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的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大部分前厅的喧嚣，只留下沉闷的空调声和货架间特有的、混合着酒水、纸箱和尘土的微凉气息。
林鹿没有立刻去搬苏打水，而是靠在冰冷的金属货架上，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严于家那场短暂的混乱像退潮后留下的砂砾，硌在记忆里，并不疼，却带着令人不快的粗糙感。
她低头，摊开右手。指关节那点细微的红痕在仓库昏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出来，只有她自己能感觉到皮肤下残留的一丝紧绷感。
林满指尖的触感和温度似乎还停留在那里，带着柠檬的清香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关切。那关切像一层柔软的网，将她从方才的戾气中稳稳兜住，拉回了属于“Lumen Bar”的、带着烟火气的现实。
她握了握拳，又松开，将那股残留的异样感彻底驱散。然后才走向堆放饮料的区域，利落地搬起两箱冰镇的苏打水。
回到吧台，人潮似乎更汹涌了一些。周末夜晚的黄金时段，“Lumen Bar”像一个不知疲倦的蜂巢。
任鑫的托盘上堆满了酒杯，脚步快得像在滑冰。林满则完全沉浸在她的战场——双手翻飞，量杯、摇壶、吧匙在她手中如同有了生命，冰块的撞击声、液体的倾倒声、杯壁碰撞的清脆声响，交织成一首忙碌而精准的交响曲。
林鹿将苏打水搬到吧台内侧指定的位置，刚直起身，一杯插着吸管、缀着薄荷叶的冰水就被塞到了她手里。
“喝掉。”林满的声音混在背景音里，眼睛还盯着刚倒进柯林杯的酒液，确保分层完美。她的语气是命令式的，不容置疑，仿佛林鹿刚从沙漠回来。
林鹿低头看着杯中剔透的冰块和翠绿的薄荷叶，没说什么，顺从地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确实带走了一些莫名的燥意。
“肩膀怎么样？”林满又问，这次她飞快地瞥了林鹿一眼，手上动作不停，正用喷枪炙烤一片橙皮，橙油的香气瞬间爆开，弥漫在吧台上空。
“干了，没事。”林鹿言简意赅。
“嗯。”林满应了一声，将带着火焰余温和浓郁香气的橙皮装饰在刚调好的鸡尾酒杯口，推向客人。完成这一连串动作后，她终于短暂地侧过身，正对着林鹿，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脸上仔细扫视了一圈，仿佛在确认她刚才的回答是否真实。看到林鹿确实神色如常，眼神平静，那紧绷的下颌线才略微放松。
“严于那丫头，电话里嚷嚷着要把人送进去，气疯了。”林满压低声音，一边快速清洗着刚用过的摇壶，“沙发划了道口子心疼得要命，我看她更心疼你差点被那混账东西碰到。”她语气里带着点对严于咋咋呼呼的无奈，但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肃杀，“那几个垃圾的底细，严于已经开始调查了，有结果会告诉我的。”
林鹿点点头，并不意外。严于家境殷实，人脉也广，吃了这种亏，不可能善罢甘休。她更在意的是林满的态度。“嗯，她处理就好。你别管。”
“我不管？”林满挑眉，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加快，像是在发泄某种情绪，不锈钢摇壶被她擦得哐哐响，“要不是看在鹿鹿你没事的份上，我现在就想……”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林鹿从她用力擦杯子的动作和骤然冷冽的眼神里，读懂了那份被强行压抑的怒火和护短。
林鹿没说话，只是拿起旁边堆积的脏酒杯，默默放进清洗槽，打开水龙头。温热的水流冲刷着杯壁残留的酒渍和口红印。她洗得很认真，手指抚过光滑的玻璃表面，水流声成了两人之间暂时的背景音。
过了一会儿，林满似乎也平复了些。她将擦得锃亮的摇壶放回原位，走到林鹿身边，拿起另一块干净的擦杯布。她没有立刻擦杯子，而是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林鹿的手臂。
“喂，”她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调子，带着点懒洋洋的尾音，“刚才切柠檬的时候，在想什么？”
林鹿冲洗着最后一个高脚杯，水流声哗哗作响。她关掉水龙头，拿起杯子，水珠顺着杯壁滑落。
“没想什么。”她实话实说，在那种紧绷的忙碌中，脑子其实是放空的。
“撒谎。”林满轻笑一声，接过她手里湿漉漉的杯子，动作娴熟地用擦杯布裹住，轻轻一转，杯壁瞬间变得晶莹剔透，不留一丝水痕。她将擦干的杯子倒扣在杯架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你切柠檬的时候，刀比平时快了零点几秒，下刀的角度也更垂直。说明你心里憋着股劲儿。”
林鹿有些意外地看向林满。她没想到林满在那种高速运转的状态下，还能捕捉到自己如此细微的动作变化。
林满对上她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带着点狡黠的弧度：“看什么？你切柠檬的手法，我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下次憋着劲儿的时候，记得把柠檬当仇人切，别憋坏了自己。”她半开玩笑地说着，眼神却温柔地拂过林鹿的侧脸。
就在这时，吧台尽头传来一阵不小的喧哗。几个明显喝高了的客人围着任鑫，声音很大，似乎在争论账单的问题。任鑫努力维持着笑容解释，但显得有些招架不住。
林满脸上的温柔瞬间敛去，换上一种职业性的、带着点距离感的从容。她将擦杯布往吧台上一拍，对林鹿丢下一句：“看着点台子。”便大步流星地朝喧闹处走去。
她的背影挺拔，步伐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气场。林鹿看着她走到那群人中间，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对方的嘈杂。她先是安抚性地拍了拍任鑫的肩膀示意他退后，然后拿起账单，条理清晰地解释着，语气不卑不亢，眼神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那几个醉醺醺的男人渐渐安静下来，最后讪讪地付了钱。
处理完突发状况，林满转身回来，脸上那点职业性的微笑也淡去了，只剩下忙碌后的疲惫和对林鹿的在意。她走到林鹿身边，很自然地伸手，揉了揉林鹿刚换上的T恤后领——那是她自己的衣服，穿在林鹿身上略显宽松，领口有些歪。
“累不累？”林满的声音带着点沙哑，是长时间说话和高度集中精神后的痕迹。
林鹿摇摇头，看着她眼底不易察觉的青色：“你更累。”
林满哼笑一声，没反驳。她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冰水让她舒服地眯了下眼。“习惯了。只要……”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林鹿身上，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林鹿懂了。
只要你在，只要我们都好好的。
“我去把后面几桌的单子收了。”林鹿拿起点单本和笔，准备投入下一轮忙碌。
“嗯。”林满点头，也重新拿起了调酒器，“去吧。小心点，遇到难缠的直接喊我。”
林鹿走向卡座区，穿过喧嚣的人群。吧台明亮的灯光在她身后，林满的身影在光影交错中忙碌着，摇壶在她手中划出流畅的弧线，冰块撞击的声音清脆而坚定。那声音，那身影，连同空气中弥漫的酒香和柠檬的清气，构成了一个无比真实又令人心安的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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