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的阴郁天气像一个巨大的、潮湿冰冷的盖子,沉沉压在屋顶上。
细密的雨丝持续不断地敲打着阁楼斜顶上那扇狭小的天窗玻璃,水流蜿蜒而下,在铅灰色的室内光线里扭曲出冰冷而模糊的倒影。
林鹿抱膝坐在冰冷的橡木地板上,身体斜倚着桌腿,单薄的脊骨硌在坚硬的木棱上,带来清晰的痛感。
她没有开暖气,只有笔记本电脑屏幕发出幽蓝惨淡的光,映亮了她苍白得几乎透明、深陷下去的脸颊和眼窝下骇人的浓重乌青。
屏幕的冷光如同鬼火,照不进她眼底深处那片漆黑的、冻结的深潭。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咖啡因和劣质烟草混合的焦苦气味,像一团凝固的、令人作呕的雾气。
桌子、地板上散落着揉成一团团的稿纸,密密麻麻写满扭曲的字迹又被狠狠划掉,如同疯狂挣扎后的战场遗迹。
几只空掉的速溶咖啡包装袋蜷缩在脚边皱巴巴的船票边上——那张印着古典邮轮轮廓的磨砂银灰色卡片,成了最常用的杯垫,边缘沾满了干涸发黑的咖啡渍。
旁边,一个塞满了烟蒂、如同长满了丑陋肿瘤的廉价塑料烟灰缸里,几点猩红的火星在残余的烟灰中死寂地明灭。
她的眼睛死死钉在发亮的屏幕上,眼白因为长期缺少睡眠和过度聚焦而布满纵横交错的可怕血丝,几乎要将整个眼球占据。
十指在键盘上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频率痉挛着敲击、删除、再敲击!指甲边缘早已裂开磨损,渗出的血丝干涸凝结在按键上,留下片片暗褐色的斑点。屏幕上是打开的多个文档窗口,内容混乱如同精神病人呓语的手稿——扭曲晦涩的心理描写,支离破碎的意识流叙事,尖刻如刀的讽刺对话,间或夹杂着大片大片被愤怒血丝涂抹覆盖、又被强行压下去的痛苦印记。
她不是在创作。
是在用每一个方块字挖掘着自己的血肉和神经,用指骨撞击键盘的痛楚来镇压胸口那永无止境的、冰寒彻骨的巨大空洞!
只有意识沉溺在手下的疯狂世界里,她才感觉不到那份噬心的抽离!只有在创造一个更黑暗、更扭曲、更充满背叛和毁灭的故事时,她才听不见耳边林满最后那绝望的喘息、看不见那张在冰冷雨中抬起、布满了毁灭性瘀伤和绝望的、最后被她残忍背弃的脸!
敲击声!如同永不停止的战鼓!在狭小、冰冷、死寂的阁楼空间里疯狂回响!手指因为极度的疲惫和僵硬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一个简单的拼写错误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屏幕上!
咔哒!
她猛地抽回一只手!带着一股无法抑制的狂怒!抓起桌上那个如同刺猬般的塑料烟灰缸!狠狠砸在键盘上!
“哐当!”一声沉闷巨响伴随着塑料裂开的刺耳杂音!烟灰缸碎裂!烟头和燃烧后的灰烬瞬间爆开!如同微型火山喷发!呛人的灰白色烟尘混着滚烫的余烬漫天飞舞!粘满了屏幕、手稿、地板上散落的纸张!电脑屏幕闪烁了几下,顽强地保持着幽蓝的底色,上面残留的字母和符号扭曲变形,如同鬼画符!
林鹿的胸膛因为暴怒和剧烈的动作剧烈起伏!喉咙深处发出粗重的、如同风箱破洞的喘息声!
她像个瞬间被抽空的布袋,无力地向前倾倒,额头“咚”地一声重重撞在覆盖了一层灰扑扑烟灰的冰冷键盘上!额头瞬间被灰烬染白!屏幕幽幽的反光在她凌乱汗湿的黑发和灰白的额角涂抹开,如同一幅怪诞的祭奠画。
眼泪汹涌而出,冲开了脸颊上的灰烬,却冲不开眼前那片冰冷的黑暗。巨大的疲惫和更深沉的痛苦排山倒海地袭来!她颤抖着伸出手指,无意识地抠挖着键盘按键缝隙里已经变干发黑的污垢和血渍,指甲刮过键帽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死寂时刻——
电脑屏幕右下角,一个沉寂许久的视频通话请求图标突然亮起!
冰冷的蓝光闪烁着,勾勒出请求发起者的ID名称:诗语姐。
林鹿如同被丢进冰水里的人骤然惊醒!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燃起惊疑不定的光芒!
是她?!诗语姐?!林满出事了?还是……?念头像毒藤缠绕着心脏疯狂绞紧!
下一秒,几乎是本能的动作!她的手指带着被自己指甲抠刮出的新伤口流出的鲜红血液,死死按下了接听键!
啪。
视频窗口瞬间弹开。
屏幕被微微晃动的影像填满。光线很暗,拍摄角度是从上往下。镜头正对着的,似乎是吧台台面的边缘。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台面上,除了几道深刻的划痕,还搁着一只廉价的塑料外卖餐盒盖子,上面凝结着朦胧的水汽。
镜头稍远一点的地方,能模糊看到吧台下方蜷缩在黑暗角落里的一个人影轮廓。灰暗的光线下,只能勉强分辨出那人影深色的外套,和露在外套袖口外一只缠着厚厚白色绷带的手。
就在林鹿的神经绷紧到极致、死死盯着屏幕角落那团模糊阴影时——
镜头突然被一只手向上调整了一点点方向。
一张年轻女孩焦急而苍白的面孔瞬间塞满了屏幕!
是任鑫!如今那个摇摇欲坠的酒吧里唯一的员工!她的眼睛红肿得厉害,下眼睑一片青黑,头发有些凌乱地贴着汗湿的额头。几滴汗珠正沿着她的鬓角滚落。
她急促地瞥了一眼镜头外的方向,嘴唇哆嗦着飞快地、几乎无声地用口型对着镜头说着:“鹿鹿!你等等!等等诗语姐!她马上过来!满姐她……”
任鑫的话音骤然中断!她猛地扭过头惊恐地看向镜头外!显然,角落里那个沉寂的阴影有了异动!
紧接着!
镜头猛地一晃!画面剧烈上下颠倒!伴随着刺耳的、像是尖锐物品擦过坚硬地面的刮擦声!如同尖刀刮在骨头上!还夹杂着一声压抑到极限、痛苦破碎的嘶鸣!如同被扼住喉咙的野兽!
混乱的镜头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脚边——一只被粗暴扫翻在地、摔得四分五裂的廉价塑料碗!里面黏腻浑浊的食物残渣泼溅了一地!而一只穿着破旧球鞋的脚正踉跄不稳地向后退,踩踏着那些狼藉!
画面再次被调整!许诗语那张线条冷峻如刀刻的脸出现在视频画面中心!背景被虚化,但仍能看到吧台深处那片冰冷的狼藉黑暗。
许诗语的眼神充满了浓浓的悲伤和愤怒,没有丝毫多余的温情。她的额头和鬓角带着细微的汗珠。
“你姐没事。”许诗语的声音低沉,穿透遥远的距离和网络信号,清晰地凿进林鹿的耳膜,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性。
“旧伤发了点炎。清理时应激反应大,没控制住脾气。”
她的目光在屏幕上林鹿苍白、布满血丝、被烟灰和泪痕弄脏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间。
一股滔天的愤怒无法压抑的爆发出来。
“林鹿!你看看你自己现在什么样子?!隔着屏幕我都闻到了烟和垃圾的味道!”
“我同意让你出去是为了保护你们!等事情解决我们再好好生活!”
“可你看看你们!是不是都想把自己作践死?你姐我会盯好!你他妈的给我收拾好自己!”
林鹿的心脏被屏幕里那边许诗语愤怒的情绪和怒其不争的语气狠狠揪住!喉咙深处那股翻涌的酸涩几乎冲出口腔!但她死死咬住了牙关!尝到了更加浓重的铁锈味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刚刚撕裂的伤口!鲜血顺着指缝渗出!
可是她看到了!她“看到”了!在刚才那惊鸿一瞥的混乱画面里!那只缠满绷带却暴戾扫过地面的手!那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鸣!还有许诗语额角因为短暂强硬“清理”和压制而渗出的细汗!
那不是“没事”!那是林满在用最后残存的力气砸碎所有靠近她的东西!甚至包括她自己!那是许诗语在林满狂暴中顶着危险强行按住她体内那濒临爆炸的痛苦!
“……那……药……”林鹿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只挤出几个字。
“用了。”许诗语没有任何废话。她的眼神更加锐利,“你在干什么?”
她的目光透过屏幕,如同具有穿透力的激光,瞬间锁定林鹿屏幕上被烟灰覆盖、字符扭曲的文档残余,以及她脸上、手上狼狈不堪的痕迹。
林鹿下意识地用手背去擦额头的灰烬,却只是将那污迹涂抹得更加狼藉。
她避开许诗语冰冷审视的目光,视线死死钉在画面角落里那片蜷缩的阴影轮廓上,仿佛要用目光穿透这遥远的距离去感知其下包裹的痛苦。
“……写东西……”林鹿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死气沉沉。
她顿了顿,猛地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屏幕那端的许诗语,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疯狂偏执,“诗语姐!帮我查!我要王骏!王骏!!那个躲在网线后面满嘴喷粪的王八蛋!他和他那群走狗!所有的一切!肮脏事!违法的事!”
“我查过了!他在这里!海外!也有肮脏不堪的交易!还有……就他的创作分量,连狗开的艺术学院,他都不可能选上!有黑幕!一定有!”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沾着仇恨的血腥气。
“我知道你有办法!你一定有!”林鹿的目光灼热滚烫,如同被地狱业火点燃,“查他!把他扒光!我要证据!锤死他的证据!”
屏幕那端沉默了一瞬。
许诗语的深潭般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冷硬得如同极地冰川。她深邃的目光在林鹿那几乎燃烧起来的癫狂眼神上停留了更久。
“唉……我本来,不愿意让你们掺合……这些事情太肮脏了…我不想妹妹们再去接触,但你们已经被伤害到了如此地步……”
“但是国内立案需要严格证据链。仅凭网络诽谤很难深挖。”许诗语的声音如同精确的仪器在分析参数,“突破口在他家那个半死不活的破工厂。前年邻省环保稽查重点名单上排第七的钉子户,今年又靠关系偷排拿了个新批文。还有账目。他爸给他那几个‘投资账户’走款的猫腻。”
她停顿了一下,那冰冷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带着一种无形的、碾碎式的分量:
“找到硬的东西。找到一根够利的钉子。交给我。”
话锋骤然一转!
“前提是——”
许诗语的眼神锐利如刀锋,瞬间透过屏幕,狠狠扎向林鹿此刻混乱失序的灵魂深处!
“——你先把自己从烂泥堆里拔出来!”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压力,“看看你自己这张脸!还有你手上那些玩意儿!你熬死在这发臭的阁楼里,你姐就能好?!”
她毫不留情地戳向林鹿此刻狼狈不堪的状态!如同一桶冰水泼在熊熊燃烧的虚妄火焰上!
冰冷的指责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林鹿脸上!瞬间的刺痛感让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被指甲深深掐破、渗出新鲜血液的拳头!
屏幕里,那个蜷缩在吧台深处的昏暗人影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许诗语的眼神如同鹰隼捕捉到了最细微的猎物动静,瞬间扫向角落。
“好了。”许诗语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硬简洁,不给林鹿任何喘息或争辩的余地,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不容置疑,“你姐醒了,药起效了。我会盯着。”
“林鹿,照顾好自己。”
“别让姐姐们担心……”
视频通话□□脆利落地切断。
屏幕瞬间暗了下去。变黑的屏幕如同冰冷的墓碑,映出林鹿狼狈僵硬的脸。幽蓝惨淡的光源消失,整个狭小的阁楼空间瞬间被更加浓重的灰暗吞噬。
电脑屏幕漆黑一片,如同最深的寒潭。
林鹿僵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后背紧贴着硬木桌腿,纹丝不动。屏幕熄灭后残留的微弱光晕在她灰白的额角和干裂失血的嘴唇上勾勒出冷硬的边缘,如同刻上一张面具。
许诗语的话如同极地冰原的寒风,瞬间冻结了她大脑中所有翻腾的黑暗漩涡。
房间里浓稠的咖啡和劣质烟草混合的焦苦气味此时变得格外刺鼻,仿佛一团无形的污秽实体黏着在皮肤上。她下意识吸了吸鼻子,喉咙深处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铁锈味更浓了。
她缓缓地低下头。
目光落在自己紧紧攥着、正微微痉挛的右手上。刚才接听视频、抓烟灰缸、抠挖键盘的动作在掌心留下了几道新鲜的、如同孩子嘴巴般裂开的伤痕。血迹是粘稠、温热的暗红色,边缘已经有些发黑凝固。手指关节因为长时间的疯狂敲击变得僵硬扭曲,如同被冻死鸟类的爪子。
肮脏?烂泥堆?
许诗语的冰冷声音在耳边反复回响。
再抬起眼。
视线掠过散落在冰冷地板上的那些揉烂的稿纸碎片。其中一张飘落在脚边,被撕裂的边缘沾染着暗褐色的咖啡渍和鲜红的血滴,上面几个扭曲的字迹被血水和灰尘糊得难以辨认——“…他们撕裂她的喉咙之前…那道光……”。
疯狂。混乱。自毁。
一股更强烈的作呕感猛地从胃的底部翻滚起来,撞上喉咙口!林鹿猛地抬起右手——那只鲜血淋漓的手——狠狠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身体因为强烈的恶心而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她弓着腰,额头几乎抵在膝盖上,喉咙里发出压抑至极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干呕声!
手背上黏腻滑腻的触感是混杂着灰尘的粘稠血迹。腥甜、生锈、**。这味道仿佛浸透了整个房间的空气。那是血的味道,是她自己的,也可能是……林满喉咙深处涌出的……
许诗语的冷硬话语如同淬毒的钢针,扎在崩溃的理智边缘:熬死在这发臭的阁楼里,你姐就能好?!
“呃啊——!”
一声混合着痛苦和巨大愤怒的低吼终于冲破紧捂的嘴唇!林鹿猛地甩开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手!鲜血在她脸上和地面拖出刺目的指印!她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撑起来!踉跄扑向墙角那个积满污垢的狭窄盥洗室!
冰冷刺骨的自来水龙头被狠狠拧开!水流如同高压水枪般喷射而出!
没有一丝犹豫!林鹿将那只染满血污、沾满灰尘和粘腻汗渍的右手狠狠怼进水流湍急的下方!
“呃——!”
尖锐的、如同无数钢针扎入神经的剧烈刺痛瞬间穿透了她!冰冷的水流撞击在新鲜撕裂的伤口上,带来足以让灵魂颤抖的颤栗痛楚!血液被大量冰冷的水流迅速冲刷、稀释、带走,但痛觉却成倍放大!
她死死咬着牙关!牙龈几乎要被咬穿!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死死压住这只手腕!将它如同罪犯般摁在冰冷水流和金属水槽底座的摩擦之下!
用力!搓!洗!
仿佛要将染上的污秽、疯狂、崩溃……连同这深入骨血的痛楚一起,用这冰冷的水流彻底冲刷干净!
水流混杂着鲜血,在肮脏的水盆底部打着旋,泛起诡异的粉红色,最终流入黑黢黢的下水道,留下冰冷的余响。
窗外的天空依旧是千篇一律的铅灰色。
但林鹿擦干被冷水泡得刺痛红肿的手,走出盥洗室时,动作明显有了一丝异样。僵硬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强行绷直的沉默,像被冻硬的皮绳。
狭小阁楼中央堆满了刚才疯狂写作的遗迹。她沉默地弯下腰。没有犹豫,没有留恋。双手如同冷酷的清扫工具,一张张捡起地上那些被揉烂、沾染血渍咖啡渍的稿纸碎片。动作带着一种机械的、近乎刻意的平静,像在处理证物。
稿纸被面无表情地塞进一个旧纸袋。那盒劣质烟卷连同一口袋的烟蒂,被猛地塞进垃圾袋深处,发出哗啦声响。几个空掉的速溶咖啡包装袋和散落的食品包装袋,被迅速清理。散落满地的铅笔、马克笔,被一支支捡起,哐当一声扔进一个肮脏的铁皮笔筒。
清理过程安静得如同默片。没有愤怒,也没有释然,只有一种沉默无言的清除。
空间渐渐被清理出来,只剩下冰冷的橡木地板和那张堆着电脑的旧桌子,显得更加空荡寒冷。
她的视线落在墙角行李箱上。箱子半开着,露出里面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箱子边缘,新生的邀请函和船票露着一角。
她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沉默了几秒,俯身。
下面露出的正是那张磨砂银灰色的硬质卡片——“归家”号的船票凭证,边角被压得微微卷起,残留着几道深褐色的咖啡渍指纹。这是她唯一保留下的,与“逃离”相关的实体物证。
林鹿的眼神落在船票角落那块被咖啡彻底浸透、边缘模糊的污渍上,那里恰好侵蚀着“林鹿”名字中的一个笔划。她伸出手,指尖带着冰冷的湿气,极其缓慢地、如同触碰烧红的烙铁般,拂过那个沾着污迹的名字凹痕。
指尖传来硬质卡片冰凉粗糙的触感。她猛地收拢手指,将那卡片紧紧攥在手心!冰凉刺骨的金属棱角深深硌在掌心里那尚未止血的新鲜伤口上!尖锐的刺痛瞬间传递全身!
她像是被这疼痛惊醒。
眼神深处那片冻结的寒潭被短暂地搅动了一下,翻涌出一丝异样的挣扎光芒。
她缓缓松开手掌。被攥在手心揉皱的船票边缘沾染了从掌心伤口蹭出的新鲜血丝。
她看向新生的邀请函。
不能如此沉沦了!她要创造新的作品!可以帮助自己的作品!要让自己有名气有分量!
然后,她拿起手机。屏幕幽光照亮她苍白沉静的面容,眼底那片翻涌的情绪已经重新沉入冰面之下,变成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点动。没有迟疑。
点开了许诗语那个冰冷的头像。输入框中光标闪烁。
“姐,我明天到老厂区东码头仓库。废弃化学品区。”
文字极其简练,不带任何情绪,如同传递行动指令。
屏幕闪烁片刻。
叮。许诗语的回复弹了出来。没有任何多余的信息,只有精准的指令回应:
“下午五点。蓝桶区背后监控盲区等。穿暗色衣物。”
命令式的口吻,刻不容缓的会合安排。一条通往深渊的通路,在指尖的冰冷电子信号中,被无声地铺开。
风卷起街头无人打扫的潮湿枯叶。
林鹿站在潮湿阴暗的巷子口,裹紧了身上唯一一件洗得发白的暗灰色冲锋衣。寒冷从裸露的脖颈钻入,她下意识地将下巴更深地埋进衣领里。
巷子里走出一个穿着宽大工装、身形略显佝偻的男人。他头发灰白参半,脸上刻着风霜,浑浊的眼底带着一丝不自然的警惕和疲惫。
这是周伯。
林鹿硬着头皮用蹩脚的当地英语搭上话的华裔老人,王家那个在灰色地带经营的化工厂里二十多年的老看门人。
昨天,林鹿手里那个皱巴巴、残留着咖啡渍的银灰色硬卡片和那双被洗刷过依旧残留血痕、颤抖着摊开的手掌,让老人浑浊的眼睛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
也许是那船票的印痕让他想起了家乡遥远的海港,也许是林鹿眼神深处那和他儿子去世前如出一辙的绝望死寂。
周伯浑浊的眼睛飞快地扫了一眼林鹿冻得发白的脸,没有任何寒暄,布满厚茧的手指指了指更深更暗的巷尾方向。
“跟我来,”老人声音压得极低,像喉咙里含了块石头,“那些东西……在后面库房后面堆着。小心看脚底下。”
他佝偻着背,脚步却出乎意料地轻快敏捷,在堆积着建筑垃圾和生活污水的巷子里熟练地穿行。林鹿一声不吭,紧随其后,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巨大的仓库如同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盘踞在荒凉的厂区边缘。早已锈蚀断裂的排风扇悬在头顶,铁皮墙壁上尽是斑驳的锈痕和陈年雨水冲刷的污渍。空气里弥漫着化工原料混合铁锈和油污的刺鼻气息,隐隐还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甜腥味。
林鹿的瞳孔在踏入仓库巨大阴影的瞬间猛地收缩!
仓库深处一片空旷死寂!几束惨淡的光线从高处破损的窗户斜射下来,穿透悬浮在空气中的厚重灰尘!形成几道昏黄浑浊的光柱。
光柱下方!
一片极其扎眼、令人作呕的景象!
成堆!成片!如同小山丘般堆积着被抛弃的、污秽不堪的东西!
不是普通的工业废弃物!
是无数废弃的输液袋!扭曲断裂的医疗软管!沾满了暗黄色可疑污渍的棉签和纱布!染着大片触目惊心干涸血迹、甚至附着着凝固成块的人体组织的废弃绷带、一次性手术铺巾!
更多的则是沾满了油污、散发着浓烈刺鼻化学品怪味、布满泄漏孔洞的化工原料编织袋!那些袋子堆叠在一起,破裂的袋口中隐隐有深褐色的、冒着泡的黏稠液体渗出,在地面形成大片大片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诡异暗斑!
这些混杂着医源性危险废弃物和剧毒工业垃圾的东西,就这样被粗暴地堆弃在这个本应属于工业品仓库的空间里!如同一个巨大、溃烂、无人收拾、同时散发着血腥和毒气的开放式疮疤!
空气中那股混杂着消毒药水、血腥**气味和浓烈化工原料挥发气味的浑浊气息,几乎瞬间就让林鹿的胃部翻江倒海!
“呕——!”她猛地捂住嘴!剧烈反胃的酸液瞬间冲上喉咙!视线被生理刺激出的泪水瞬间模糊!她死死咬着牙关!额头青筋暴起!强行将那灼热呛人的东西狠狠压了回去!一股强烈的眩晕感伴随着恐惧猛地攫住了她!
危险!
这种地方,这种混合物,随时可能爆炸,或者泄漏!剧毒的粉尘,致命的毒气,还有那些医源废料携带的未知病毒细菌!足以在几分钟内夺走人的生命!那个王骏家的厂子,竟然真的敢!为了省钱!把这些足以判刑几十年的东西!偷偷混在普通废料里!运到这个荒废厂区的破仓库!
一股巨大的愤怒混合着冰冷的恐惧在她血管里奔涌!烧灼着神经!
周伯浑浊的老眼里也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恐。他指着靠里堆得最高的一堆,那上面有几袋明显是医疗垃圾的东西散落在最上面:“快!小姑娘!就那个位置!昨天他们新倒车进来卸的!好几个塑料桶倒了!味道邪乎得狠!快看!拍了快走!这地儿不是人待的!”
林鹿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里充满了死亡般的恶臭。她死死咬住嘴唇内侧软肉,逼迫自己压下呕吐的**。她掏出那个廉价、像素模糊的手机。这是昨天和周伯约好后,特意跑去最旧的二手市场买的匿名机。
手指因为寒冷和残余的恐惧微微发抖。
冰凉的手机镜头在仓库浑浊的光线下努力对准目标区域。
咔嚓。咔嚓。
连续的几声轻微快门下。
那些混在剧毒工业垃圾堆里、如同垃圾般散落的医用废弃物被定格下来。
一箱箱贴着模糊标签、标示着“废弃针头”、“污染手术衣”、“患者□□污染敷料”字样的一次性废弃医疗用品箱……正被那些深褐色渗出液污染!
一个被深褐色粘稠液体浸泡了大半、标签几乎糊掉却还能辨认出“废弃病理组织容器”字样的厚实塑料桶……就歪倒在一堆布满孔洞、渗出深褐粘液的化工原料袋旁!
几只一次性血液收集袋!虽然皱缩干瘪,却依旧能看出暗红色的残留和标签上模糊的“xx医院急诊”字样!如同枯萎的器官被随意丢弃在肮脏的地面上!被踩踏过!
画面被定格。
就在这时!
呜——呜——
一阵由远及近的、尖锐刺耳的警笛声猛地撕裂了空旷厂区的死寂!声音不是一辆车!是数辆!警灯独有的红蓝强光穿透仓库高处破损的窗户缝隙!刺眼的光芒猛地扫过林鹿和周伯骤然惊骇僵硬的脸!
“坏了!”周伯发出一声惊惧的嘶喊!“快跑丫头!准是巡厂的警察!这动静!完了完了!”
仓库深处通往后面小巷的一个隐秘小门早已锈死大半!周伯疯狂地徒手去扒那个生了厚厚铁锈的门栓!铁皮割破了他干枯的手掌,血流如注!他只发出绝望的呜咽!
仓库前后大门都被警车迅速逼近的红蓝强光笼罩!
轰隆!
前门方向传来巨大的、金属被强行撬棍撬动撕裂发出的恐怖噪音!
“里面的人!停止一切行动!把手举起来!”扩音器传来严厉的吼声!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红蓝警灯的光芒疯狂闪烁着!如同死神的探照灯打在林鹿和周伯惨白的脸上!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林鹿!心脏狂跳到几乎爆裂!瞳孔因为恐惧而缩成针尖!她的手指死死攥着那个冰冷的破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刚刚拍下的东西就在里面!那是唯一的筹码!唯一的希望!
轰!哐当!!
被撬棍强行破坏的前门金属卷帘门被猛地拉起!发出刺耳绝望的尖叫!巨大的豁口中!刺眼的红蓝光芒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涌入!
穿着防爆制服、举着冲锋枪、全副武装的警察!如同猎食的猛兽!训练有素地成战术队形涌了进来!
“不许动!将手放在头部!全部趴下!”
震耳欲聋的枪栓拉动声在巨大的仓库空间里整齐划一地炸开!冰冷的金属撞击声像是死神的敲门砖!
完了……全完了……
周伯瞬间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林鹿的指尖冰冷!手机似乎下一秒就要脱手掉落!血液瞬间冻结的感觉冲向四肢百骸!
就在这千钧一发、即将被冰冷警械按倒在地的瞬间!
林鹿身体深处那根在绝望中被强韧的意志绷紧的弦骤然拉响!
她猛地弯下腰!没有看向那些即将扑上的警察!将手中那个冰冷、沾满汗水的破手机——在身体下蹲隐蔽动作的掩护下——
狠狠!用尽全身力气!
顺着脚下那块早已被渗透的、深褐色粘液浸泡得松软的水泥地上一块被腐蚀出的深坑缝隙!
深深地!用力地!
塞了进去!!!
冰冷的塑料外壳挤进粘腻污浊的缝隙深处!瞬间被湿滑滑腻的废料液体包裹!
几乎就在手机消失在缝隙底部浑浊液体的同时!
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钳制住了她的肩膀!
冰冷坚硬的枪口重重顶在了她的后脑勺上!冰冷彻骨的触感如同北极冰川瞬间冻结了她的思考!
身体被强大力量粗暴地压向冰冷、散发着恶臭的地面!脸颊重重撞在混合着废弃绷带、干涸血迹和深褐色化学污染物的地面!
一股浓烈刺激、混合着剧毒和病菌的恶臭猛地冲入她的口鼻!
“呃啊——!”
剧烈的生理反应瞬间冲垮了意志最后的堤坝!林鹿再也无法控制!在冰冷坚硬地面与浓烈恶臭污物的双重刺激下!胃部剧烈地抽动翻滚!灼热的酸液混合着胆汁如同失控的火山岩浆——
“呕!!!”
对着冰冷恶心的地面!对着压着她、沾染了她嘴角呕吐污物的警察冰冷的防爆靴!
喷射出大股大股的粘稠液体!!
郊区临时羁押所厚重的铁门在林鹿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令人窒息的闷响。冰冷的夜风夹杂着雨后的湿气,瞬间穿透了她那件单薄、散发着酸腐气味的冲锋衣外套。皮肤接触到外面湿冷的空气,激起一片细小的疙瘩。
她靠在粗糙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吸了一口久违但依旧潮湿的空气,肺部却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刮过。脸侧刚才被粗暴按在污秽地面造成的擦伤还在隐隐作痛,脖颈处被警械金属卡口压出的印记一片红肿刺痛。
胃里空空如也,只剩下胆汁灼烧过后的持续抽痛和挥之不去的化学品怪味记忆。
手指在衣袋里,紧紧攥着那张边缘卷起、沾满咖啡渍和污痕的银色卡片。冰冷坚硬的手感硌着掌骨。
“林鹿?”
一个穿着黑色外套、面容冷峻、律师模样的女人出现在她身侧。身后跟着一个助手模样、提着公文包的年轻人。女人没有多余表情,言简意赅,带着不容置喙的指令口吻:
“手续办好。车在外面。现在走。”
女人的声音冰冷平稳,像在宣读一份法律文书。林鹿没有追问她是谁派来的,也没有多余的询问。身体的疲惫和对结果的疑虑暂时被压制了下去。
坐进那辆沉静豪华但内部温度极低的轿车后座,皮革的气味混合着一种高档消毒水的清新气息,却依然盖不住林鹿身上沾染的那股仓库的诡异腥臭和呕吐物的酸腐气。
她被带到市中心一座高档商务公寓楼的某个顶层房间——某人给她临时安排的休息地。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这个城市的灯火,璀璨却冰冷。室内的空气干燥恒温,洁净得像是无菌舱。
林鹿坐在冰冷的真皮沙发上,身上那股气味显得格格不入。那个黑外套的冷面律师将一个极薄、冰凉的崭新平板电脑推到她面前。屏幕是亮着的。
林鹿抬起有些僵硬的手指,指腹带着洗刷过度留下的刺痛感,点开了屏幕上唯一的一个图标。
一张异常清晰的照片瞬间跳出!占据了整个屏幕!如同当头一棒!
照片视角是从高处的某个房间窗口向下俯拍!精准捕捉着市中心一个挂着巨大霓虹灯牌、门口停满顶级豪车、装修风格极其张扬浮夸的私人俱乐部正门!
照片的时间显示在黄昏时分,天色擦黑,俱乐部门口炫目的霓虹灯刚刚亮起!画面正中心!是几个勾肩搭背、醉醺醺走出俱乐部旋转大门的身影!
走在最前面!被左右两个穿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人搀扶着的年轻男人!
虽然侧脸被帽檐遮挡了大半!但露出的那熟悉的下巴弧度和嘴角的张扬——正是林鹿午夜梦回都恨不得撕碎的仇人!
王骏!
照片高清得可怕!甚至能看清他嘴角那道丑陋疤痕的边缘细节!和他眼神里那种醉醺醺、带着纵欲过后的空虚和嚣张气焰!
照片下方!紧跟着一段时长一分四十七秒的无声视频!
镜头显然极其专业!高清!稳定!画面中,王骏和两个同样醉醺醺的同伴摇摇晃晃地坐上了他那辆极其扎眼的亮橘色改装超跑!王骏坐进驾驶座!车钥匙插进去的动作清晰可见!引擎发出狂暴的轰鸣声!车子起步极其不稳定!猛打方向!原地甩尾!然后一头猛地向前冲了出去!
视频镜头紧随其后!平稳地捕捉着!从超跑冲出俱乐部停车场!沿着灯红酒绿的辅路!一路狂飙!猛踩油门!疯狂变道!超速闯过至少两个闪烁着的黄色路口的完整过程!
视频尽头!是王骏那狂躁的橘色车子彻底消失在夜幕中的车流尾灯!
这清晰度!这画面稳定性!这角度!还有这拍摄时机!绝不可能是路人!
林鹿的胸口剧烈起伏!一股巨大的寒意混合着无法抑制的狂怒席卷了她!胃部的抽痛加剧!王骏!那个仗着他老子钱势躲在背后遥控、污言秽语将她们逼入绝境的渣滓!竟然就这样被**裸地暴露出来!在如此致命的把柄之中!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对面冷面律师毫无表情的脸!
“哪……哪里来的?!谁拍到的?!”她的声音嘶哑如同破锣,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急切!是谁能在这种顶级的私人场合拿到如此清晰的影像?!
那个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冷面女律师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幅度小到可以忽略。她的声音依旧平板无波,如同在宣读一份法庭备案材料:
“许诗语小姐收集的。视频经初步鉴定,未发现技术处理痕迹。王骏驾驶车辆牌照、车型特征、他本人面部疤痕及体貌均比对确认无误。超速记录及监控路段时间记录已在调取中,预计四十八小时内获得警方交通系统接口反馈。”
她的目光从平板屏幕上抬起,落在林鹿那混合着巨大激动和无法置信的痛苦表情上。那双冰冷的眼睛里没有同情,只有清晰的提醒:
“这是钥匙。”
“但能不能用这把钥匙打开那扇门,看你。”
冰冷的平板上,王骏那张嚣张狂妄的脸清晰地映在林鹿剧烈翻涌的瞳孔深处。
林鹿的手指死死抠在沙发冰冷的真皮扶手上,指关节泛着用力过度的青白色。屏幕上那清晰无比的把柄像烧红的烙铁灼烫着眼球,巨大的狂喜和更深切的恐惧交织在一起,拧成一股尖锐的力量在胸腔里冲撞。胃部残留的恶心翻搅着,喉咙干涩发紧。
王骏的脸。那个疤痕。他在驾驶座。
“啪嗒。”
一滴冰冷的液体砸在平板的金属边沿上。不是眼泪。是额角伤口边缘渗出的冷汗混着未洗尽的污迹。律师的冷语在耳边回荡:这是钥匙……能不能用……看你。
她的视线死死钉在那道嚣张的疤痕上。
但另一张脸,毫无征兆地、无比强硬地闯进撕裂的脑海!
布满暗紫色巨大瘀痕、肿胀变形的额角!深陷发黄的眼窝里枯竭龟裂的眼神!还有……那只缠满白色绷带的手……
林满!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林鹿被仇恨和巨大筹码填满的纷乱思绪!巨大的痛苦和牵绊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淹没了刚刚升腾起的狂喜!
她猛地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那眼神瞬间褪去了所有的激动和难以置信!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近乎绝望的急切!
“帮我!”林鹿的声音陡然拔高!因为急切而颤抖到破裂!不顾一切地倾身向前,双手死死压在冰凉的平板电脑边缘!像是要将那点虚幻的安全感牢牢固定住!布满了血丝和泪痕的眼睛死死盯住对面冷面律师那双不见底的眼睛!
“帮我看着她!帮我……帮我看着她!告诉诗语姐……帮我看好林满!求你了!告诉……任鑫……帮她……”
声音到最后,已破碎得不成语调!无法完整的句子!只剩下最原始、最**的乞求!她不是在向律师发号施令,不是在要求合作伙伴履行合约!那眼神里的脆弱和崩溃,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像一个下一秒就要坠入万丈深渊的人,拼命伸出流血的手,向眼前唯一可能联系到岸上的绳索,死死地、绝望地抓住!
巨大的情感冲击让林鹿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胃部翻搅的酸液混合着胆汁再次涌上喉咙!她死死咬着牙关,硬生生将那股灼热吞回!喉管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呛咳和极度痛苦的干呕声!
手指因为用力按压平板而失去温度,变得冰冷僵硬。
女律师的目光在她那张因为情绪剧烈波动而扭曲颤抖、显得异常脆弱的脸庞上停留了将近五秒钟。那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细微的东西飞快闪过,又迅速被冰层覆盖。她没有任何动作,没有应承,也没有拒绝。
直到林鹿的呛咳和哽咽在喉咙深处变成破碎的低泣。
女律师终于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那动作短暂得像蜻蜓点水,又沉重得像是在契约文书上落下的最后一个印章。
然后她伸出手,从助手提着的公文包里,抽出了一个密封好的、扁平的纸制文件袋。动作极其干脆利落,没有多余的解释或安慰。
啪。
文件袋被轻轻放在冰冷光滑的玻璃茶几表面。
“七号码头仓库航拍废料混堆原始数据芯片。王骏名下三个境外虚拟资产账户转移记录。周姓门卫提供的六年前工厂排放事故非正式工单记录复印件。”
冰冷清晰的报出关键信息。
“王骏超速醉驾视频链证调取完毕会同步至许女士。”
最后两句话。
第一句:“许女士回复,饭按时吃。人按时睡。”
平板屏幕幽光倒映在文件袋平整的封面上。林鹿的目光落在大姐关心的回复中。
第二句,声音顿了顿,像是转达一段机械的指令,每个字都刻印在空气里:
“林小姐,许女士让我转达——”
“——铃铛和戒指还在。”
林鹿的身体猛地一颤!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
铃铛和戒指?!
混乱的、尖锐的疼痛混合着某种刻骨的思念瞬间淹没了林鹿!滚烫的眼泪如同失去堤坝的洪水,再也无法控制地疯狂涌出!瞬间糊满了她苍白冰冷的脸颊!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压抑到极致的哭泣变成身体剧烈抽搐的呜咽!喉咙深处发出困兽般绝望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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