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陌终于能坐起来了。
连着好几天,她感觉腰间赘着一把尖刀,只要微微侧身就会被刺伤。
一周之前,她在拍摄一场跳楼的戏份的时候因为防护不当,导致腰间软组织损伤。医生建议她卧床静养一段时间,不要进行剧烈运动。
但是如果她停下来治疗的话,就会拖延整个剧组的进度,而且更严重的是,她会面临被换掉的后果。
许陌心一横,在肿胀起来的地方绑了厚厚的膏药和护腰,假装若无其事地回去又继续拍了半天的戏,结果当天下午就疼得又被送进了医院。
导演出于演员安全和剧组影响的角度考虑,给她发了一段长长的文字,语重心长地告诫她好好休息,她才三十岁,她的未来还有很长,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而断送一生的演艺生涯……总之,委婉地表示她不用去剧组了。
许陌认命地躺下休息了。
“许陌,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找的护工有没有好好照顾你啊?”
坐起来并不比躺下轻松,她还是很疼,这种疼一直往下延伸,堆积在臀部,继续流向大腿,她腰后塞了两个枕头,应该可以稍微缓解一些,她自我安慰地想。
“玲姐,我没事,我可以坐起来了。护工……”
许陌看着眼前这个“护工”,他正坐在她旁边,认真地给她削苹果,一颗雪色的苹果被一只修长匀称、骨节秀美的手稳稳握住,一条蜿蜒的红色果皮松松地挂在旁边,另一只手把泛着冷光的刀片按在净透的果肉上,不疾不徐地开垦锯齿新的红色领土。
“护工很好……把我照顾得很周到。”许陌不疾不徐地说道。
“那就行,你如果有需要的东西要拿什么的,给我打电话就行。”
电话挂断,许陌把手机放在手掌旁边,半掩在被子下,腰间还是有些肿痛,但现在更多的是麻,一块坏死的肉粘在坐骨上的感觉,她无奈叹气。
一颗完整的苹果递到她面前,甜甜的香气在泛红的指间萦绕,她抓住他的手未曾涉及的顶端接过。
“累了的话,我把你放下来。”
男人温沉的声音说着关怀的话,手上的刀在湿巾里反复擦拭,摩挲的刀片更显冷意。
咬下一口苹果,清脆的汁水在舌尖爆炸,冒泡的齿痕在苹果上凹陷一块,“好。”
顿了一会儿,她觉得自己还是很麻烦他,“你有工作的话,就先回去吧。我可以请个护工,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你可以去忙你的。”
许陌垫着的枕头被拿下来,抬高的靠背也慢慢放平,“许陌,我首先是你的丈夫,其次才是我工作里的那些身份。”
她又被送进医院的那个晚上,正好是国内电影人万众瞩目的颁奖典礼,各个奖项得主的热搜和切片占据了整个微博热搜榜单和短视频平台,她一个籍籍无名的女演员进医院的消息怎么可能会被人关注到。
所以,当许陌第二天醒来的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自己的经纪人和助理,而是郁辞的时候,她以为这是一个荒谬的梦。
他从颁奖典礼现场连夜赶过来,妆都还没来得及卸,衣服也没换,穿着衬衫西装和全套的精致妆发就出现在医院病房里,还会紧张地询问医生她的情况。过了一会儿,许陌睡了一觉发现郁辞居然还在,正当她疑惑他为什么还不走的时候,他说他要留下来照顾她!
结婚七年,他们一直两地分居。更没有这么长久地在一起待过。但郁辞显然适应得很好,她不愿意他帮她换衣洗漱,他就请了一个阿姨来帮她,他自己还会贴心地守在门外。他会妥帖地照顾她的饮食起居,也会适时地帮她做腰伤康复。
他的按摩手法很好,有一次,她在被子里迷迷糊糊之间,看见他在照着视频默默练习按摩技巧。
今天阿姨有事不能把饭送过来,郁辞得亲自去取,他让她乖乖等他回来,她故作平静地应下。
她终于可以看那天的颁奖典礼视频了!
他一直在她旁边守着她,生怕她有什么需要,她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可以拿出来光明正大地看。
许陌戴上耳机,调大声量,进度条直接拉到最佳导演奖的颁奖环节。
年轻的导演坐在满目红色席位中间,挺拔的身影璀璨夺目,和她从病床上醒来后所见到的狼狈一点也不同,台上的颁奖嘉宾一一细数提名获得者,镜头聚焦他时,似乎也格外青睐他从容谦逊的笑容。
在长长的铺垫之后,“最佳导演奖授予——郁辞!”
雀跃的欢呼声响彻整个大厅,南风穿过荒野,燎起整片雷鸣。
“影片在视听语言和作者表达上形成独特的个人风格,影片画面运用诗意化的表达,用极致的情感推动情节**,建构出爱情片散文诗的气质,余味深远,在镜头运用、表演把控、场面调度上做到了极致之美,展现出导演对于叙述故事的节奏和画面表达极高的把控能力,特授予最佳导演奖。”
郁辞经过长长的沸腾,来到领奖台中心,颀长的身影伫立在被提高的金色话筒前,怀抱证书和奖杯,辉煌的长曲奏响庆典,俊逸、耀眼,许陌拨动音量键疯狂截屏。
他就是这么优秀,许陌深以为然。
“感谢……”
门锁突然被转动,许陌急忙拆下耳机连带着手机一起捂进被子里,胸口一片熨帖。
风驰电掣间,郁辞推门而入,一进来就看见一颗毛茸茸的头半掩在厚厚的白色被褥中,看不清眉眼。
他轻轻掩上门,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探究地看过去——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裹在被子和枕头的褶皱中间紧张地看着他,瞪圆的眼睛像宝石一样闪亮,两只手像小熊的爪子一样扒在被沿。
他把保温盒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轻轻地转开盖子,“现在吃饭吗?”温柔得像要拧出水来,还有一丝像掺了桂花蜜般的甜腻。
许陌点点头,又怕被子太厚,一声延长的“嗯——”从被子里闷闷传出。郁辞笑得颇有些情不自禁。
郁辞倏地俯身靠近,一张俊逸的脸突然放大,炯炯的眼睛撑开眉骨,深邃的眼窝勾勒浓眉,鼻梁的驼峰左侧有一点痣,雪寂千山,寒江孤舟,清逸旁出,她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枕头要掉了。”
她转头去看,有一个枕头正悬宕在床边,只还有一小部分夹在她枕着的枕头上。
她向来习惯睡高枕头支撑后脑勺,医院的枕头对她来说有些矮,郁辞就多拿了一个枕头,给她垫高睡。
他捏住那只枕头立在旁边,穿过她的后背把她扶起来坐在床上,“怎么样,疼不疼?”
“不疼。”只是一些疼和麻的震荡,她忍忍就过去了。
郁辞去摇高靠背的间隙,许陌趁机把滚烫的手机熄屏,从胸前战略基地转移至腰侧大后方,一切都很顺利。耳机线的接头紧紧连接着手机那一端,她再次感慨有线耳机的好处。
“今天阿姨烧了一些黄鱼汤,还有白灼虾。”
他从保温杯最上层取出一碟粉红掺白的虾肉,旁边缀着几朵鲜绿的西蓝花,剩下的都是鱼汤,一层金黄的油沫浮在葱段上面,隐隐可见奶白的汤色。
许陌微微叹气,他用勺子撇去油沫,盛了一碗鱼汤,几块已经剔骨的鱼肉浮在其中,像夏湖里仰泳的肚腩。虽然不腥,但是已经连着一个周不是喝鱼汤就是喝大骨汤,她有些不知道怎么说服自己下口。
她把装满汤的碗微微推开,只夹旁边的西蓝花吃。
“不想喝汤了?”他看出她的抵触,把汤挪开,把白灼虾向她那边推了推,“那就多吃点虾肉。”
“谢谢你。”声音很低,不知道有没有经过风声到他的耳朵里。许陌夹了一筷子虾肉,弹牙爽口。
手机振动,频声加快,郁辞接起电话。
许陌不动声色地留意郁辞的表情,猜测这通电话的另一头是谁。
“好,我知道了。”
许陌咬下一口西蓝花,听到郁辞说:“今天下午,我可能得离开一会儿,等我处理好事情就马上回来。好吗?”
许陌放下筷子,“你不用担心我的,你去吧。”
“是和投资方开会,不吃饭,我很快回来。”
他好像很愧疚不能一直陪伴她,一直和许陌强调身体不舒服就按床铃叫医生,要吃什么就和阿姨打电话,手机要一直保持通畅,他会每隔一个小时给她打电话或者发短信……
他交代了好多好多,还把水壶接满了水放在旁边,倒了一杯凉白开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把她调到合适的高度才离开。
许陌把手机打开,继续观看郁辞的获奖感,这下,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慢慢欣赏了。
只不过,为什么心里会隐隐有一些惆怅?
“谢谢每一位走进电影院的观众,也为电影停留时间的观众,电影是大众的艺术,也是小众的思想出口,它是无数电影人聚沙成塔的结果,谢谢大家!”
这段话她反复听了很多遍,在记忆最深的深处,有一个伤痕累累,穿着红色卫衣的少年看着远处叆叇群山,连绵起伏中,红色的太阳初升的瞬间,目色怔怔。
“你为什么会去拍电影?”
“因为……喜欢啊。”
长久的沉默后,她听见少年的声音说:“我也是。”
太阳升起,一切都暗淡了,一切又都明亮起来。
她在微博郁辞有关的超话里偶然发现一张图片,是场内摄影师抓拍的最佳导演得奖瞬间的照片。
郁辞高举着金晃晃的奖杯,手指修长,骨节莹白,紧紧贴着奖杯起伏的线条。黑色西装向两边敞开,流光的绸缎倒映着霓虹,延展到石膏般的脖颈,流畅起伏的锁骨中间有一颗极具诱惑的痣,像连绵的海子上的一处绿洲,轻盈的呼吸落在上面,会轻轻耸动。
衬衫勾勒着挺拔开阔的胸膛,雪色的布料贴着肌肤呼吸,隐隐透出薄嫩的肌肉。身上的衣服随着他的动作松舒起伏,黑色的领带都被系得放荡不羁,清炯的眼睛在深长的眉骨下隐去了几分桀骜,就像初生的黎明,在瑰丽的光线里淋漓透迤。
深邃的鼻梁蜿蜒绵亘,微微隆起的驼峰在两侧投下深深的阴影,一点痣漫不经心地落在鼻峰左侧,把投去的目光牵引进多情的欲海……
他变得更好,更加光芒万丈。
清显又明媚,褪去少年的迷茫与稚气,极具诱惑与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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