了一个赌！你自己能说清楚吗？就算你能说清楚这个，你能说清楚当时亲我，是因为你想的是别人还是看清的人是我？就算这个你也能说清楚，我还想知道，我们第一次在学校见面，是因为你看见了我还是因为邓典当时踢了你一脚？”
“这很重要吗？”宋清羽不明所以。
兰止继续说，“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我从来都知道你，我太了解你了，你不可能喜欢我，你当时，就只是想玩我，觉得我走了你很没面子，所以对我穷追不舍，你那根本不是喜欢，你就是玩我。”
宋清羽咬了咬牙，稍稍沉默，随后问：“那你呢……你又何尝不是这样，你只会想我不喜欢你，你压根不知道我为了想多见你一面，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甚至连脸都不想要了，邓典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每天事情那么多，我还要哄你，我还要担心你离开我，你呢！”
他声音更甚，“你告诉我，你除了想我不喜欢你，试探我，拉黑我，对我不止一次地说分手，你还为我做过什么事？你为我做过什么？你究竟为我做过什么？你是怎么能说得这么轻巧的？你当我不会伤心吗？还是说你的心是铁做的，那么绝情？你知不知道今天……”
“够了……够了……别说了，别说了！”兰止看着他，嘴唇颤抖，声嘶力竭，“既然你觉得我没有为你做过什么，那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就到这里就算了，就不要再互相折磨了不行吗？不行吗？！”
宋清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因为没说完话，嘴巴合不拢，气到不知道自己刚刚在和他争论什么，极为嘲弄一笑，反问，“你真的有喜欢过我吗？”
兰止面不改色地回答：“没有。”
宋清羽咬着后槽牙：“好。”他扭过头，不愿去看，“那就这样，算了吧。”
“嗯，”兰止发着抖，转过身子，面向街道，“我先走了。”
黑夜覆盖一半，冷风吹走一半，身影逐渐没入人海。宋清羽停在原地，周遭没有挡风，冷风刮得毫不留情。他擦掉嘴角滑落的眼泪，可嘴里却没有缓和几分酸涩的味道。
几分钟后，一把黑伞孤立无援地留在角落。
宋清羽扒开阻碍，重新拽住了兰止的手，这一幕的他显得胡搅蛮缠，语无伦次地不知道说些什么：“我那个时候是欺骗了你，可是我现在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能忘记这一件小事呢？难道就因为这一件小事，你就要和我分手，我想不通，我真的想不通。”
兰止垂眸，皮肤上的冰冷渐渐被他的手心融化。他盯了一秒，强迫自己转头不去瞧他。
宋清羽继续说：“兰止，我求你了，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可以看不见，但你不能因为一件已经过去的事就否定现在的我，明明我们已经……”
“这是小事吗？”
“兰止……”
“你觉得是小事就是小事吧，我懒得解释，随你怎么想吧。松手。”
“兰止……”
“松手。”
“我不想你离开呢……”
兰止扭过头，语气有些哽咽，却无比生硬:“我们已经结束了。”
“是嘛？”他还想捉住些什么，可兜里手机极速震动，另一只手下意识拿起手机的空隙，兰止已经抽开了手。
宋清羽愣了愣，是妈妈宋子燕打来的电话。
他拿起手机茫然地往前看，人已经消失了。甚至左右一点踪迹都没有留下，就好像从没有在他的世界里来过。
下一秒，宋子燕中期十足的声音出现在身后：“宋清羽！你在干什么！”
他回身，分不清脸上是流着泪还是雨水，宋子燕比他矮一个头，不由分说抬手给他一个巴掌，立即质问：“你告诉我，你在干什么？他是谁？你们俩在干什么？为什么我打你电话不接？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这一巴掌的力度太大，眼泪止不住的蹦出来，倒像找到了宣泄口。他边哭边笑着喊：“老妈，你来找我干什么？”
宋子燕又气又急地跺脚：“宋清羽，书都给你读到了狗肚子里，我送你上大学可不是为了让你做这种事的。”
她忽然轻抚他通红的脸颊，样子十分亲昵，如同换了一个人，“我的傻儿，你这是要气死我！今天可是你的生日啊！”
宋清羽下意识反问：“是嘛？”
那为什么兰止不记得呢？
他真的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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