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展的声浪余波还未完全消散,网络上对林鹿和那件争议作品的喧嚣尚未平息。但风暴的中心——那座如同死寂冰窟的酒吧“Lumen Bar”,气氛已悄然转变。
酒吧内部,不再是彻底的黑暗和狼藉。地板被认真擦洗过,残留着消毒水和潮湿水汽的味道。
吧台虽然依旧伤痕累累,布满深深划痕,但台面是清洁干燥的。空掉的酒瓶被归拢在一角,不再散落一地。空气里漂浮的不再是浓重的劣质烟草混合**的气息,而是淡淡的消毒酒精味和一丝很微弱的、来自某种清创膏药的苦涩药味。
角落的阴影里,林满靠在沙发那里,盖着一张薄毯。额角和颈侧狰狞的大片瘀伤依旧触目惊心,青紫混杂着深沉的暗黄色,边缘如同地图边界般延伸。那只缠着厚厚白色纱布的手安静地搁在毯子上。下眼睑的骇人乌青尚未消退,深深刻在深陷的眼窝下。
但她的眼睛变了。
不再像之前那般全然枯槁死寂,深潭深处冻结的、龟裂的绝望冰面下,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火苗在艰难地燃烧、摇曳。那火焰很弱,仿佛随时会被吹灭,但它存在。
此刻,她的目光穿过酒吧仅有一盏节能灯管照亮的昏暗空间,无比专注地凝视着前方不远处的景象。
许诗语搬来了一台大电脑,屏幕亮着惨白的光。一个外接的网络摄像头被笨拙地固定在吧台边缘,镜头正直直对着林满。任鑫正蹲在她旁边,一手托着电脑,另一只手在屏幕和键盘上紧张地忙碌着,调整着角度。
“‘上线了’那个按钮在哪来着……这个直播页面刷新好慢啊……诗语姐!”任鑫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声音带着点焦急。
“别吵她。”许诗语的声音冷硬如铁,但不再带着之前的沉重压抑。
她抱臂靠在另一边的墙壁阴影里,眼神如同最精确的雷达,穿透昏暗的光线,锁定在林满身上任何一丝细微的状态变化——气息的频率,手指无意识痉挛的幅度,额角渗出冷汗的速度,眼神深处那簇火焰的强弱变化。
摄像头的镜头指示灯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变成了稳定的红色。
屏幕上简陋粗糙的直播界面终于加载完毕。
标题栏只有极其简短的三个字——“我来说”。
下一秒。
林满那张带着未消的巨大创伤印记、极其苍白、却异常清晰坚定的脸,骤然出现在电脑小小的屏幕中!瞬间通过尚未关闭的直播平台接口,被推送了出去!
网络上那些仍在关注后续、还在对艺术展和姐妹关系进行各种解读、猜测甚至猎奇的零星直播间——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流量覆盖!
“林鹿的姐姐?!她还活着?!”
“天!她真的开播了?!”
“她的脸……看着都疼……”
画面里,林满面对那个粗糙简陋的摄像头,没有丝毫掩饰或回避。酒吧的背景被刻意压缩,成为她个人创伤最真实的注脚。她脖子上一道已经结痂但依然狰狞的深紫色长条形擦伤,在镜头下如同某种残酷的图腾。
“你们好。”
林满的声音响了起来。嘶哑得可怕,如同两块生锈的金属在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伤口被触碰般的艰涩感。但她的眼神却死死穿透了那破旧镜头的玻璃片,带着一种被巨大痛苦淬炼过的、刀锋般的锐利光芒,直刺入每一个观看着屏幕的眼睛深处!
“我是林满。你们口中天才艺术家林鹿的姐姐,就是我。”
她没有任何开场寒暄,直接撕裂了所有隐喻的薄纱,将血淋淋的自己直接抛向世人!
“我来,不是要解释什么伤口的故事。”她略略停顿,每一次用力呼吸都牵动着颈侧的擦伤,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但她的声音在这痛楚中反而拔高了!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力量!
“我来,是替我妹妹——那位你们口中‘不择手段’、‘无耻’的林鹿艺术家——”名字被清晰地、甚至带着浓浓的嘲讽的尖锐吐出!“是替她!是替那个你们指责她‘无耻炒作伤口’的人!来正名的!替她!也替我自己!”
林满的声音带着一种濒临破碎边缘的震颤:
“我们…不是亲姐妹…她的名字是我给的。”
“九年前……”
她极其缓慢地、仿佛每个字都重逾千钧般吐出。
“在汉城酒吧那个堆满垃圾和野狗的垃圾堆后面……我把我妹妹林鹿……”
她的目光,那目光穿透粗糙的镜头,如同穿越了九年的漫长时光烟尘,精准无比地、带着无尽怜惜和沧桑疲惫地,落向了自己手指上的戒指上。
“……从那个狗都嫌弃的烂纸箱里捡回来了。”
“……那时候她才这么点儿大,”
她的目光依旧凝在直播间的虚空中,带着无尽温柔的回望,“……瘦得像只小鹌鹑,浑身的伤……我把她带回家了。”
“我们相依为命……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世界…”
“我给了林鹿名字和爱,她回报了真心和让我对未来的期望。”
“我慢慢攒钱,直到开了现在的酒吧。我妹妹学业也蒸蒸日上……直到考上大学。”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我们还在大学旁边的小区买了个房子……那本来是我们姐妹的港湾……”
“我们……两情相悦…互为救赎!”
“所以,别再提什么‘控制’‘道德沦丧’!”林满的声音在死寂之后骤然回拔!带着一种撕裂破布的尖利!猛地刺向每一个屏幕前的灵魂!
“我们只想在安静的地方安静的幸福的生活!”
“……今天坐在这里跟你们说这些话,”林满的声音终于低缓了下来,带着重伤后的极度疲惫和巨大的沉重感,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腑深处挖出,“不是要你们理解,甚至不是奢求你们的同情……”她轻轻摇了摇头,动作牵动伤口带来更剧烈的抽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但她的意志像被钉死在那里的灵魂,“我只告诉你们一个……真相。”
她深吸一口气,那只没受伤的手缓慢而坚定地抬起,带着一种几乎要将所有力气凝聚在指尖的力量,点向镜头!
“她!”那个“她”字如同从灵魂迸裂而出!
“林鹿!是我在这个垃圾堆一样的世界里,亲自捡回来的妹妹!是我从小护在翅膀下的雏鸟!但你们搞错了——错了明白吗?!”
“我们的关系!我们的爱!比这些造谣的人干净一百万倍!”
“如今——”她的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奇异的、混杂着无尽骄傲与深邃悲怆的光芒!那种光芒穿透了她脸上惨烈的伤!穿透了破烂不堪的酒吧!穿透了简陋的直播信号!以一种压倒性的姿态砸向所有的质疑与嘲讽!
“不是我养育了她!是她在救我——用她那颗被我护佑着长大、如今却比金刚石还硬的心!在救我——救我这个被砸碎了、快要烂死在阴沟里的姐姐!”
“我们之间的爱——”林满的声音最终沉入一种冰冷而坚韧的、如同深海沉铁般难以撼动的确定,“不是你们臆测的、病态扭曲的谁依靠谁!我们是成年后!在彼此身上看见了相同的绝望和不肯屈服的光!是我们自己选择,把命连在一起的!”
“这不是谁赋予谁的枷锁!这是我们向这个操蛋的世界夺回来的自由!——平等!理解!然后,拼尽一切,拉着对方一起活下去!死在一起的自由!”
她掷地有声!带着一身未愈的伤口!带着那簇绝不熄灭的生命火苗!宣告!不容反驳!
简陋的直播间陷入一片绝对的死寂。那声如同宣言般的“死在一起的自由”在狭窄肮脏的酒吧里回荡,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蒙尘的酒杯上、破旧的吧台上,发出沉重又悲怆的余音。
“我的真相,说完了。”
“你们——”
她的声音如同被砂纸打磨过,带着沉重的钝感和一种冰冷的拒绝。最后的词语咬在唇齿间,带着一种无所畏惧的决绝力量:
“……爱信不信。”
“砰!”
没有任何预兆!林满的手——那只唯一能动、缠满纱布的手——猛地拍下!带着一种耗尽全部生命气力的决绝!重重砸在那台笔记本电脑已经起翘变形的关机键上!
屏幕瞬间漆黑!
直播信号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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