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不知不觉上路，许玖也一副掉线了的样子。车子内放了轻快的音乐，海岸边公路上还能瞥见海鸥翱翔的身影，陆懂开着车，含着块儿糖哼着小曲。
许玖鸽掉了属于自己的晚餐和电影，为了和陆懂分别。这或许是最后一面，如果他的前夫的意思是放手。
许玖突然说:“你去几天。”
陆懂：“七天”
“……”
遇到一个红灯，陆懂将糖嚼碎，将打火机的帽子拨开来，趁着间隙去储物箱捞一包新的烟出来。不知怎么的，他凿了两下，发现那包烟潮了。
他轻骂了一声，许玖看着他。
像是想了一会儿，许玖又不咸不淡地说：“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陆懂漫不经心地回他：“这问题你上次不是问过一遍了吗。”
“你上次没回答我。”
“记不清了，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许玖沉默。他来这儿出差过很多次，这段去往机场的路已经很熟了，他知道还有二十分钟就会到地方。
“你……还有在游泳吗？”
“问这个干嘛？”陆懂侧过脸去看着他，挑着眉。
而许玖的视线一直没变过，一直注视着那个方向，陆懂这样一打头，两个人猝然就四目相接了。许玖刹那像是吓了一跳，别扭地将脸别开。
过了半晌，他才说：
“你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这么烦。”
陆懂的心毫无防备地一缩。他顶了一下下颚，压抑着涌起的情绪。
我干什么了，又我烦。啧。
看他一直没有动作，也没说话，许玖一下一下，像是要把头转过来又没转。没由来的，像是小兽一样毛毛躁躁的，不对劲儿得很。
许玖终于又说：“你回想一下。”
陆懂：“回想什么？”
“……”
过了五六秒，陆懂才明白过来他说的“回想”是想什么。
还没完了是吧。
本来时间就很短，他们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更是将剩下的耗得所剩无几。不只是没说话，坐姿也几乎是像定住了一样，许玖一直那副斯文的样子，连陆懂也是直直地坐着，此刻音乐反倒更让人脊背僵直。
其实明明许玖也没说什么。
只是陆懂很厌倦听到他用这种平淡的语气关心自己做了什么的样子，许玖要是发火或者动手他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却独独厌烦这份假意。
【喂】
【看过来】
直到这声熟悉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陆懂才冷不丁回到现实，机场建筑物的外部已经能看到了，他下意识扭头……
对上像雪一样的眼眸，快要撞上了，鼻尖与嘴唇。
他和许玖的。
陆懂吞咽了一下，愣在原地。
陆懂右后侧的头发里混进去了一只苍耳。许玖什么都没说。
他将他头发里的东西拨下来，很快又坐了回去。
陆懂伸出右手去摸。
“你耳朵怎么红了？”
那只手被许玖很重地打下了，而陆懂只看见许玖瞪着自己。
他笑了一下。
忽然，他第一次觉得这个超能力也能让自己开心一回。
—
不知不觉，值机就办完了。
许玖站在排队人群的最后面，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长款外套，他孑然站在那里，视线只聚焦在值机台最前方的男人的背影。
他很高大，兴许是许玖视线里最高大的也说不定，那黑色大衣的覆盖下，练出精练肌肉的肩膀，曾经是许玖最熟悉的。
他在家里都穿无袖的，有时候甚至上半身不穿。
许玖老是靠在上面，在一个许玖觉得合适的时机。大多数是看电影的时候，陆懂闹哄哄的，非要搂着许玖，陆懂凑近一点，许玖就不声不响往外挪一点。
直到最后陆懂差不多整个人都环住了他，满意了，不声不响用头顶扎人的头发顶着他单薄的脖颈，安安静静看着电视机。
许玖就在这个时候靠在陆懂肩膀上。
……
一动不动看了好久，也陷入了胡思乱想中好久。许玖深深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攥着自己手指。
陆懂拖着一个相对于他的体型来说相当小的行李箱，手中拿了张机票，走了过来。
他轻飘飘地说：“我走了”
拿着机票的那张手还似有似无地抬起来一下，像是挥手。
说完便转身，干脆利落地告别离去了一样。
许玖跟了上去。
“去纽约是工作，还是私人原因？”
“工作，”
陆懂忽然停住脚步，站到许玖身前，低下头凑近。许玖看着很冷静，定着不动，抬起眼。
“但是小姑娘确实喜欢我，我一开始拒绝了，觉得对她没感觉。但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这次她说一起去纽约，我忽然想答应她。我很久没恋爱过了，自己也摸不准，你说这次是吗？”
许玖喉结滚动了一下，忽然手握拳抵着唇，咳了一声，也许是呛到了。
他无法忽视那份落在他身上的炽热的目光，也逃避不掉呛人的气息。只是眼神里忽然有什么东西黯淡了下去。
“我不知道。”
“我喜欢过你的，你想想，和大学的时候是不是一样的感觉。”
“我他妈不想去想！”
许玖吼了出来，暴躁地推了陆懂胸腔一把。半张脸被凌乱的发丝遮挡了，他甚至都不敢去看陆懂的脸，只是自顾自的喘着粗气。
他忽然觉得鼻子很酸，眼睛很酸。他居然快要被逼出泪水了，因为懊恼，他怔了很久。
那一掌没把陆懂怎么样，只是半真半演地退了半步。
然后陆懂把许玖抱在怀里。
说是朋友也可以，说是暧昧也可以，用一种模糊不清的方式抱了他一下。然后就打算从此两清，不亏不欠。
许玖那一刻真的忍不住了，眼泪从眼尾汩汩涌出来，他飞快地用手掌擦掉。到陆懂将他放开，他也低着头，用碎发挡着颜面尽失的眼睛。
他原本是从来不低头的。
一直是那么骄傲、矜贵的一个人，高岭之花，对什么都不甚在意。
许玖夹紧了自己的身体，只听见陆懂好像最后说了一句。
“不是和你离婚之后。很多年前，我就瞒着你偷偷抽了，就只是这样而已。”
“别再放在心上了，真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谢谢你最后关心我一次，我很满足了！”
拜拜
许玖。
—
陆懂孤身向前走了很久，一路沉默。从值机口到安检的那段路，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的表情令人捉摸不透，停在入口的指示牌边，双眼被阴影笼罩。
大厅里六个钟，‘洛杉矶’的那块秒针划过整点。
陆懂将手伸进口袋里，整个人一动不动的，像是身体里缺了一块儿什么，整个人轻飘飘的。在即将把手机拿出来的那一刻，手腕忽然被握住了。
他转过头，发现是许玖，眼神在那刻仿佛多了点道不清的东西。
许玖喘着气，盯着他，直直地盯着他。从来没有这样久的，这样坚定地盯着他。
就好像瞳孔里倒映出来的，只有他一个人。
许玖：“能不去吗？”
广播里没有感情的提示音响起，陆懂感到那一下心脏泵得特别重，钝地凿了一次。
陆懂：“我以为我们已经说清楚了。”
他的表情如常，只是上下错开的呼吸气露了一点马脚。
“还是你在对那一晚耿耿于怀？”
陆懂从俯视的角度凝望着许玖盯着自己的眼睛，那双眼睛特别漂亮，特别纯洁，特别治得住他。他又沦陷了。
这时许玖冰凉的手溜进口袋里，打掉被陆懂半握的手机。
十指相扣。
陆懂瞳孔放大。
许玖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再说了一遍：
“能，不去吗？”
“我还没想清楚，……上次说的不用再见了。”
……
陆懂嘴角勾了起来。
他们身后一个人匆匆赶来，因为睡过头了，那人比原定约定好到的时间迟到了五分钟。徐大虎拿纸擤了个鼻涕，鼻子红成个小丑。
两人不顾许玖怔忪的脸色，很自然地交递了机票。只有一张，递过去那刻许玖看清目的地那一栏隐约的“CHINA”，脑海里随即翻找起方才在值机口的记忆。
“好好滚，平安落地。”
“去你的，早点回来，等回来了跟你谈明年的合同。”
……
许玖想要把手拽出来，却在前一刻就被陆懂死死攥在手心，他嗔怒地去用另一只手打陆懂的手臂，眼神里都是“你想死啊”。
然后他就见到陆懂张扬的笑容，那一刻身体都好像失重飘起来，许玖一怔。
陆懂拉着与他十指相扣的手往出口大门跑起来：
“前妻，我们私奔呗——”
余后耳际只剩放肆的大笑声。
许玖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瞬间顺从地跟着陆懂跑起来，耳根，脸颊，都与夏花一样的粉红起来。
就像回到了十九岁那年。
阳光真明媚啊，他拿着几乎全新的《有机化学》，独自走在校园里很偏的小径，一个少年骑着单车从他身边经过，将车铃按得震响，还扯走了他的耳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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